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們活得可真是憋屈!」謝三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放下酒杯壓低聲音問:


    「兩位都是亳塘寨能做主的人,就打算讓你們這些弟兄和家眷一直這樣挨著不成?若是想換個活法,我有一計興許能幫你們改天換日!」


    因為明早出發,白燕離開聚義廳後把兒子、夫人先叫過來一一囑咐、安排,然後回到書房坐在那裏運功。


    當氣自曲骨沿脊柱而上到達風池,匯聚顱頂後下墜睛明、衝擊太陽再回到四明,最後歸結齦交,舌內津唾三轉三咽,再經天池下行……。


    將至膻中,他忽然收功凝神,抬眼望去,見長子白川正走上台階。


    「嗯?」他還未散功,這時候擅動或擅言容易導致氣息紊亂,也就是尋常人說的岔氣或走火入魔,故而隻微微發出了聲疑問。


    「父親,魏道長來了。」白川躬身相告。


    「唉!」白燕無奈,深吸氣再緩緩吐出,這才慢慢放下盤著的雙腿起身,搖頭說了句:「風雨從未遲,吹皺滿湖秋。樹欲靜而風不止嗬,奈何?」說完端起茶盞喝了一小口。


    「魏叔父還是個講道義的。」白川輕聲說。


    「嗯,不然我也不會起身了。」白燕將茶盞放在侍女捧著的托盤裏,點點頭:「他還是不甘心呐。也罷,有些話還該私下裏溝通才是。」說完便往外走。


    來到花廳,見魏老道正滿麵怒容地在裏麵打轉轉。「明日清早便走,師弟還不回去準備,又來我這裏討酒喝麽?」他打趣地說著,邁步進門。


    「你倒是坐得住,還有心思練功?」魏道長氣哼哼地坐下,拍打著身邊的茶幾:


    「你看出來沒?那周大頭背後靠著陳仝,現在有多狂!都已經不是目無尊長,簡直自以為是!他兩個結拜兄弟,對咱們這些人那就是枷鎖上又架了口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說白師兄,你還能坐得住,我可真是服你了!」


    白燕啞然失笑,自己以前曾在道觀中學習武技,所以這魏老道總覺得和他有天然的親近感,有事沒事都跑過來,或聊天喝茶,或指點人物。


    但實際白燕並未入道,他一口一個「師兄」實在沒有根據,好在聽慣之後白燕也不以為怪了,隨他高興吧。


    魏老道全名叫魏征子,不過他可沒人家魏征那樣的本事、境界。


    三十歲那年雲遊到伏虎山下青元觀,見此地風水甚佳便留了下來,便傳道便授徒,所以十年下來青元觀弟子上百,保護了伏虎山方圓數十裏的百姓,積累功德不少。


    但這樣做自然便有了江湖恩怨和矛盾,有時和湖裏的勢力產生摩擦甚至衝突。有的弟子失望離開,也不斷有新人加入。


    不管怎樣,青元觀人數似乎已經到頂,就這麽個規模說什麽也上不去了。不過青元觀弟子武技功底紮實,擅長夜襲、突襲的名氣也得到湖西各當家的認可。


    這位魏道長脾氣也怪,不論誰家,哪怕是對頭送來的做弟子的人他一概接納並悉心教授,頗有孔夫子「有教無類」的意思。


    所以湖裏各家雖然對其勢力普遍不放在心上,但對青元觀培養武技後輩這事上卻是異口同聲的讚譽和感激。


    像今晚周大頭這樣當麵折辱他麵子的事還真是罕見,怨不得他懷恨在心。


    「怎麽,你來我這裏告狀,覺得這樣就管用?」白燕冷笑著。


    魏道長長歎一聲:「江湖風氣不正,你這擎天之柱卻還站在一旁看笑話!」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這根柱子就能勉強撐住一角而已,人家才是這湖西的大梁!」白燕搖手打斷他:「激將法沒用,趕緊回去該幹嘛、幹嘛才是正經。」


    「我就不信了,周大頭那


    瘋子靠上個色中餓鬼還能一直這麽作威作福?」


    「你不信又能怎樣?」白燕沉下臉:「是咱倆起兵火並,還是也學鰱子那樣一走了之?


    就算火並,加起來就那麽幾百人你打得過?你又不是真會奇門遁甲能請十萬天兵,難道等打不過了再哀求饒命?」


    「我不甘心!」魏道長跺跺腳:「難道你會不明白攻城奪寨和落草剪徑兩者的區別嗎?你會不知道造反多大罪,違法又如何?」


    他這樣說,瞧見白燕低下頭去,立即向前傾身繼續說:「到時你說自己是被裹脅、迫於陳家威勢?誰信?師兄英雄半世,怎麽到這時候糊塗了?


    我魏征子手下就帶來那麽幾十個人,大不了一走。可師兄你呢?你家眷、寨子能搬哪裏去,能丟下這些就走?


    師兄,跟著這些人再往前便是萬劫不複,得趕緊想法收手呀!」


    「我何嚐不知你說的這些?隻是……日月山就這點人,要如何做才能擺脫這場劫難?陳家後麵還有蓼花子,那是個更可怕的家夥!除非我們離開這幾百裏彭澤,那可能麽?」


    搖搖頭之後白燕重重拍了下膝蓋:「我心中亦是矛盾得很。賢弟說這是萬劫不複,我看便是個地獄擺在前頭一般!


    可山上不僅僅是青壯,還有千餘老弱無辜,一個不慎後果難料。我作為首領,豈是想如何便如何的?」


    正說到這裏,忽然見白川又出現在門外,白燕心中詫異:「這是怎麽了?難道又有訪客?」於是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喝道:「有什麽事?進來回話,做什麽在外麵鬼頭鬼腦地?」


    「父親,非是孩兒不懂禮數,實在是……又有客人來訪。」


    「啊?」白燕和魏道長對視一眼,他倆知交好友彼此眼神交錯便互換了意見。白燕馬上問:「可是今晚廳上議事諸位中的一個?」


    白川使勁搖頭。


    白燕和道長更驚訝了。「你魏叔叔可認得此人?」白燕想想又問。


    「大名鼎鼎,魏叔叔肯定知道,見沒見過小子不好說。」


    「這……,究竟是何人,你就直說了罷!」白燕對長子示意。


    「您的本家來了。」白川說完看看道士。


    魏道長愣了下,吃驚地問:「是他?大孤山的?」


    白川重重點頭。


    「他來作甚?」屋裏兩人機會異口同聲。


    「詭異!」魏征子壓低聲說:「明日便要出發,今日來了不速客。問天(白燕字)不覺得他來得太及時了嗎?簡直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嗬!」


    「你覺得這裏頭……?」


    老道擺擺手:「先不論他背後的故事,咱們先看看他這麽晚來有何目的。」他將聲音放得更低:「萬一……,他來了正好助你我一臂之力呢?」


    白燕撫須思索片刻,問尚在門外候著的白川:「他可知道你魏叔叔在這裏?」


    「沒有人說過。」白川搖頭:「他不知怎的從虎蹲石後麵摸上來,捉了咱們一個巡哨的兄弟,然後又放了叫他上來找人的。


    那兄弟倒也機靈,一路上沒聲張直接找到鯰魚叔叔,帶上他下去接了人上來。」


    「好,這小子做得好!賞一百個錢,今晚的事讓他莫傳別人,等會兒還由他送人離開。」白燕說完用手指指裏間供自己休息、打坐的臥室:


    「賢弟,你先在那裏忍耐會子,咱們一起聽聽這白浪想要做什麽。」


    「父親,可要孩兒調些好手在周圍戒備?」白川看上去有點緊張。


    白燕嗬嗬笑了:「水裏本事我和你魏叔叔加在一起不如他,可在陸地上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何必緊張?


    你倒是布置人在外


    麵,嚴防走漏風聲更要緊。現在,去領他來吧。」


    不一會兒,外麵有人輕聲說話,門簾掀起,白川朝燈下的父親點點頭,接著白浪笑嘻嘻地踏進門來抱拳道:


    「兄長一向可好?小弟許久未至,恕罪、恕罪!」


    看著門被白川掩好,白燕這才起身笑吟吟地回禮:「出征在即事務繁多,讓賢弟久等了。這麽晚鳧水而來,不知有何急迫要務要說與為兄呢?」


    「也沒什麽,其實小弟是去喝喜酒,半路想兄長了,所以便順路拐個小彎來看看。」說著白浪在方才魏道長坐的椅子裏坐下,將茶盞裏的殘茶倒了,又倒出新茶來吃。


    「順便?小彎?」白燕嘿然:「你可是去石腦寨?我聽說江家送親隊伍昨日剛從西邊過去,你這個彎子拐得有點大嗬!難道我這茶水還能喝出喜酒的味道來不成?」


    「嗯,喜酒嘛來得及,肯定來得及!」白浪點點頭:「不過有些話要是今晚上不說,要救兄長的人頭可就來不及了。」


    「哦?這話是什麽意思?」白燕警覺起來。


    「這不是明擺的麽?你明日跟隨陳元海出征,衝鋒陷陣好不威風。


    興許拿下餘***待名字還會被寫在邸報裏,讓全天下的官員甚至皇帝都曉得,然後禦筆朱批白燕乃造反大賊,懸賞人頭價值銀鈔若幹。


    嗯,那時你就和楊賀父子一樣,全天下的官兵必欲誅之而後快,兄長的人頭豈不是不保了?」白浪說完還朝對方眨眨眼睛。


    「哼,我這人頭保不保,似乎與你白浪沒多大關係吧?咱們雖然都姓白,也都在這湖裏落草,可差著幾百裏地呢。


    你在湖口收自己的保護費,我坐在金溪從未打攪過大孤山,是不是這樣嗬?」


    白浪忽然換了副認真的表情看看他:「那……,是不是小弟我該預先祝兄長造反成名、人頭落地、早日托生?」


    「你……!」白燕皺皺眉,忽見內屋的門簾動了動。他壓下惱怒,平靜心態問:「賢弟這樣說,難道是在湖口聽到了什麽消息?」


    「嗯!」白浪果真點頭:「官軍已經擺下圈套,就等著陳元海和蓼花子往裏麵跳呢!怎麽樣,這個消息夠不夠震驚?」


    「哼,他們要是什麽都不做,那我倒要奇怪,有布局和安排嘛,很正常!」白燕翹起腿,擺出無所謂的樣子。


    「也就是說,大當家就算知道此戰必敗,也要義無反顧追隨陳元海明日出兵?誒,那是某多事了,大當家隻當某從未來過便可。告辭!」


    白浪忽然換了冷冰冰的語氣,連稱呼都改了,拱手之後起身便朝門口走去。


    「白當家留步!」隨著呼喚,魏征子從裏屋跑出來上前攔住白浪:「都是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白當家何苦棄日月山千數百人口的安危於不顧呢?」


    「我當他是兄,人家可曾視我為弟?」白浪用手指點說:


    「碼頭上有船和隨從,桌子上放著茶盞,門簾後麵分明有個人,他卻厚著臉皮就是不說,這豈是兄長所為?」


    「呃……。」魏征子回頭看白燕,兩人都覺尷尬,未料人家早把什麽都看在眼裏了。


    「賢弟勿怪,因倉促之下不明來意,故而未敢讓道長相見。慚愧、慚愧!」白燕無可奈何隻得起身作揖賠禮。


    「是嗬、是嗬,一場誤會,白當家千萬看在老道麵上,勿要往心裏去。」魏征子也趕緊說。


    一邊給白燕遞眼色,兩人打躬作揖地好容易請白浪坐下來,三人圍著炭爐(中秋將至,夜間湖上潮寒)繼續說話。


    聊了幾句後,魏征子又引回最關注的話題來:「方才白當家說起官軍已有埋伏,可是得到了什麽確切的消息?」


    白浪聽了笑著端起茶盞來喝,卻未作答。


    魏征子與白燕對視一眼,說:「白當家若是知道什麽,還望相告。放心,我與問天兄都不是愛嚼舌根的人,此等大事自然曉得保密,不會給白當家帶來麻煩。


    你也知天明後陳家父子便要裹脅我等出兵,幹係子弟們的性命,還望以實相告,我二人必記得白當家大恩!」說著離開座位便拜下去,白燕也跟著起身要拜。.


    「哎呀,這可萬萬使不得,兩位兄長且坐、且坐,聽小弟道來便是。」白浪連忙一手拉住一個,又將二人送回椅子裏,這才開口極認真地說道:


    「其實我這次來湖西,喝喜酒是表麵的事,還有個事就是來日月山專程和你們講講官軍的安排和布置。」


    「哦?賢弟如何知曉,消息可靠?」


    「便是本府同知趙大人托某前來做個說客。」白浪說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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