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大人這話說得輕巧,設若是別人家的產業,說不得還是祖上辛苦熬出來的,哪裏這樣容易便讓出來?」趙敬子搖頭。


    「哦,是這樣的。」焦百戶見李丹朝他看過來,這才開口解釋:


    「之所以帶各位到這裏紮營,就是因為這個地方現在沒有主家,比較方便。」


    原來,這附近周邊本屬於當地一個鄒姓的大戶,前邊池塘邊的小村落就叫鄒塘,村子是圍著他家的院落形成的。


    鄒家是靖難前從外地遷來,據說還有人在朝為官。然而不幸的是,那官員站錯了隊,靖難中始終是廢帝的忠實擁躉。


    結果就不必說了,太祖登基後論罪流其三族,這村裏隻要姓鄒或者與之沾親帶故的統統流放到海西牧馬或墾荒,鄒家家產被官府發賣。


    尷尬的是因嫌其晦氣出手者寥寥。最後賣來賣去還剩下鄒塘村為中心的一塊沒賣出去,所以焦百戶說這座山丘是無主之地。


    「現在這塊地方是陳塘鎮代管著,雇人租種和收割。鎮上也不願意管,隻是看在縣裏答應每年給鎮公所二十石稻穀,這才勉強接著。」焦百戶笑著繼續介紹:


    「我剛到任的時候曾經想在那村裏買個院子贈給嶽丈家,因此知道這節。不過因為鎮上想把這塊地一把出手,不肯零賣,我哪有這個本錢?


    所以才選了城裏,就是吾二郎現在開店那院子。三郎要是有興趣,叫二兄去談便是」他說的二兄,就是城裏開草料店的,他渾家二哥吾孝。


    聽他介紹李丹才算弄明白,原來這個萬年縣曆史很短,它是到前朝末年因開礦興起才設縣的,縣治其實在青雲鎮,因麵臨萬年河、背倚萬年峰,故名「萬年」。


    到了本朝靖難後,隨著天下安定以及大批獲罪軍卒、刑徒進入采礦業,此地更加繁盛。


    為了應對各礦區越來越多的「起事」,江西都指揮使司在萬年、靖安、臨江和寧都設立了四個「分都指揮使司」,也就是「分司」機構,分別由指揮同知或僉事坐鎮,便於就近調派兵力、彈壓不穩。


    分司駐地選擇在珠溪河邊地勢開闊的陳塘鎮,並在此建設了屯糧、儲械的庫房和大量駐軍設施。


    在靖武初年礦工鬧事,曾有上千人氣勢洶洶地衝到了附近的古塘。


    該事件平息後,分司決定在此地築城,才有了這圈周長僅三裏許,高一丈的土牆。和三座紅石鋪麵的城門。


    北門內主要是原陳塘鎮的居民,過了儒學再往前分司設施多了起來,西是校場,東是各種倉庫和衙門。


    後興起的商業區便在陳塘鎮和分司間這條橫向街道兩側發展起來,李丹初次與趙重弼相遇的四海居也在這條街上。一座城市如此功能分明,倒是少見。


    去拜會過行軍司千總大人,遞上禮單並說明了餘幹縣的情況,千總自然「十分理解」他保護鄉梓的心情。


    既然已有人替換,保證了服役人數不受影響,他表示同意李丹返鄉的做法,同時告訴他個消息:


    根據於參將在戰報中提到李丹對官軍襄助有功,且又有上饒知府的保薦,分都司這裏也為了給士人、鄉紳們樹立個榜樣,所以分司同知大人此番去南昌參加軍議,打算向都司提交呈報,向朝廷申請賜李丹賜武爵一級。


    本朝最低的武爵是武騎尉,如果有了爵位,那麽李丹不但可以免除賦稅徭役,而且可以見官不跪,在地方上有事時有權組織和指揮團練(民團)作戰,就像趙老三那個昭武將軍的老爹一樣。


    李丹大喜,連忙致謝,又在千總手裏放了張五十兩的會票當「喜錢」,請他務必幫忙美言。得知分司同知大人不在,李丹留下了份「厚禮」請千總代為轉交。


    從千總大人屋裏出來,


    焦叢虎送他至衙門外,然後低聲告訴說趙重弼大人約他傍晚時在四海居相見。


    「已過午時,二郎問要不要先去他那裏用些茶飯?」焦百戶問,又補充說:「阿吉已經下學回來,也去那邊等候大駕了。」


    李丹看看日頭,點頭說既然時間尚早,不如去吾二郎屋裏敘話。「今晚與趙大人還不知談到什麽時辰,若晚了說不得還要打攪二郎一宿。」李丹道。


    焦叢虎樂了,他沒覺得李丹過於冒失,反認為這是個機會,趕緊道:


    「二郎那裏不方便,他尚未婚配,隻有個貼身婢女相隨。不若三郎你今晚住在我那裏?我家地方寬綽,叫渾家將客房整備出來不誤事。」


    李丹也喜歡焦叢虎大咧咧的爽直性子,便抱拳道:「既如此,丹隨兄長排布便是。」焦叢虎大喜,便引著他往吾孝的草料行來。


    進門李丹才知道焦叢虎說這裏不方便是何意了,原來吾孝將大門和臨巷一側都改成店鋪、庫房,他自己隻留了客廳之外的一大一小兩間房居住。


    焦叢虎把人送到就匆匆回衙門去了,吾孝、吾吉兄弟熱情地拉著他入席。尤其吾吉,在經曆了戰場的硝煙之後和李丹自然多了份親近感,席上把自己熟悉的諸位頭領近況問了個便。


    他一直在巴師爺和陳三文手下做事,所以還特為他倆準備了些禮物,餐後吾孝便請李丹在自己臥室小憩。


    這幾天在山上奔波都沒有好好擦洗,李丹怎好意思去躺人家的床?便紅了臉問他們哪裏有混堂,又說自己今晚還要與府同知大人見麵。


    吾孝恍然大悟,因他家太過局促,便讓吾吉領著李丹去混堂洗浴,又命婢女找出幾件自己幹淨的衣物來讓李丹帶上換了。


    李丹洗了兩刻鍾才出來,自覺神清氣爽,留下幾個碎銀角給小二,命他將換下來的衣物漿洗、熨燙後送到吾二郎店裏,然後又與吾吉去茶鋪子吃茶。


    不料那茶博士正給大家講李三郎施法陷反賊的故事,吾吉哈哈大笑,李丹滿臉尷尬,那茶博士不知所以弄得十分不樂。


    李丹隻好告罪,拽了吾吉逃走,跑到街上對笑彎腰的吾吉說:「怎麽這話頭兒傳得恁快,把我說成個妖人似地。」


    「李三郎你有沒有施過法?」


    「施的什麽法?不過事先挖的溝嘛!」李丹哭笑不得:「仗打完以後,你不也去看過?」


    「可百姓喜歡聽嗬,他們樂意有個本領高強、法術無邊的李三郎來帶著大軍保境安民呢!」


    「開什麽玩笑!」李丹將手亂搖,指著鼻子說:「等賊亂平定,回去餘幹在下便安心讀書準備下場鄉試。若傳出去成了妖人,憑這名聲進士也不用指望了!」


    換了家茶鋪子,一聽茶博士說的是李丹如何棒打花臂膊。吾吉沒法,隻得先帶他去四海居上閑坐。李丹歎息說:


    「我今日才知做個公眾人物是件多麽煩惱的事情!」說完便叫酒來。夥計上了一壺酒、四碟小菜,吾吉不懂什麽叫「公眾人物」隻關心那酒,開口隨意說了句:


    「這酒比不得你那個,兄台勉強喝兩杯,也算小弟一點心意。」


    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夥計便有點不高興:「這位小客官,我給您拿的可是本地上佳的‘仙人釀,絕對沒摻水,不含糊!」


    吾吉愣了下:「不相幹、不相幹,我隻是勸酒,並無怪你的意思。」


    「勸酒也有勸酒的說法,可你拿著本店的酒,說什麽比不上這個、比不上那個的,這就不大合適了。」夥計嘰嘰歪歪地不肯罷休。


    吾吉有點嫌他較真,他隨著軍中這段時間脾氣也有些長,正惱火要說話,被李丹一把攔住,伸手從腰上解下個葫蘆遞過去:


    「夥計,也無需多話,叫你掌櫃得倒出一杯來瞧瞧、嚐嚐,他自會來尋我說。」那夥計將信將疑地接過去,打開塞子聞了下,又看李丹一眼,轉身跑走了。


    不多時,就聽見樓梯「噔噔」地響,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抱著個酒壇子出現在門口,問:「請問,剛才那酒葫蘆是哪位的?」


    「是我的。」李丹說。


    幹瘦子上下打量,疑惑地問:「這位小哥不是本地人吧,敢問你是從誰手裏得到的那種酒?


    此酒我聽說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就是不曾親眼見過,若小哥能告知從哪裏可以買到,這壇我藏了八年的贛州‘女兒紅今日便贈與你!如何?」


    「喲,八年呢,這很貴重吧?」吾吉不懂酒,但是看他鄭重的樣子猜他大概是下血本了。


    李丹招招手讓後麵縮頭伸腦的夥計進來,從他手裏接過那葫蘆,微笑著倒出一杯來,用手一比:「君似頗有誠意,若所言果真,請先飲此杯,咱們坐下說話。」


    那人猶豫下,將女兒紅放到桌上,端起酒杯示意下,一飲而盡。


    「好!夥計,搬個凳來!請教仁兄台甫?」李丹請他在吾吉對麵落座。


    「不敢當,在下王金生,字從言,乃是本店掌櫃王金堂的弟弟。」那瘦子抱拳回答:「因家兄習慣晝伏夜出,所以在下白日便在櫃台主事。


    方才夥計拿來此酒,在下因心儀已久而不可得,故特來相問。」說完又問了句:「這酒應該不是在本地購買的吧?」


    「原來是二掌櫃,失敬!」李丹和吾吉趕緊還禮。「方才與這夥計兄弟開個玩笑,不想驚動了從言兄,恕罪!」李丹笑吟吟地吊著對方的胃口。


    「誒,那都是小事。小哥究竟從何處得來,還請告知!」


    不想這王從言竟是個急性子,李丹便不再繞他:「兄可知此酒叫做什麽?」


    「沒有那麽烈,恰好入口,且清涼爽利,回味甘甜。我嚐過‘鳳泉,但它不是鳳泉,聽聞此酒乃是同一人所造,名喚‘玉清流。我說的可對?」


    「咦,君居然知道玉清流?」李丹驚訝:「這酒在市麵上流通極少啊!」


    「嘿嘿,實不相瞞,在下年少時北上少林寺,習得醉拳、醉棍,是個酒耗子。不管什麽酒隻要聞過一次便能記住。」王金生不好意思地拍拍後腦勺:


    「十幾天前在下應邀赴宴,主人家知我好酒,便讓在下嚐了半杯,因此記得了。


    隻可惜那之後在下遍地打聽、尋訪,誰都說不清這酒究竟來自何方,甚至連賣家也是見首不見尾,好個撲朔迷離。唉!」


    李丹點頭:「其實,這酒也沒那麽神秘。」


    「哦?難道小哥兒竟知道它的出處?」王金生喜出望外。


    「隻是……,我若幫了你,你兄弟二人如何謝我?我又能得到什麽?」


    王金生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個衣著上看很普通的少年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仔細看看,他又覺得對方眉宇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英氣和威嚴。這人究竟是誰?


    他忽然有點拿不準,不過再怎樣,這少年的年齡也擺在這裏。王金生沉吟片刻下了決心:「即便給小哥百兩謝儀,在下也在所不惜!」


    「百兩?我不要!」


    「啊?那……?」


    李丹用手指指:「我要你這四海居三成的股份,還有開設分店時的字號使用權。」


    「這……。」王金生忽然站了起來,氣惱地拱拱手:「我就不該和黃口小兒談買賣,真是自討苦吃,告辭!」


    「慢著,你為什麽要走?」李丹叫住他問。


    「此事漫說我做不了主,就是能做得也不會拿股子和字號做交易。再說……。」


    「再說,對家還是個黃口小兒,對嗎?」李丹製止了正要開口的吾吉,說:「你就這樣走,不要玉清流在萬年的銷售權了,也不想要鳳乳和鳳泉嗎?」看書菈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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