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哨探遠遠看到、打聽到的,並非銀陀大軍潰敗的全部原因和真實情況。


    李丹派審五等人趁著晚間敵人鳴金收兵的機會混進敵營,放出了吉陽山老營被婁家奪占,糧草、家眷都被運走的「假消息」。


    這消息雖被軍將們否認,但鄧中軍被花臂膊手下打了頓板子又趕回來的事不脛而走、越傳越廣,間接地證實了夜間開始流傳的這個的「消息」。


    楊大意沒想到自己這招成了神來之筆居然弄假成真,李丹更不知道這些。


    這事兒不僅影響了銀陀的判斷,且大大擾亂了他部下進攻時的情緒和動力。


    在突然出現的伏兵和將軍銃轟擊下,銀陀部眾開始普遍相信自己真的是被婁家欺騙,哄來做肉盾的,銀帥被他們給耍啦!


    失敗和傷亡讓他們氣憤和沮喪,軍官們又擔心自己家小的安危難以專心指揮,導致接連出現主將戰死或重傷情況後,隊伍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渙散。


    要命的是,銀陀從開始就一門心思在如何進攻上,忽略了必要的防範。


    布陣時為了方便隊伍快速出擊和輪換,他忘記下令在前方布置拒馬等設施,導致潰軍直接衝向中軍,驚慌失措的中軍斬殺潰卒,雙方互鬥簡直不亞於反戈一擊,場麵完全失控。


    銀陀見無力回天,隻得在親兵們簇擁下趕緊後退以免被亂軍所傷。


    說他想退到吳塘重整隊伍再戰實際是遮羞了,因為爭相奔走的潰軍已經根本不聽指揮,一心隻想回吉陽山大營。


    加上他的旗號、金鼓都在混亂中丟失,無法召喚部下重新列陣。結果,就發生了潰軍來到帶湖岸邊時,被楊大意等人率部阻擊截殺的情形。


    銀陀一看退路已斷,大批士卒開始求降,知道勢頭不好,忙帶著親兵們轉往西北,卻先後遇到鐵玲瓏部和鳳山上下來的三百官軍截殺。


    待衝出重圍,銀陀自己帶傷不說,身邊親兵隻剩下十幾人了。


    原本他還想著孫固的大源寨尚有近三千人,可以重整旗鼓。好容易趕到大源才得知孫固已在昨夜戰陣中被殺。


    點檢後銀陀發現寨內剩下不足千人,且糧草因遇襲被燒毀、後又遭亂兵劫掠損失不小。


    他見了也無可奈何,知道大源肯定立足不住,官軍很快就會尋到這裏,於是領眾人攜了一定數量的糧草,燒營而去逃向北方群山中。


    也算他走得及時,半個時辰後,麻九率護衛隊乘舟船渡河登上右岸,經偵察後抵達已經烈焰飛騰的營寨。


    兩天後,確認輜重和家眷已安全抵達茶山,婁世明和婁世凡帶領著千二百餘核心部隊,和被收編、收攏的原銀陀部約兩千七百餘人一道,心滿意足地離開吉陽山大營,前往茶山和婁自時部將梁歇匯合。身後給官軍丟下了一座空蕩蕩的營壘。


    這時,山下已聚集大量武裝,除去打著戈陽衛團練旗號的千餘李丹部下(不宜出頭露麵的楊大意、鐵玲瓏等,或在打掃戰場、搜索殘敵,或已經前往大源與麻九匯合,林順堂等三個中隊也在上阪橋兩岸駐紮休整,並補充人員),還有盛懷恩部,他們經過前後收編也有千五百人左右。


    另有五百廣信守軍、六百上饒水軍和後來從上饒城裏出來的兩千官軍。


    這些人得有統一的指揮才行,於和蓼參將考慮之後派自己的副將李廷負責。


    這人是個遊擊銜,當年和倭寇作戰不知怎麽運氣突然爆發,連著被升了四級。


    可是因為太好戰,後來在招撫苗民時襲殺其頭領闖下大禍,結果給扔到上饒來做了個閑散的遊擊。


    這回倒是借婁自時的福,不但重新啟用,而且守城時還頗有上佳表現,因而被於參將選中。


    得知山上敵


    軍退走,官軍方麵立即召開了軍議。李廷便要追擊,盛懷恩忙提議莫急,分兵兩路,一路監視其退走情況,另一路上山收複吉陽大營。


    李廷同意,自己帶本地兵上山,盛千總攜團練監視,廣信兵做後援。


    盛懷恩知道他想得這個收複之功,樂得送順水人情,便預祝他一番,自己帶李丹先行追攆敵蹤。


    打了勝仗,一路上大家興致很高且士氣旺盛。李丹問盛懷恩:「咱們都辛苦好幾天了,為什麽你不讓他們追擊呢?這樣咱們進了大營,好歹可以睡個好覺嘛。」


    「占領敵營、收複失地乃是大功,李遊擊想要就給他好了。」盛懷恩很隨意地回答:


    「反正我這一路功勞已經不小,有湯水也該讓別人沾些,這才是有心胸的大將!


    再說,參將大人已向上麵保舉,三個月後我就去掉那個試千戶的‘試字了,說不得還要與李遊擊做同僚,能做個人情何樂不為呢?」


    「沒想到,你盛大人也學會柔和圜轉了。」李丹大笑。


    「唉,這麽多年若獲得還不如你這小子明白,豈不要令爾等笑掉大牙?」盛懷恩撇嘴:「成天和你廝混,白豬也染成黑色了!」


    「別瞎說,那叫近朱者赤!」李丹糾正他。


    盛懷恩大笑了幾聲,悠哉地撫須說:「不管怎樣,這一路總算有驚無險,居然把事情做成了,想想和夢裏一般。李三郎,我得多謝你嗬,這路上你出力不少!


    可我始終沒有弄明白,你到底為了什麽甘願陪我冒風險呢?


    而且這仗打得,一次比一次驚心動魄。我知道自己是為的功名,為那頂頭盔上的將軍翎子,你究竟為什麽?」他看向李丹:


    「你不好好做少爺跑出來應差就夠奇怪了,還主動靠上去和叛匪作戰。你是覺得自己命大還是知道叛匪活不長?哪來的膽子呢?說說,你為的是啥?」


    「為了個女人,你滿意了吧?」李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說盛大人,你什麽時候學會打聽故事了?」


    「我納悶啊,還不成麽?」盛懷恩樂了:「為女人?你這小小年紀,看上了誰家舞娘,或者打算勾引哪戶的金蓮呐?」


    「我才沒有那麽下作,你怎能把我想成這樣?」李丹沉默會兒,就把夢兒因父親獲罪,被帶往南京全家流放西北的事說了。


    「她不願撇開父親自己留下,還是選擇全家生死與共。」李丹說起這事情緒低落下去,這麽多天來精神太集中,他還是頭回再想這事。


    「所以呢?」盛懷恩問。


    「開始是想做點事,每天忙忙叨叨,這樣就可以少想或者不想了。後來又覺得這也不錯,至少曾經做過巡檢,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做得更高?


    等做了官,便有機會見到朝中有實力的人,甚至見到皇帝,可以求他們幫忙說好話或者赦免了她家。


    所以即便有再難的仗、再多的敵人,我也盡力去擊破對方,為的就是把名聲傳出去!」


    「你來真的?」盛懷恩驚訝,他原以為李丹不過玩笑,沒想到是真想為陳家翻案。


    「小老弟,聽哥哥句勸,這可不是說說而已。」盛懷恩搖頭道:


    「你看於參將、李遊擊,哪個不是滿身的功勞,帶兵十幾、二十年,可有幾人有機會見到朝中的大官?更別說麵聖了!


    我看呀,你這就是個想法,很難實現。你要真的想幫陳家,還不如派人給她們送些銀兩,周濟了生活也方便他們打點,那才是正經。」


    「所以我要拚命掙錢呐!」李丹轉過臉來認真地說:「我想過了,費這麽大力氣才得到個從九品的芝麻綠豆官,我是爬到京官得到什麽時候?怕是胡子都白了!


    」


    「可不!」盛懷恩同意。


    「所以,我得做兩手準備。掙錢不僅可以接濟她們,而且我還得養活姨娘和這大群兄弟們。我現在的想法是,假如當官的路太慢,是不是可以用錢替他們贖罪呢?」


    「贖買?」盛懷恩瞪大眼睛:「那不得花上幾萬甚至十幾萬的銀子?」


    「銀子不是難事,你就說有沒有這個可能吧?」李丹現在庫就放著從花臂膊那裏繳獲來的兩萬多兩,這回打銀陀估摸繳獲也很豐厚,所以根本沒把銀子當回事。


    盛千總皺起眉頭拈著大胡子思索:「這可難說了。普通的罪,但凡不是十惡不赦都可以贖買,但像陳家這種案子是得罪了皇帝……。嘖,這可難說,要看聖上的心情。」


    「好,假如我獻給皇帝二十萬兩,你覺得他心情是否能好點?」


    「啊?」盛懷恩眨巴半天眼睛才說:「你、你這還真是一擲千金呢!」


    「我想好了,要是二十萬兩不夠,我就再加二十萬,不信皇帝老兒不動心!」


    「噓!」盛懷恩嚇得差點撲過去捂他的嘴:「你看你,為個女子咋嘴上就不關門了?」他埋怨了聲,回頭看看又琢磨下,說:


    「誒,我說三郎,其實可能有比你砸錢更快、更省的法子嘛,你為什麽不走這條路呢?」


    「你是說科舉啊?」李丹咧咧嘴,無奈地搖頭。前世活了五十年,和應試教育鬥爭了四十年,李丹今世可實在不想沾科舉的邊。


    他腦子裏固然不可能有對前世清晰的記憶,但是討厭科舉是他自小就出於本能的反應。


    雖然他看那些別人覺得晦澀難懂的書一點也不吃力,而且不知為什麽念起來就自然知道如何斷句,理解起來也毫不費力,可他就是對參加鄉試、會試沒多少興趣。


    「怎麽,你怕考試?」


    「笑話,我上陣殺敵不怕、和二天王坐麵對麵不怕,還會怕考官麽?」


    「那不就得了?」盛懷恩鼓勵他:「你呀,和咱這樣一部書隻會瞧半本的粗人不同,你可是知府老爺的公子。


    比方我要是說參加科考,周圍人會笑死,考官會說你個帶兵的武夫考這東西作甚?考了也不會中!


    可李三郎要說參加考試,哪個敢說屁話?就算你現在身著甲胄,後頭跟著千百兒郎,那也叫做‘文武說全對不?」


    「得了吧,你別給咱戴大帽子,到底想說啥?」李丹哭笑不得打斷他問道。


    「我想說,你不是想進京嗎,不是想去見皇帝嗎?」盛懷恩用馬鞭朝北一指:


    「那你金榜題名不就行了?說不得有機會登殿答對,不就可以和皇帝提赦免陳家的事了?那時若皇帝還不肯,你再當麵獻出二十萬兩來也不遲嗬!」


    「誒,要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李丹歪著頭想想:「至少我有機會見到大官甚至皇帝了。」


    「對嘛!」盛懷恩高興了:「這人啊,思路要開闊、要活分。就像我認識你之前,哪想過打仗還能這樣打的?你這條路走不通、那條路難度大,怎麽就不會換個方式,或者兩條路一齊走……。」


    「你這麽積極地讓我去參加科考,怕不是為陳家著想吧?」李丹忽然刺了他一句。


    「嘿嘿,我當然不會是為陳家。不過要是朝中有你李三郎這樣個朋友在,那自然是好處很多,對不?」盛懷恩露出滿口白牙,狐狸般地眯起眼睛。


    就在這時,前邊來了一名騎士,看衣甲是名官軍的哨騎。他來到近前拉住胯下的灰騾,行個軍禮報告:


    「千總大人,我們遠遠綴著敵軍後衛,發現他們沒有往上饒走,而是朝茶山方向去了!請問還要不要繼續跟著


    ?」


    「哦?沒去上饒?」盛懷恩離開大隊拉住韁繩(他現在換了銀陀的坐騎雪青獅子,因此很是得意)回頭看看跟上來的李丹,疑惑地問:


    「這二天王行事真是與眾不同。三郎,你來猜猜,你的這位生意夥伴玩什麽花招?他居然不去和自己老爹合兵一處,總不能是打算自立門戶了?」


    「這怎麽可能?」隱約知道婁自時後來雖然敗亡,但應該不是現在,而且他第一次圍上饒沒成功是撤走的,李丹略思索片刻回答:「婁自時撤兵了。」


    「你說什麽?」盛懷恩吃驚地看向他。


    「婁世明駐紮茶山,是準備給他老爹做後衛。也就是說,婁賊應該很快要從上饒撤兵。可令哨騎往饒北河各渡口方向查探,如果敵人在準備船隻、浮橋,那就可以坐實此事。」


    李丹說著,心裏暗暗著急,不知道馮參怎麽回事,都已經過去五天了,為何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回報呢?總不能是在婁自時老營裏被發現了?想到這裏,他皺皺眉。


    打發走哨騎,盛懷恩下令全隊止步、原地休息並讓竇三兒布置警戒,自己走到一株梧桐樹下坐了,待李丹過來坐下,他開口提醒:


    「剛剛說道二天王,你和他的買賣約定可還要繼續?他可是叛匪,你小心別因此誤了自己!」


    「多謝兄長提醒,既然和他有約在先,我也不打算失信。」李丹說完開玩笑地說:「放心,你那一成是少不了的!」


    「我豈是擔心這一成收益?是不想你因此跌跟頭!」


    「我知道。我會做得比較隱秘,叫人很難拿到把柄。」李丹說著,口氣一轉:「不過……婁世明和他父兄都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


    「這人聰明,知進退,明道理。總之是個可以交流的人。他不像婁自時那樣反骨深刻,也不似婁世用一心要做李世民。


    你看他約束部伍,極少燒殺搶掠,隊伍戰鬥力強,說明這人不僅是個帶兵的好材料,而且他心裏還有禮義廉恥,至少是沒有丟光。


    我上次和他提過招安,也提醒他勿要傷民、殘民。


    婁世明雖未答應回頭,卻看得出他對於百姓還是同情的,所以我覺得如果扶持他在婁家內部的地位,既可使地方不易糜爛,又能給婁世用樹立一個有力的對手。


    與其讓他們同心協力對外,不如使之內裏矛盾和對立。就像這次,若不是婁家和銀陀之間有分歧,又怎會讓我們鑽了空子?也就不可能有銀陀軍自亂陣腳導致潰敗一說了。」


    李丹覺得自己對婁世明不僅是扶持的心思,而且對這個對手還多少有點惺惺相惜,當然這個是不會和盛懷恩講的,他畢竟是官軍可能對此會產生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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