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至,霞山村村口的道路就被民兵封鎖了。


    大營營門打開,一輛輛馬車出關向南而去。去打鼓嶺解救俘虜的宋遷和萬四有騎馬在最前,身後是六十名騎兵和二十幾輛大車,車上也都是持武器的士卒。


    他們作為先鋒在全軍最前出發,個個心情激動、挺胸抬頭。


    後麵的馬車載著楊乙的隊伍,他們要負責迅速控製黃金埠,尤其是碼頭!然後是往安仁縣城去的潭中綃部。石大軍和陶綬並排站在營門口,看著隊伍隆隆而出臉色陰沉。


    投降以後他們被授予隊正職務,每人手下現有百五十人編製,人員中半數是降軍,另外半數是補進的青衫隊老兵和剛入伍的新兵。


    「娘的,憑啥不讓老子參加軍議?好歹咱也是帶過幾百人的對不?」石大軍不高興地嘰咕道:「不就是打個安仁縣城麽,瞧他們神氣的!」


    「噓!小點聲。」陶綬瞪了他一眼:「你是生怕鎮撫聽不到吧?」


    「有啥呀,他不就比咱早幾天進來的?要說武藝咱比他強,要說力氣……他可比那小牛哥差遠了!」


    「什麽意思,你還想和人家比比?讓都巡檢還沒教訓夠是吧?」陶綬諷刺地瞥他,石大軍被李丹一棍頭搗進池塘裏的事所有人(包括餘幹百姓)都知道,那可是他這輩子抹不掉的記憶了。


    「咳,你又提這個作甚?」石大軍說到這話題就臉上臊得慌,他趕緊轉移話題:「我就是想表達下不滿,幹嘛把咱們丟在這裏守寨子?和那些官軍在一起我別扭!」


    「你別扭我就不別扭了?」陶綬回頭瞧了眼說:「你看人家高粲,讓他做個中軍的營門衛,不照樣站得筆直?他手下如今可一個兵都沒有!」


    石大軍回頭看看,歎口氣:「你說這,是不是還是信不過咱呀?」


    「要是信不過,就和那酒槽子一樣,早把腦袋砍下來掛在城門上了。」陶綬冷笑:「你呀就是成天看不慣這個、抱怨抱怨那個,既來之則安之,我……。」


    「報告,二位隊正,都巡檢有請!」


    身後這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回頭看是腆著肚子笑嗬嗬的陸九。「你那麽大聲幹什麽?嚇死人不償命麽?」石大軍瞪他。


    陶綬卻有心,過去拉著陸九手臂邊往中軍走邊說:「陸中士,和你打聽點事唄?」陸九勸降漢巴子有功,因此升一級成了中士。


    「陶隊正你比我可高五級呢!別、別,有什麽事您吩咐,千萬別這麽客氣,我這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的!」陸九掰著手指頭數數,趕緊將胳膊抽出來說。


    「咳,沒什麽吩咐。就是我想和你打聽,都巡檢怎麽想的,什麽時候輪到我們兄弟上場啊?」


    「就是。」石大軍依然撅著厚嘴唇:「沒李公的機會老做這個隊正,叫人笑話!」


    「兩位別急嘛,眼下不就是機會?」陸九努努嘴:「你們進去就知道了,今夜有大事!」


    「啊?」陶綬和石大軍對視眼,趕緊加快了步伐。


    「報告,陶隊正和石隊正到!」陸九說完往門邊讓過,請兩人進門。


    隻聽李丹問了句:「咦,高粲呢?」


    「哦,這時辰他正當值。」宋小牛是中軍營正,負責安排中軍防務和警戒,聽到李丹問話立即起身回答:「大人可要他也參加?」


    「他是護衛長,有些事必須他知曉。一片石,你去請高粲來,叫別人暫時替他下。」李丹對石大軍說。


    石大軍應了聲跑出去,不一會兒領著高粲來,先一絲不苟地敬禮之後,高粲說:「卑職正當值,聽說有軍議召我參加,不知何事?」


    李丹看了眼李著,後者立即笑著對高粲道:「高君身為護衛隊長,不必參與


    輪值,否則有些事都巡檢這裏需要找你商議或辦理時甚不方便。」


    高粲應了聲,回答說:「粲本降將,故而想著身先士卒,多少彌補前愆。」


    「知道。」李丹點點頭:「但君隻做好本職便好,不必思慮其它,有人怪話或不服從者,我來替君料理。」


    「倒不必驚動大人,粲身體力行也是為知曉士卒苦樂。蒙大人訓誡,粲依令便是。」說完,按宋小牛所指,在門口椅子上坐下。


    陶綬看看石大軍,兩人都沒說話,心裏對高粲的裝腔作勢很不以為然。


    「將各位請來,是有件急務要和大家說。」李丹說完向李著點點頭,由他將江山軍派雲鶴子刺殺虞誌庸並有可能還要來向自己下手的事說了。


    然後他起身看了眾人或驚詫或憤怒的表情一眼,說:「我已經與趙同知說好,今晚他先暫居別營,我已讓塗山和漢巴子選了二十名好手去保護。


    咱們和官軍換下場地,趙同知將中軍的院子和堂屋讓與我,我與諸君共同做張網,等那刺客上門,如何?」


    「梅港十五條人命,傷了二十七個!這人既傷了我們的人性命,管他道士還是和尚都不能放了去,不然青衫隊顏麵往哪裏擱?」馮參說。


    「這廝如此手段,想必是個對自己武技頗為自負的。不過……,」陶綬扭臉看主位這邊說:


    「他真會來麽?闖關、殺巡檢和突入千人官軍大營可截然不同,我看也不會不懂吧?如果刺殺名單上有範縣尊,他難道不會先去餘幹,再來設法完成這個最難任務?」


    「這種可能是有,不過那需要進城才行。而且城裏的防衛一點不必大營裏差!」李著說:「我們快馬傳令給周營正的時候,順便也給城內的楊大人傳了消息。


    想必現在江麵已經全麵戒嚴,隻準船隻和軍用物資南渡,不準南岸一人渡東河上北岸。另外城門業已四閉,街上盤查、宵禁,衙門增派了人手護衛。


    故而刺客見不能成功,且聽說都巡檢已經南來,他一定選擇在野外大營刺殺。


    這樣不但成功可能大於城內,而且還可以順手擾亂軍心、打擊士氣。可謂一舉三得。所以我們以為,他必來此處!」


    眾人聽了都紛紛點頭。石大軍叫道:「這他娘的賊道士,好好地觀裏不住著,跑出來攪合世俗的破事,該死!都巡檢請吩咐,叫我等都怎麽做、做些什麽?」


    李丹揮下手,毛仔弟過去揭開他身後用布蓋著的一張圖。「諸位請看,這是咱們大營的全圖。這裏是官軍營地的中軍,也是今晚我住的地方。」


    他用根小木棍指點著說:「我們今夜就以這間房子為中心,向外布置四道防線。隻要他敢來,便叫他走不得!」


    被擋在民兵的警戒線外,雲鶴子當然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詢問之後人家告訴他:「道長莫急,前邊在過兵車,就算我們放您過去到前麵還是過不了關。


    欸,您老人家是要出關的吧?那要不就在這村裏找個人家住兩晚,等安仁拿下來就好繼續趕路了。放心,上邊說了,最多就兩天!」


    雲鶴子也不知這民兵的上司自信何來,但聽他話裏的意思,餘幹已經向安仁出兵了。這讓他心急如焚。忽然他聽到兩個民兵首領邊走邊聊天。


    「李三郎沒親自去,人家留在大營居中指揮,這叫運籌帷幄。」


    「官軍為啥也沒去?」


    「嘁,恁小個安仁城,有團練足矣,何須出動官軍?他們就是來壓陣的。」


    誒喲,老道心裏一喜,原來李丹沒走還留在營中,那就好辦了!他掉頭走進村,看看身後沒有尾隨的人,辨認下方向,很快消失在村東的樹林裏。.


    他不知道的是民兵早收


    到巡檢司的通報,並盯住了這個手持拂塵的老道士。見他進山,立即有人騎上騾子跑向官軍大營去稟報了。


    這邊剛剛移營到位,眾人正忙著布置迎接「客人」。


    收到民兵的報告,李丹笑著說:「看來咱們猜對了,這老牛鼻子還真是執著。也罷,今晚就和他做個了斷,以慰各位烈士的在天之靈!」


    大家聽了摩拳擦掌,就等那雲鶴子自己來投網。


    中間趙重弼還派人來詢問,李丹告訴來人刺客已經快到營外,請趙大人那邊進入最高戒備,等會兒喊殺起來千萬不要隨便暴露自己位置,更不要派人來支援。


    這幫團練在中軍那裏忙和,朱祁鎮也忍不住,跑過來問要不要官軍幫忙。


    「我就請朱兄幫一個忙,」李丹說:「等會兒鬧將起來,官軍便將中軍團團圍了,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去!」


    「這個容易!」朱祁鎮將手一揮。


    「你先別說容易,這刺客在對岸作案,是個輕功極好的道士,我們的人圍追堵截,結果死傷數十人還是被他逃了。我建議你多備些弓弩、火把,莫讓他有隙可乘。」


    夜裏,李丹便在中軍原來趙重弼住的屋內讀書,手裏看的是本元代戲曲合集,這裏正是關漢卿的《調風月》。


    這部戲前世隻聞其名,絕大多數人根本沒看過它的表演,更不用說原著劇本了。毛仔弟靠牆站著,他身邊的架子上赫然點著六、七支蠟燭,將這屋裏照得亮堂堂地。


    「這道士要不來就糟了,白費這許多蠟燭。」他用手指撥弄著刀柄上何家妹子給他纏的紅色綢帶,顯得有些惆悵。


    坐在窗下的陸九用譏笑的眼光看他說:「小屁孩居然有心事了。」


    「你別招他,小心他撤了你的夜宵饅頭。」李丹從書上抬起頭,開玩笑地說。


    「敢!我吃的夜宵,那是麻老爺許的,誰敢動?」在陸九心裏,讓他吃飽肚子的麻爺那就是尊大神,自己碗裏的饅頭……那是小神,都動不得!


    忽然院子裏「喀嚓」地響了聲,聲音極細微,但三個人都聽到了。滿院都遍撒落葉,反正秋天嘛很正常,所以被人踩到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陸九剛把自己的手放在刀鞘上,碎葉被踩踏的聲音驟然想起,有人以極高的速度朝房門衝來。毛仔弟抽刀在手衝向門口,李丹剛叫了聲:「小心!」


    「砰」地聲門板被撞飛,一下子將毛仔弟撞倒並壓在地麵。


    雲鶴子這一掌把門整個打掉,他看見了坐在桌邊手裏握著書卷的李丹,不由一愣。


    腳已經踏上台階,忽然覺得下麵是虛的,趕緊收心已經來不及,雲鶴子隻好用另一隻手在門檻上用力一擊,借助反作用力起身,瞥見那台階塌下去,底下竟是個大坑,坑底都是竹簽!


    他大吃一驚,用腳尖在坑壁上一點,翻身躍出陷阱。待他爬起身時,聽到屋裏的人說:「阿毛你無事吧?怎樣,我說這陷阱不能製住他罷?最多就是嚇了人一跳而已。」


    雲鶴子怒氣衝衝,縱身來到門口,見有個大肚漢子已擋在說話的少年前麵。「誰想出來的主意?何其歹毒!」雲鶴子問。


    「別管誰的主意,反正你今天走不掉了!」陸九見自己的妙計沒成功,氣不打處來,惡狠狠揮刀便砍。


    道士亮出那拂塵的倒刺來接住,覺得對方頗有些力氣,嘴角浮出冷笑,便用巧力去泄對方沉重的大刀。


    無奈他很快發現門口地方太局促,隻得跳出門外,想引陸九到院中廝殺。這時便聽四周警笛大作,周遭腳步聲響起,聽著足有兩三百人圍住了院子,不由得有些著急。


    好在陸九果然上當追了出來,兩人交手三個回合,雲鶴子虛招用刺擋住刀


    鋒,揮拳打在陸九的大肚皮上。


    陸九「哎呀」聲跌出一丈多遠,還未起身便翻江倒海般把腹中的食物嘔吐起來。


    雲鶴子正想進屋,見李丹自己提著條長槍出現在門口。他那條鐵棍在餘幹南關外被石大軍鐵鞭砸斷還沒來得及做新的,所以尋了條槍來先用。


    「你是何人?」雲鶴子高聲問。


    「你找何人?」李丹反問,嘴角帶著冷笑。


    「我來殺那萬民皆言可殺、惡名昭彰的李丹!」


    「那你可走對門了,在下便是。」


    雲鶴子不信:「李丹使棍,鐵棍沉重無敵,這是稚子皆知的,你休要唬我!」


    「叫李丹的在這餘幹隻有一個,雲鶴子你白修行了半輩子,竟然這般不識英雄!」一個聲音從雲鶴子身後響起。


    他猛地回身,見院子角落裏又走出一個懷抱長槍的人,一身青衣,青布裹頭、身材欣長,月光下可見他手臂上戴著的鍍銀護臂反射著清冷的光芒。


    「你又是誰?怎知我名字?」雲鶴子問完這個話忽然驚覺,對方既然知道名字,那肯定也掌握了自己的動向,並且……。


    他禁不住四下裏看看這不大的院子,不知這裏還有些什麽陷阱,心中有些疑懼起來。


    「在下高粲,李三郎委我為衛士長,故而在此恭候刺客多時了。」高粲說完,「呼」地伸出槍尖來指向地麵:


    「老道,要麽你投降,要麽今日命喪當場。兩條路你走哪個?選一條吧!跑你就不用想了,來人!」


    他話音一落,周圍一陣響動,有人從牆頭跳進來,有人用盾牌護住剛剛湧入的弓弩手,刹那間小院子被圍得水泄不通。


    「雲鶴子,放下武器投降可以饒你不死,否則你的血就要祭殿我梅港死傷的幾十位兄弟了!」李丹喝道:「李三郎說話算話,絕無戲言!」


    「你真是李丹?」雲鶴子上下打量,搖頭說:「這世上究竟什麽是真、什麽是幻,老道修行幾十載竟難以分辨,還有什麽意思苟活求生?


    若是你兩個娃娃能取老道性命盡管拿去,我成就你們的名聲便是!」


    見他仍然執迷不悟,李丹歎口氣叫:「小牛,封門!」說罷挺槍一招魚龍出水刺去。


    雲鶴子閃身撥開槍頭,聽到身後槍花響,急忙滾身躲過高粲從後的一點梅花槍。三人戰在一起,整個小院乒乒乓乓好不熱鬧。


    老道雖然上年紀,卻身手敏捷如有後眼,李丹和高粲前後夾擊配合默契,兩槍都是招快力沉,猶如兩條龍在翻江倒海裹住雲鶴子不得脫身。


    在門口的宋小牛看呆了,對身邊正在叫好的一名什長道:「我自小跟隨三郎,知他棍術出眾,卻不料槍也耍得這般好!」


    他哪知道李丹聽針兒私下提到和姨娘撞到楊大意耍槍後,便多次向他請教,故而槍術能夠短時間內迅速提升。


    李丹畢竟練的時間短,好在他能結合棍術的某些特點,若單論槍術肯定稚嫩,早被人瞅出破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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