「將軍,那軍堡隻有這點大,裏麵放不了多少人。」紫衫冷笑:「貧道度之,守軍充其量不過五、六百而已。」


    「要是就這點人,那還等什麽?兄弟們一擁而上,憑他有多少火銃都抵擋不住!」後麵有個校尉叫道。


    「哎,要能這麽幹就好了。」鄧中軍苦笑:「聽弟兄們說,這下去到渡口的路越走越窄,兩邊都是樹林子。


    渡口那裏隻有巴掌大這麽塊地方,每次頂多上去一千人就堆滿了,所以剛才幾輪將軍銃和火銃造成那麽大傷亡,跑都跑不開!」


    「那就分成五隊,輪番攻打!」銀陀冷著臉道:「火銃這東西打多了是會炸膛的,我就不信他能用個不停?


    再者,剛才弟兄們是因為沒有防備所以讓人家打了埋伏,那咱們做防備便是!」他伸手朝後一指:


    「去後麵村子裏收集門板、柴草、簍筐。立即搭建梯子、防盾,柴草和裝土的簍筐用來把那坑填了,鋪出條路去!辦法有的是,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全軍立即行動起來,紛紛去地裏割快熟的稻子,還有人帶隊向村裏撲去。


    「這群狗東西,竟然去禍害百姓!」山上,趙敬子見村莊火起又驚又怒。眾人也都非常生氣,紛紛請戰。


    李丹咬咬牙,平靜地說:「傳話下去,各部不許暴露目標!都記得這筆賬,到時候他們是必得要還上的!」


    連一個時辰都不到,對方便重新做好了部署。


    銀陀手下有三將軍六校尉,第二次進攻他決定讓副將王習領隊,全軍分五隊,分別由朱、修、路、林、封五位校尉(另一個是先前死了的陳半鬥)帶領進攻。


    王習親自督戰,朱校尉帶的那部分主要是民夫,他們用稻草、木柴、裝滿泥土的竹簍丟進長坑,填滿之後上頭鋪門板,讓後續的第二隊上來踩著門板過溝。


    民夫們也怕對麵放銃,用房梁大木做了盾車往前推,手裏又有竹子或木頭做的盾牌護著,直到溝邊,然後從車後往外丟東西填溝。


    這條溝深六尺、寬七尺,長六十步。上千人熱火朝天地幹了半個多時辰,總算將部分溝填平。但不知為何對麵未發一銃。


    「興許他們火藥不足,所以決定節省了?」紫衫道長猜測。


    他卻不知道,除了出來時運輸的火藥,李丹趁著釀酒和製作玻璃的機會,用橫峰窯提供的硫磺、硝石,加上這邊自己產的碳粉,按照10:75:15的比例做出了新火藥,李丹管它叫銃藥。


    他使用的是經過蒸發提純的硫磺和添加草木灰水熬製的純硝。


    將三者的幹粉混合後,再用硝溶液混合攪拌成「餅」並在坩堝內晾幹,重新用磨盤碾碎、過篩,與黑鉛(石墨)粉混合搖粒後得到的。


    在陳三文的記載中,李丹管這叫「阿拉比亞銃藥製法」。所以他們現在使用的火藥是暗小麥色,而不是普通印象中的純黑。


    這種製藥法得到的銃藥,與原先使用的黑火藥相比,裝同等藥量可以輕鬆射到二百三十步,裝六成藥量基本可以打到與全裝黑火藥一樣的距離。


    這意味著火銃手攜帶同等重量銃藥,可以射擊的次數卻更多了。


    話說溝填好後,第一隊撤下去,修校尉帶領的第二隊迅速上前。


    但這個時候問題出現了,因為都聽說了對麵有火器,誰都怕被打中,都想躲在別人身後,這樣一來造成了這上千人蝟集成一團的情形。


    修校尉從木盾後麵探頭朝對麵觀察動靜,身後擠著的全是他的親近部下。他一回頭,驚恐地發現後麵人擠人、人挨人。


    「媽媽的,爾等不要命了這麽多人擠在一處?散開、趕緊散開!」他用力揮手,可部下們猶豫著沒動,就


    在他還想吼兩句的時候,對麵的將軍銃先開口了。


    兩發彈丸衝出炮口,巨大的動能擊碎了做木盾的木材,碎片四下紛飛。


    被木屑傷到的人驚恐大叫起來,但是彈丸仍帶著慣性向前衝去,直到把後隊一個刀牌手撞倒才停了下來。


    「不能停了,衝!都給我衝上去,不然全死在這鬼地方了,衝啊!」修校尉大喊,他的親信們也連推帶打地將身邊兵士推出去。


    這些人沒辦法,隻好呐喊著跳上門板,強忍著腳下軟綿綿的感覺(下頭都是死屍)衝過溝去。


    看到有人過去了,後麵的膽子也大起來,閉著眼叫喊著衝出去,於是從盾車後麵出來的越來越多。


    百步之遙沒多遠,轉眼他們就到牆下。但是摸著光滑的牆壁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有人用刀柄在上頭死命敲了幾下,然後慌張地叫道:「這、這是什麽鬼東西?不是泥,也不是磚,難道它全是石頭的?」


    看著下麵的人越聚越多,忽然塔樓裏丟出兩個香瓜般大小的包裹來,「啪嗒」掉在地上。


    「咦,這是什麽?」有人發現了低頭去看。


    這個東西好像是放大的鼓槌,隻不過後麵的木把更細些。「轟」地一聲它炸裂開。那低頭的飛出去四尺遠,左眼珠子掉了出來,人一個勁兒地吐血。


    爆炸點周圍還倒著另外四、五個人,其他被掀倒卻大難未死的都呆住,不知發生了什麽。


    但是很快,又接連「轟、轟」地響了數聲,震得人們耳朵裏嗡嗡,既聽不清同袍在吼什麽,也站立不穩。等重新能夠看清楚時,發現地上死傷的人更多了。


    王習聽見這樣動靜駭了一跳,趕忙帶著十幾個親兵上前查看。隻見還有半數人躲在盾車破碎的殘架後麵發抖,不由得大怒:「你們校尉呢?姓修的在哪兒?」


    「校尉、校尉在前邊……啊!」


    揮刀砍死了這個一直在哆嗦的兵,王習瞪著眼吼:「哪個在修校尉身後的,老子先砍了他!」


    眾人被他須發皆張的樣子嚇壞了,紛紛起身往前邊去。殺雞儆猴的辦法到哪裏都管用。


    「衝,給老子衝,把梯子架到牆上去!那邊再去兩隊人!」王習幾乎是親自接過了指揮權。


    在他和親兵們的督促和逼迫下,這些人開始湧到牆邊,也不顧地上是不是有死傷的人,甚至踩著屍體便架起梯子來往上爬。


    這個時候,「劈劈啪啪」的銃聲不斷響起,塔樓上的交叉火力向下麵開始射擊,火銃手幾乎不用瞄準。


    由於距離太近人又密集,大多數沒有穿甲胄,有的彈丸甚至洞穿兩個還能傷及第三人。


    塔樓裏每三人一組,第一人負責裝藥,第二人裝彈,第三人射擊。


    火銃造成了很大威脅,不斷有人被打倒,但是丟出來的那種「雷」(猜測是某種小號的萬人敵)卻越來越少。


    那是因為時間倉促,陳三文總共就做了百來個,不敢用太多,還得為後麵積蓄力量。


    攻打的人以為對方力量不足了,便得意起來,冒著被火銃打到的危險往上爬。


    終於有幾個動作快而且凶狠的先登上來,正得意大呼,突然發現這垛口修得有點缺德。


    與平常城垛不同,這垛口之間的距離有點窄。窄到什麽程度呢?外麵看上去比較寬,但裏麵卻有個收窄的角,兩角之間的距離僅僅兩拳。


    這麽說吧,一個大男人要想從這裏登上城頭他得側著身體,還要當心別隔著褲襠。假如這哥們穿著甲胄,最好他脫掉再試試。


    所以幾個先登的正猶豫該采用什麽姿勢或方式的時候,忽然牆內閃現刀槍的光芒,接著


    便聽到淒厲的慘叫聲,先登者們紛紛掉下城牆非死即傷。


    「官軍,城上有官軍!」陣陣驚呼傳來,讓王習吃驚。


    但他馬上鎮定下來:「不要怕,官軍怎的?老子殺的官軍多了,給我上去,先登者賞十兩!」


    聽到出了賞格,立刻便有貪心的激動起來,不顧一切地往前擠,要搶在別人前邊。戰鬥開始進入激烈狀態。


    這時,陳三文已經從大銃台來到二號塔樓(從東往西編號),開始觀察火銃手們的動作與戰果。忽然有群人跑進塔樓。


    「陳先生快閃開,借過、借過!上去,快上,每個樓頂上一什人!」


    陳三文回頭一看,原來是老相識竇三兒。「咦,你不是去廣信了嗎?」他立即問。


    「剛回來!看來還趕得上立功!」竇三兒拉他到旁邊,幾名身著水軍製服的弓手抱著弩機從他們身邊衝上樓梯。


    「剛到廣信就有水寨派來的三百弓手來增援,孫守備二話不說派兩百人到渡口。我用馬車拉來了一半,還有一半在路上!」


    「太好了!這樣搭配起來咱們的力量更強啦,看來守住這裏是沒問題的!」


    這時,忽然聽到對麵響起了鳴金聲。牆下的人們聽了掉頭就往回跑,時時有人被後麵射來的羽箭或彈丸擊中撲倒在地。最終他們消失在破碎盾車的後麵了。


    「咦,怎麽我剛來他們就跑了?」竇三兒惱火道。


    「別急,」陳三文從射孔邊往外看看,指著說:「瞧,他們第三波又要來了。銀陀這是想搞輪番戰,讓我們不得歇息呀!」


    在第二銃台上,劉宏升告訴排長讓瞄準手繼續把盾車砸爛,以免對方拖回去修理。扭臉看見盛懷恩走上銃台。


    「大人。」他上前把拳頭放在心口施禮。盛懷恩早已習慣了李丹隊伍裏這種行禮的方式,點點頭問:「火藥還夠麽?」


    「夠!」劉宏升點點頭:「在南山上那幾天準備了不少,石彈也很充足。」


    原來,在工場那邊做成的「藥餅」都是拿到火器營,由他們自己粉碎、過篩和搖粒的,這樣做不僅可以利用他們的勞力,而且還能讓隊員們在使用中體會藥粒的威力,甚至提出改進。


    大銃、鳥銃和手雷三者雖然都用火藥,但是三者配方並不完全相同。大銃用藥中,純硝占比達到75%,鳥銃則在73%左右,手雷是71%。


    當初按不同比例製作銃藥,目的隻是為了檢驗它們有什麽不同效果,不料最後得出結論75%時同等藥量可以使大銃射擊精度、距離明顯優於另外兩種;


    而73%這類用於鳥銃射擊時,與75%這種相比,沒有增加太多的震動和聲響,卻可以使彈丸射擊的距離、精度大大增加。


    所以最後這三種銃藥便分別應用到了不同的武器上,也算是試驗後的意外收獲。


    劉宏升本以為盛懷恩是上銃台來督戰的,不料他卻拉拉他胳膊,兩人下了銃台。劉宏升正覺得莫名其妙,忽聽盛懷恩問:「你和李三郎很熟悉對吧?」


    「啊,那當然。」劉宏升正要補充兩句,後麵的大銃「砰」地響了一聲,接著就聽上麵一片歡呼,看來是擊中目標了。


    「那我問你,可知有個叫楊大意的人?」


    「楊、楊教頭嗬,當然知曉!」劉宏升不曉得他怎麽會提到這個名字,瞪大了眼睛。


    「哦,是你們的教頭?」盛懷恩臉色放鬆下來不那麽嚴肅了。


    「千戶看過前營的金花陣對吧?」劉宏升湊近他耳朵大聲道,他耳朵有點響,以為自己說話聲太小了對方沒聽清。「那個金花陣就是他和三郎一起琢磨出來的!」


    「我說呢!」盛懷恩拉著他往遠處走幾步


    離開那銃台,然後同樣湊在他耳邊大聲說:


    「那家夥一看就曾經從軍,而且肯定不是個大頭兵。可他硬說自己隻是個家丁,替李三郎家裏送家書的,我怎麽瞧都不像嘛!


    你要說不認識,我就叫人把他拉出去當細作(見注釋一)給砍了!」


    「什麽,楊鏈枷來了?他在這裏?」劉宏升大吃一驚。


    「在夥房屋裏坐著哩,可現在打仗也沒法叫他立即見到李三郎嗬。」盛懷恩攤開手說。


    「那這樣,麻煩您送他去宋鎮撫那裏,等仗打完再讓他們見麵如何?」


    「好,就這麽辦!」


    宋小牛見到楊大意高興壞了,因為他正為沒人帶隊發愁呢!


    他和巴師爺去找那幾個降了的頭領,談的結果很不錯。其中威望最高的是個哨總叫辛池,小名阿卯,今年二十五歲,南平人氏。


    以前在官軍時做過總旗,後來獲罪被發往礦山勞役。那天婁世凡罵出「賊奴」二字之後,首先向其發難的便是他。


    另兩個哨總一個叫魏舟兒,一個叫林梓洋,剩下兩個是職位較低的旗官周塗和廖三清(這人曾是個道士)。他們聽說打銀陀倒是真的二話不說,立即招呼出來五百來人。


    可這些人大多是他們以前的部下,宋小牛心裏有點犯難,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恰在這個節點上楊大意來了,讓他如獲至寶。


    「楊教頭來得好,不然真愁死我了!」小牛立即邀他出任這個新編成營的營正:「好歹你是正經編製的百戶,不然還有誰更合適哩?」


    「真沒想到你們和三郎在這裏做得好大買賣,都拉出隊伍來了!」楊大意笑道。


    小牛看看周圍無人,悄聲和他說:「你來了,我正好請教個事情。三郎告訴我,這趟差役結束,團練少不得要解散,原來民夫隊的大概是要遣散回原籍。


    他說這些降兵中除少數頭領和他們的親隨可能會跟著我們走,絕大部分是要被收編或補充進各地的官軍裏去。」


    「嗯,是這樣。」楊大意點點頭,這是官軍一貫的做法。「怎麽,你舍不得?不過也可能會留下一些,具體要看敵情變化和任務需要。」


    「注釋一:細作、哨探、間者是不同的概念。細作一般指偽裝成平民的戰場偵察人員;哨探是穿軍裝的偵察兵,比如明軍夜不收;間者則指在地方較長時間潛伏,並以公開身份活動的諜報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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