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林寶通忽然醒了。他是長期習武之人,聽力自然極好,且能敏感體察夜裏細微的響動。


    夜風中不但有青草的芳香和雨後泥土甘甜的氣息,而且……還有男性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有味道。


    草莖在漢子們腳步下發出輕微的「莎莎」聲響,應該是有三個方向上的敵人正合攏過來。


    林寶通悄悄瞥了眼小碗兒,放開握住刀鞘的手,重新選擇了哨棒。


    忽然一個身影從篝火後麵閃現,林師傅鯉魚打挺起身,棍子向身後一戳,也不管後麵發出的「唉喲」聲翻手砸去。


    對麵那人還未站穩見棍子已經帶著風聲到了頭頂,急忙抬起盾牌來擋,誰知這棍子力量很大,一聲悶響將他砸得向後倒退數步,終於站立不住「撲通」聲掉進池塘裏去了。


    等他冒出頭來,林寶通已經又接連打倒了兩三個。


    這時小碗兒也醒了,還沒搞明白出了什麽事。


    他便抓起自己的齊眉棍一骨碌閃開,擋掉兩支兵器後一棍打在其中一人小腿上,卻被另外一人的盾裏刀逼住回不到師父身邊。


    而林寶通也碰上兩個武藝較好的逼住他,後麵又被幾人圍攻。他急中生智一腳踹翻支架,上麵吊著的陶罐倒下來,剩餘那些魚湯澆滅了篝火。


    沒了亮光這幾個人立即慌張起來,林寶通冷笑知道計策奏效便不再慌張,黑暗裏憑聽聲作戰,這夥人的人數優勢可就沒有了。


    他開始向徒兒的方向靠攏。忽然他聽到一個方才沒有過的步伐直衝過來。


    「閃開!」有個聲音喝道:「包圍賊人,不要讓他們走脫了!」聽上去有些熟悉。


    林寶通還未及多想,一道清冷的刀光劃過,他急忙藏身躲過,那刀光又追了過來,竟是知道他要如何閃避一般,林寶通連忙再閃,趁機一棍掃去,卻掃了個空。


    如此這般地兩人來往了六、七個來回,隻見刀光閃閃、棍風呼呼,周圍的人看人影憧憧,卻不聞任何聲響,都呆住了。


    忽然見兩邊各自閃開,那用刀的叫聲:「且住!對麵的,可是龍虎山或者三清觀的弟子?」


    林寶通嘿嘿一笑:「我亦覺得貴方聲音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莫不是黑天地裏,自家人衝撞了自家人吧?」


    那大漢聽了急忙招呼手下:「取火把來,照亮我的臉!」一支火把亮起,映出審傑線條分明的臉龐。


    「原來是審師兄?」話音剛落,林寶通從暗處走了出來,抱拳拱手揶揄地問:「龍虎山一別多年,師兄怎麽竟在這裏做起剪徑的勾當了?」


    「哈!流心師弟,怎麽鬧了這半宿,竟是你?」審傑哭笑不得:「哪個做山大王了?我現在是為餘幹的南部都巡檢司做事,也算是半個公人。


    接到消息還以為能抓個大賊,誰知是自己師弟,這叫什麽事!」說完叫鄉勇都把武器放下。


    林寶通往周圍一看,黑黢黢的人頭,少說也有半百之數。「我徒兒呢?」他馬上問。


    「師父,我在這裏!」小碗兒答應著,從人後麵擠了過來。


    「來,讓你見個大人物。這位是你師伯,江南三傑之一的鎖天罡審傑大俠,趕緊磕頭!」


    小碗兒驚奇地看看這個大胡子,忙趴下磕了三個頭。


    鎖天罡大笑,伸手拉起他,在肩膀上拍了兩下,問問歲數,點頭說:「我這裏的兄弟多是軍中好手,卻不料你徒兒竟力敵四人能打個有來有回,不容易、不容易!」


    這話說得小碗兒臉上發燒,還好天色尚暗沒人看到。其實他剛才已經步法錯亂隻有招架之功,被人誇獎頗覺不好意思,隻好咧嘴笑笑帶過。


    「行了,既是自家人那就好說話。」審


    傑回身,一名穿青色箭袖,著無披膊皮甲,戴著灰色紅纓氈帽的青年出現在火光下。


    「周哨長辛苦,讓弟兄們四麵警戒,我就在這裏和師弟聊幾句,順便也歇歇。」


    「遵命!」那軍官行個軍禮回身招呼自己的什長們安排。


    很快篝火又重新點燃,三人都在田埂上坐下,審傑解開披風就著火烤幹,一邊與林寶通師徒隨意聊著哪裏收的徒兒等話題。


    林寶通無意地掃了下,知道周圍都已經布置了人手,另有二十人左右分立在兩邊目不斜視。那周哨長也按刀站在審傑側後方一步之遙。ap.


    他忽然心裏一動,注意地看了下眾人身上,居然這時都披起了蓑衣,戴著鬥笠。


    他們是帶著蓑衣、笠帽來的,他想。「師兄這大晚上的興師動眾,可甚為威風嗬!」林寶通含笑隨口說了句。


    「威風個屁!」審傑苦笑:「你沒看見,這些人都是三塘巡檢司下屬區隊的民兵。


    他們本該在家中暖和的被窩裏睡覺,結果聽到警訊說要捉女幹細,不顧風雨地跑到這裏來下網,卻不料捉住的是你老弟。」


    「我可不是女幹細。」話剛說完,他忽然發覺個問題:「你們特地跑來下網,知道我們會走這條路?」


    「當然!你要是去三塘鎮,還能走哪裏?這是最近的路了。」


    「你們怎麽知道我去三塘?」


    「因為你一路上都有我們的人跟著。」


    「你們跟蹤我?」林寶通大吃一驚,想想:「不對,要是有人跟蹤,我早該能發現才對!」


    「人在幾裏地以外你如何能發現?」


    「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不可能?我們有千裏鏡嗬!」說著審傑從挎包裏掏出來根銅管似的東西給他看:「等天亮了你試試,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好,就算你說的是真,你們在哪裏開始跟蹤的?」林寶通還是不信。


    「你從出蓼花子大營一出來我們的觀察哨就注意到了,消息報到情報科,上麵下令跟蹤,然後便有三組人接力,跟著你往西走。


    等發現你確實是要去三塘鎮,就有一名哨騎騎騾子趕到沿埠渡口打旗語通知河對岸,對岸的巡檢司巡丁收到後立即又騎騾子趕到三塘來報信。


    然後我們就出動了一哨人,坐著馬車從沿埠渡過河來圍捕。經過就是這樣。」


    「怪不得你們來得這樣快,原來不是靠步行嗬!」


    「餘幹水網密布,步行又累、又慢,倒不如騎乘或者馬車更快。


    其實我們還有別的辦法,比如如果這裏沒攔住,你回去的路上和前邊三塘河的河麵上現在都已經布置了水關的船隻,無論如何是沒人可以逃掉的!」


    「所以蓼花子得不到湖西的任何消息,是你們有意遮蔽的?」


    「對!」審傑咧開嘴笑,然後伸手:「拿來罷。」


    「什麽?」


    「蓼匪給湖西眾肯定有書信,對吧?」


    林寶通眨巴兩下眼睛,這時候天色蒙蒙亮,他可以看到那些鄉勇們把這裏嚴嚴實實地包圍著,自己身邊就有審傑,他知道今日殺出去是不可能了。


    「你覺得我應該交給你,或者肯定會給你嗎?」


    「不然呢?你還想追到地府裏去替蓼花子送信?」


    「師兄何意?」


    「陳元海父子數日前都已授首,他們糾合的人馬如鳥獸散,陳家的石腦寨已經不存在了!師弟你還打算將這封無用的信送到哪裏去?」


    林寶通目瞪口呆地看了審傑一會兒,伸手到懷裏將信掏出來交給他。


    「我也不過是做個信使,隻


    為還他救命之恩,如今事情不成,我還得回去用別的方式還他這個人情。」林寶通說完有些煩惱,本來以為可以脫離苦海了,這下子……。


    「師弟不必如此。」審傑收好信說:「大丈夫當為天下千萬人或者,何必為個人小恩小惠?


    他救你,你答應送信,難道就必須送到?沒這個道理!陳家父子伏法你事先不知,信未送到這不是你的過錯。


    你和他已經兩清了,何必自找麻煩?再者,蓼花子已經墮入都巡檢的計策,他自身難保,師弟還要飛蛾撲火,隨他殉道不成?」


    林寶通垂下頭,心裏承認審傑說得有道理。不過,剛剛有的新目標一下子又失去,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林寶通看看徒兒,伸手摟住小碗兒的肩膀。


    晨曦之中,審傑注意到他右側臉頰上那道發亮的傷疤,他不由地歎口氣:


    「當年,師叔已經到了安全地界,就為了彭亞子曾救過他的命,因此返回去幫他,結果你臉上落下這樣一道傷疤。


    難道這故事,非要再演一遍不可麽?聽我的,蓼花子那樣的人品,不值得!」


    「我亦知道他人品不怎樣,可……,唉!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難道隨你回三塘鎮,或者你送我進餘幹縣衙的大獄裏去?」


    「你們究竟怎麽和蓼花子攪到一起的?」聽審傑這麽問,旁邊的小碗兒便***話來,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


    「哦,照你這麽說,你又不曾入夥,隻是被他抑留了段時日而已。那算什麽罪過?」


    審傑搖頭:「你們根本算不上是犯人,我也沒道理送你們進牢獄呀!」他想想,建議說:


    「不如你們到餘幹做客幾日,和都巡檢見見麵,休息幾日想好去哪裏、做什麽,然後再說?」


    林寶通扭臉看看小碗兒,見徒兒連串地點頭,便笑著拱手:「這孩子早想結識李三郎,如能如願,幸甚!一切拜托師兄安排。」


    審傑大笑,說此事容易。然後起身拍拍泥土,邀他先往三塘堡寨,從那裏坐快船當日便可回餘幹。


    「當日便回麽?」林寶通驚訝地重複了一遍。


    「對,坐車船走!」審傑得意地告訴他們:「沒見過吧?那車船又快、又穩,不受風力、風向的限製。


    以前盡用人力踏動水車,如今改進了,四輪水車隻用兩名離合士、兩名導航士和兩頭驢子即可,往來運送人員、貨物甚為便捷!」


    說著他招呼周哨長集合隊伍。那哨長聽了他們對話,再看向林寶通師徒便溫和得多,也有了幾分笑意。


    審傑他們走在隊伍中間,前麵有兩什開道,其餘人跟在後麵。途中林寶通忽然想起來,問審傑:「為什麽他們這樣積極?」


    「有銀子賺啊。」審傑告訴他:「捉到活的女幹細五十兩,死的三十兩,便是沒戰果,隻要出勤務便有六分銀子拿。」


    林寶通嘿然:「怪不得那蓼花子得不到湖西的消息,這樣重賞,可不是來一個捉一個?就連我這樣的,不也差點著道?」


    他的話讓審傑哈哈大笑,連周哨總和那些鄉勇們聽了也都笑起來。


    「這叫全民皆兵。」審傑說:「用李三郎的話講是:讓蓼花子這隻惡鱉,落入民眾織成的大網。嘿,看他還能往哪裏咬!」


    惡鱉自己連著打了三、四個噴嚏,擤掉鼻涕他罵道:「許是哪個婆娘想我早些回去,縮在被窩裏念老子哩!」他周圍的頭領們聽了大笑。


    這樣早起來,為的就是今天要嚐試攻打餘幹,蓼花子決定先去北門試試運氣。


    但是這個主意遭到了幾位當家的反對,理由是餘幹城北低窪水泊眾多、水係縱橫。


    為防洪起見彭澤門(北門)兩側城


    牆修築得尤為高大堅固、厚重結實,別說沒人攻打過,就是洪水也不曾拿它如何,所以大家覺得你不是讓我們拿著雞蛋去碰石頭嗎?


    但是蓼花子不以為然,他覺得這畢竟是個縣城,再怎麽說,縣裏的財力、物力擺在那裏,你不可能修出個南昌府吧?


    再說,他上次派人去探查過,回報說餘幹城牆年久失修,至於那些團練,都是唬人的外強中幹而已,所以他認為沒那麽可怕。


    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看才好。他還是決定先到城北去試試,看看情況如何再說。


    雖然是試探性進攻,但是架子還得拉足。點齊了兩千人,帶著攻城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朝北門殺來。


    北門城樓上便有懸鍾,立即有巡丁敲鍾告警。李丹帶著趙敬子等人上城察看敵人動靜,範縣尊也哆嗦著來了。


    「老大人你怎麽也來了?」李丹趕緊上前相攙,關切地問:「前日聽說大人偶感風寒,身體還未好利落怎可勞碌,這裏還是交給我等,不妨事的。」


    範縣尊麵色蒼白,讓人搞不清他是病後體弱還是嚇得。「都巡檢雖這樣講,賊人首次薄城,我豈有躺在病榻上的道理,一定要來親眼看看的。」他顫巍巍地說。


    大家隻好給他就近到民居借了張椅子,擺在垛口前剛剛坐好,就看見蓼花子的隊伍大搖大擺出現在視線中。


    所有指揮官(連縣尊在內)都從挎包裏拿出千裏鏡來看,這時聽望樓上的瞭望士大聲報告:


    「各位大人,前邊敵隊打的是‘蓼字旗!人數在兩千至兩千五百人之間!」


    為什麽還多了些呢?因為有抓來的百姓充當輔兵使用,扛著攻城梯等器械,所以隊伍顯得更長、也更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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