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宅心仁厚,丹替兩位長官謝老大人之恩!」李丹深施以禮,又說:「晚輩一定和他兩位仔細分說,請老大人放心!」


    「如此甚好!」見李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範縣尊也長出口氣。「那麽,你對董把總以後怎麽打算?」他問。


    「我看,讓他改個名字,然後送他去上饒,做於參將或者盛遊擊的手下罷。」


    「也好!」又聊了會兒防務、人事和糧秣等的安排,範縣尊這才起身告辭,邊往外走邊小聲囑咐李丹:


    「那兩百名官軍殘部你也要妥善安置,莫要人多嘴雜說漏了出去……。」李丹一一應下了,直送他出門上車,看到車轎離開這才回轉。


    看來做事還要多加小心,李丹今天得了個教訓。


    自己得罪大伯,接著掌握團練,跨州府作戰、收容官軍殘餘等等看來已經觸動某些人的利益,難保他們不在必要的時候翻出小本本來和自己算賬,到時該如何應對呢?


    一頭想著,忽然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竟是個黑旗傳令。


    「報……!稟大人,小人奉麻巡檢令特來報捷:


    今晨三湖堡在雨中伏擊了敵茅太公部六百賊兵,斬殺、俘虜過半,賊小帥青皮蝦羅子群授首,頭目柳條黃等四人被擒……。


    現敵軍已退,三湖堡無恙!」


    「好,好極了!」李丹大喜。


    雨從昨天就一直下,今天不大了,卻細密得像煙霧,將整個雷家灣都籠罩在神秘中。


    雷家灣這個地方到處是水,河流、溝渠、池塘裏常年蒸騰著水汽,以至於岸邊的石頭上都布滿青苔,濕滑得讓人不留神就會磕到膝蓋。


    一隻踩著草鞋的腳在石頭上停留片刻,它的主人不知是不放心,還是有意讓自己更穩些,俯下身子拉住上方的一株灌木,這才邁出第二步。


    身後的人想學他的樣子,不料還是滑倒了,疼痛和丟臉令他破口大罵,馬上有隻手在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你娘的,想害自己找個沒人地方死去!」


    摔倒的人立即不吭聲了,很狼狽地手腳並用爬上了岸坡。


    到了岸上一瞧,原來這是一道寬約十幾步的堤道,補河好像條長蛇從堤的另一側蜿蜒而過消失在樹木、竹林的後方。


    「真見鬼,我們要從這條堤上走進去?」不知是誰低聲問:「這地方不會有埋伏吧?」


    「是嗬,兩頭一卡,老爺們就都隻好跳河做王八了!」另一個低聲應和。


    「誰在說喪氣話?閉嘴!」一個頭目貓著腰跑過來狠狠地喝罵。


    「黃頭,這地形不怎樣啊?」有個經驗豐富的拉住他輕聲道。


    「大夥兒別慌,恁樣的雨天,他們肯定想不到咱來,哪還會有埋伏?你們想想,這會兒鄉勇們不得回去抱老婆睡覺,誰有閑心出來被雨淋著?」


    這姓黃的頭目一說,不少人都頻頻點頭。「都不要慌!兩、三人一排,咱們快衝過這段,占住對麵的入口讓大隊進來,剩下的就好說了。」


    黃頭目話剛說完,就見各瘦高個拎著口劍彎著腰似個蝦米般地從前頭過來,見了他低聲問:「柳條黃,你那隊人先上,能不能成?」


    「上就上,問什麽成不成?」柳條黃不耐煩地瞪了對方一眼:「青皮蝦你們可得趕上,這要是我們進去了你們猶豫著不跟來,到時我找你沒完!」


    「放心,你去、你去!」青皮蝦揮揮手:「記著,正對是那個什麽三湖堡,小寨在這邊。」他大約分不清左右,所以抬起右手指了指。


    「要你管!」柳條黃嘴上這麽說,但還是朝他拱拱手,然後帶著自己的人朝前麵跑去。


    青皮蝦羅子群暗自歎口氣


    ,對方是茅太公的手下,所以不服自己也在意料之中。他回頭看了眼河岸上,草叢和樹後到處都是登岸的兵勇,這讓他感到安心。


    這些人裏六成是自己的部下,還是用他們更順手。抬頭看看河裏,載著他們渡河的竹筏正相繼離岸,他們要回去把最後一批人運過來。


    再回頭看前麵,柳條黃和他手下的百來個人正小心翼翼地向大堤另一端靠近。


    隊伍停下來靠著左邊的樹叢躲避,然後有十個尖兵向前跑去並且很快消失在樹林後麵。


    過了片刻,有個人跑回來朝他們招手,後隊又繼續開始向前移動。


    「該咱們了,都跟上!」青皮蝦低聲招呼,手下的幾個頭目將眾人從草叢、樹木後麵趕出來,大家跟著柳條黃隊伍後頭大約五十步往前走去。


    眼看著柳條黃和他的部下消失在前邊樹叢後,不知怎的青皮蝦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咯噔」下子,讓他立即站住了。「怎麽了當家的?」有個心腹問他。


    青皮蝦看看兩邊的河水,他覺得有點迷惘。是嗬,自己怎麽了,在擔心什麽?


    可是……,他眼看著那片樹林的背後,忽然他好像聽到了叫喊和驚呼聲。「什麽聲音?」他問。


    話音還在嘴邊,餘光就看見三個黑點從空中迅速向自己撲來。「趴下!」他大叫著撲倒在泥水裏。


    這是這些天來他們發現的躲避投石車最好的辦法,你趴下了目標就小,如果還被砸中那是該死,但總比站著要好些。


    不過這三枚石彈顯然不是朝他們來的,而是越過眾人頭頂,帶著樹枝被砸斷的「喀嚓」聲直接奔向了那些竹筏。


    河麵上密布的筏子根本不知道上麵發生了什麽,絲毫未躲閃,頃刻間就有兩條被擊中,另一枚則將兩名水手砸進水裏。


    「有埋伏!」有人聲嘶力竭地叫。


    這句話就像是號令,眾人撒腿就往回跑。這時又一批石彈飛來,又是竹筏被擊中和人員落水的聲音。


    剩餘的筏子不是慌亂地離開河岸,就是水手趕緊自己跳水逃命。


    青皮蝦腦子裏「嗡」地下子,他知道壞了!如果石彈來砸自己,最多就是大隊潰散而已。但他們砸河裏的竹筏,這是不想讓這幾百人回去的意思啊!


    「下河,快!遊水回去!」他大吼著。這時候什麽柳條黃,早被他丟腦後了。


    幾百人你推我搡爭先要走,難免就有滾落的、掉進水裏的,甚至還有被踏倒的,更增加了混亂。


    遊水回去說得容易,雖然都是湖匪,可又不是人人水性都那麽好。


    再說他們上岸的地方是這段最窄的,其它地方不是河岸高聳,就是河麵較之更寬,這兩天下雨後水流也急而且渾濁了。


    眾人於是都想回到上岸的地方去,可是走了沒幾步,突然一聲呐喊從旁邊的稻田裏爆發出來。


    這片稻田已經收獲,卻留著光溜溜的杆子沒砍到。


    剛才上岸時青皮蝦已經注意到,他以為是寨裏堅壁清野沒來得及將稻杆收割,現在才如夢初醒,原來裏麵有陰謀!


    數百挺槍持矛的青衣笠帽鄉勇從他們背後發起了攻擊。


    這些人笠帽上插著稻葉、身上披著蓑衣,有不少還把竹子編成紮甲圍在胸前、胳膊和腿上,怪不得剛才沒有發現,偽裝得竟是從頭到腳!


    青皮蝦大駭,因為這時他一半的人已經下了堤坡,另一半正背對對手的矛頭,完全是猝不及防,而已經下去的人根本來不及返回。


    他一抬頭,正看見有夥青衣人從剛才柳條黃的人消失的方向朝這邊衝過來,而前方的稻田和水車春(cun音,給米脫殼)坊後麵也躍出了青衣人的身影。


    完了,自己被包圍啦!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裏一瞬,青皮蝦就決定突圍了。


    他已經沒功夫再想「為什麽」、「怎麽會」,帶著自己親信的十幾個人大吼一聲往南衝去。他相信那邊是對手最薄弱的地方。


    事實看來也的確如此。青皮蝦很輕鬆就衝了四百多步遠,那些鄉勇根本攔不住他。


    當天途中回頭看後麵人聲鼎沸的戰場時,他不由地歎口氣,說:「八年才拉起來的隊伍,沒想到這下子全丟在這裏了!」


    「當家的莫灰心,隻要人在就好,逃出去,咱們還有機會……。」前麵的人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因為腦袋和身體分開了。屍首又跑了兩步才轟然倒地。


    青皮蝦及時站住腳,他前麵的兩、三個人來不及,隻得拔刀向前,卻轉眼都被砍翻。


    「你、你是什麽人?」青皮蝦驚異地問。


    麵前這人不高的個子,卻相當健壯,穿著身普通的短褐,腳上踏雙草鞋,頭頂笠帽。


    看樣子不是和那青衣人們一夥,可又為什麽攔住自己,他疑惑地上下打量對方。


    「在下王習,黃岩將軍麾下副將。」


    「哦?王將軍,久仰!在下青皮蝦羅子群,湖東獨山淩家寨的寨主。」


    「羅寨主,」王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戰場在前麵,不知羅寨主這是去哪裏?」


    「某中了埋伏,正要去搬救兵。」青皮蝦尷尬地說,沒敢講自己是臨陣脫逃。


    「哦,那就不必了。」


    「呃,將軍何意?」


    「因為我正要去三湖堡,需用你這項上人頭做個見麵禮!」


    「無禮!什麽將軍,來受死吧!」眾護衛聽了又驚又怒,知道大概不過這關,今天是沒出路的,不如大家一起上!


    互相對視下,留了四、五個保護主將,其餘的人一湧向前。


    王習發出冷笑,搖頭說:「好好的人不做,偏要不識抬舉做鬼!」


    手中的樸刀蕩開側麵刺來的一槍,撩刀磕開另一口刀,轉眼來到中間那刀盾手的背後,翻手削掉了他半個腦袋。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既無美感又談不上姿勢優美,大開大合一看便是實戰中學來。


    緊接著有一人腿被斬斷,慘叫著倒地。眾人大驚,連忙要退後,王習已經踏步上前闖入人群又接連劈倒兩人,轉眼已經來到青皮蝦身邊。


    見他來勢凶猛,青皮蝦忙抽劍招架,不料隻兩個回合就被斬去一臂,歪著身子倒在泥水裏。


    他哆嗦著看看周圍,見王習身後跳出十來個青衣人,自己的部下已經要麽就擒,要麽被殺。


    他恨聲道:「你既說自己是婁帥部下銀陀的校尉,何苦來害我?」


    王習提著刀站在旁邊麵無表情:「不用你的人頭,我如何能洗脫罪名、取信於人?這也算你這輩子幹的唯一好事罷!」說完手起刀落!


    他看也不看血汙裏的腦袋,將刀讓雨水重新打濕,然後在屍體上蹭了蹭,讓部下:


    「腦袋和俘虜都交給麻九爺,我到前邊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說完,將刀扛在肩上,邊走邊嫌棄這刀不如自己原來的趁手。


    走著、走著,迎麵看見何煒笑嘻嘻地叉著腰,另一手正掂量著看一口雪亮的刀。


    見他走來便招手說:「一鬥兄(王習綽號一鬥),你是個慣使刀的好手,來來,瞧我剛得的這口如何?」


    王習接了,試試鋒口,又看看刀刃的使用狀況,掂了掂點頭說:「好刀,隻是若我用還是太輕。」


    何煒苦笑,指指他那杆樸刀:「找遍餘幹,就屬這口刀最沉,你卻說輕。唉!看來得和都巡檢說說,給你專門打一把!」說


    完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跡,說:


    「如何,九爺說那邊一定有魚,讓他說對了吧?」


    「沒想到還真有,隻是……那幾個小子太不經打,還沒過癮就結束了!」王習咂嘴。


    「副巡檢,可沒那麽簡單。」後頭一個用跟竹槍挑著一串腦袋的鄉勇伸出大拇哥:「大魚,是個當家的小帥哩,叫什麽青皮蝦的。」


    「嘿,這不是就立功了?」何煒大喜,用力拍他胳膊:


    「好、好,晚上吃酒,我們趴在稻田裏一宿別的沒有,魚蝦、青蛙抓了幾簍子,要多少有多少……!」這話引來周圍一片聲地叫好。


    「哎呦喂,對麵走來茅大王啊,三步一回腳下軟哩,前日怕我寨頭砲,昨日又嫌雨綿綿,今日泥裏跪成串呐!」


    山歌伴隨著開心的笑聲讓喜悅在四周彌漫。鄉勇們剝下屍體上的衣甲,收繳了俘虜的財物,將他們的武器放到馬車上,高高興興地返回三湖堡。


    這一仗讓茅太公氣急敗壞,他精心策劃了好久,終於找到這樣個陰雨綿綿的日子。


    沒想到本想打對手措手不及的,卻反遭了埋伏損失好大一支人馬,還害得主動請纓的青皮蝦丟了性命。


    他羞怒之下派人去找陸九來,誰想找遍軍營誰也不曉得他去了哪裏,連他那個伴當阿丙也一並不見了!


    心知這裏麵有鬼,茅太公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自家營裏摔鍋打碗,嚇得人人都繞著他營帳走,生怕沾惹。


    次日,蓼花子大隊人馬渡過鷺鷥港抵達徐埠。茅太公硬著頭皮去向蓼花子稟報此戰經過並請罪,結果蓼花子隻是讓他戴罪立功。


    至於處分倒是沒說,就一句話:打餘***就別參加了。


    理由很簡單,你部剛剛受挫,就留下圍住雷家灣這個地方,叫裏麵的出不來,也不敢離開就好。茅太公雖然氣悶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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