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車隊是在王佩來過的這天上午找到的。沿岑港河西岸搜索的偵察兵分成了兩組,分別沿南、北尋找,結果在下遊五裏的羅家碓發現了他們的營地。


    李丹立即命令給這個偵察分隊進行獎勵,並為領隊的中士記了一功。然後他帶上親衛、一連和醫士、醫護兵各一名前去探望。


    營地設在一處山坳裏,若不是偵察兵問路時遇到個打魚的,說看到過和他們穿相同製服的人,那雙方肯定又錯過了。


    見到李丹,前來匯報並繳令的宋遷、周塗和裴天虎都很激動,當場落淚。


    裴天虎帶領的警衛排和偵察排犧牲了半數,宋遷的火銃兵犧牲一人,其餘六成帶傷,所幸火銃沒有丟失。


    周塗帶走了一百人,現在還剩七十餘,犧牲兩成半。“重傷員帶不走,都……。”周塗說不下去了。


    仔細問及經過,原來敵將開始見這邊隻有幾十人,所以起了輕慢之心,他將人手分成三份,第一部最多有五十人,第二部三十人,第三部二十人。三部分頭走小路截擊。


    但他沒想到對手戰力強悍,不僅擋住了第一波攻擊,甚至還將自己殺退。但是當第二部出現,車隊被前後夾擊時情況急轉直下,甚至兩輛馬車的馭手一死一傷。


    後來馬車衝出包圍,在宋遷的保護下繼續前進。第三部出現的時候再度陷入危機,且後麵追兵亦至。


    亂匪見這小支人馬護送兩輛馬車,且有火銃手,所以認定這裏有大賺頭,死追不放。但這時敵人也隻剩了半數而已。


    還好周塗及時趕到戰場,包圍並最終全殲了敵人,這才使全體轉危為安。


    “這股敵人什麽來頭,竟如此強悍?”李丹驚訝地問。


    “據說這隊人大多是從官軍裏叛出來的,領頭叫做黃龍飛,據說叛軍騎兵幾乎都是他教導出來的。這夥人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所以悍不畏死,做事不留後手,好在已經被消滅。”


    說到這裏他稍顯不安:“唔,我下令將他們全殺了,沒留俘虜!”


    “你做得對!”李丹立即予以肯定:“你們人手有限、傷亡巨大,沒法照顧俘虜,加上護送的是秘密,更不能讓外人知道,處置俘虜情有可原。


    你如實上報,我會用最高軍法官的權力赦免你。”周塗鬆口氣,趕緊抱拳稱謝。


    李丹先去探望了傷員,讓同行來的廖存光如例安排本地寄養事宜,然後詢問隊伍給養、火藥和箭枝消耗情況等。直忙到午後,這才過來探望世子。


    武寧兒和妹妹在車外迎候,卻不見了那兩個內宦。小碗兒過來輕聲告訴他,那兩個宦者在第二波攻擊開始後不久就先後陣亡了,現在是自己在充任內衛,李丹輕輕歎息。


    宋遷招招手讓小碗兒隨自己退出帷幕。李丹上前張開雙臂,武氏姐妹倆愣了下便上前撲入懷中


    。“你們辛苦了!”李丹說:“這一路上好生危險,我聽了都後怕。若不是接應騎兵及時趕到,後果真不堪設想!”


    “還是阿郎算無遺策。”阿賓罕見地搶在姐姐前麵說了這句,馬上又在李丹驚訝的目光裏低下頭去。


    “世子如何?”李丹問:“他這麽小,沒有嚇到吧?”


    “還好。”寧兒朝妹妹努努嘴:“這丫頭一直抱著他,自己臉都被嚇白了也不肯叫出來,倒讓我意外得很。她平常見個毛蟲還嚇得不行呢!”


    “哦,這樣厲害?”


    “還是姐姐厲害。”阿賓說:“車窗來不及關上的時候,有個壞蛋跳到車頂上麵,阿姊拔出劍來一下將他手指砍掉了!”


    見李丹又將目光轉向自己,寧兒紅了臉,輕聲嘟囔:“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別的了。”


    李丹過去到看看車廂裏睡得四仰八叉的世子,低頭瞧見地毯上幹涸的血跡,又抬頭觀察下天窗,下車來又繞著車子走一圈,觀察過那些刀砍槍紮的痕跡,自言自語說:


    “看來這車還有升級改造的必要,回頭和陳三郎好好研究。”


    阿賓不懂什麽叫升級,李丹笑著告訴她就是再做一輛更好的,就像走盤山道又上了一層。


    看她恍然的樣子蠻可愛,便問:“一直沒問,你姐妹兩個怎麽一個叫寧兒,一個叫阿賓?好奇怪也。”


    阿賓聽了嘟著嘴不高興地說原來姐姐叫阿勝,王爺偏心隻給姐姐改了名字,不曾給自己改。


    李丹點頭:“好啊,這個事留給我來。你以後就叫恍兒,如何?”阿賓大喜,從此她便改名叫恍兒。


    把帶來的一連餘部交給周塗,宋遷仍負責這邊營地的事務。留一個警衛班配合小碗兒,其餘的警衛和偵察人員隨裴天虎和李丹返回歸建。


    兩日後興安縣城,縣衙後花園如今被銀陀手下以穩健老成著稱的校尉韓釉所占據。


    這位仁兄今年四十歲,造反前是某縣的文書小吏。因抄寫文檔出了錯字被主事責打了十五板子,故而在風暴中趁亂殺死這主事,帶著四十多青皮投靠當地渠帥。


    後來輾轉到銀陀手上,因他識字且知曉縣衙事,銀陀複奪本縣後便任命他做守將,兼主簿之職。


    韓釉說住在縣衙裏便於協助知縣韋大有處理縣務,後者無奈隻好騰房,將花園請這位“太上”主簿大人居住。後來又派了四名婢女來伺候他的日常起居。


    這日韓釉正在練字,忽然瞧見知縣慌慌張張舉著一封書信跑來,不由納悶:“縣尊這是怎了?這是給誰的信件?”


    “是給老夫的。”


    “哦!”韓釉聽了仍低頭舔墨。


    韋大有瞧見急忙說:“主簿先看信為好,字是什麽時候都能練的。”


    “啊?”韓釉停住筆:“既然是給縣尊的,與我何幹?”但他看韋大有不斷示意他接過去,隻得放下筆。取出新簽看時,裏麵是張上等竹紙雪箋。文筆很白,容易懂得很,大意是:


    青衫隊掃蕩上饒外圍,大破婁家花臂膊,再戰全殲龍輝。


    如今來到貴縣,聽說你是主動附逆所以本想要來取狗頭以警效尤,不過我們接到命令要南下與銀陀部決戰,所以暫時不進城了。


    你要是想保命就打開北門以示隨時歸順朝廷之意,如果敢關門,下次我們回來絕不客氣。


    你上次藏得好有機會逃脫,下次可不一定啦!最後落款當然是:欽賜江西南道宣撫司經曆、饒州團練使李丹。


    “口氣好大!”韓釉冷笑,不過心裏對婁家大敗這事也有些犯嘀咕。


    “我的好主簿,可不敢瞧不起這青衫隊。”知縣急得跳腳:“這幫人厲害,上次連破貴溪、戈陽、興安,要不是老夫我躲得快早沒命了!


    聽說貴溪縣就沒逃得,結果掉了腦袋!咱們縣裏有多少兵你心裏還沒數?銀帥已經走了,咱們現在就算找戈陽求援,怕他們那邊也抽不出多少兵吧?”


    “那你的意思,總不會真按他們說的大開城門吧?”


    “還能如何?關上門他們真惱將起來,咱們哪裏頂得住?”韋知縣一臉哭相。


    “這……會不會是計?”韓釉有些猶豫。


    “看上去不像。”韋知縣想想:“他們要是打算奪城其實二話不說攻就是了,何必送來這封信?這說明他們確實沒有攻的打算。”他忽然拍了下額頭:


    “不如這樣,明日我等雖大開城門,但我率青壯在城頭,主簿勒兵嚴守在城門洞內外,做出防禦態勢。如此既如信上所求,又防止意外發生。主簿以為如何?”


    “妙,讓敵不知虛實,知難而退,不戰而屈人之兵。縣尊計策甚好!明日便如此行事!”


    韓釉想想自己手裏的兵力心裏也發虛,真要對方攻城自己不見得有勝算,倒不如來唱這出空城計,興許真就能平安無事呢?


    次日上午,李丹的隊伍浩浩蕩蕩從城外經過,車輛、馬匹多得一眼望不到頭。二人都咂舌,覺得自己做的決定太對了!


    隔著岑港河,李丹用望遠鏡看看興安縣城洞開的北門,城外的鹿角和城門內可見的敵軍陣列,笑著對高漢子說:


    “這韓釉果然是個穩健的,陣列排得相當緊密。隻可惜我並沒有一頭撞上去的機會,隻好他們勞他們目送了。”


    然後又對後麵馬上的王佩道:“君計奏效,恭喜立了首功!望君加入青衫隊後能立下更多功勞,我們是不會吝惜賞金的!”


    “賞金無所謂,爵爺答應劃出八百畝地給我做試驗田,還有建農學院的事情隻要兌現承諾,學生肝腦塗地相報!”王佩在馬上拱手回答說。


    他很得意自己計策奏效,有了種多年來沒有的揚眉吐氣感。上次有這感覺還是中秀才的時候。王佩暗下決心,士為知己者死!


    其實他計策很簡單,不過是派人拿著封信混進城,然後悄悄放在知縣書桌上而已。


    上次來縣城時,他聽雜貨鋪孫掌櫃當稀奇事告訴他,說亂匪領軍頭目居然是個識字的,據說以前做過縣衙裏的文書,沒想到如今靠著銀陀軍勢竟能使喚縣尊老爺雲雲。


    王佩據此猜測做過吏員的人風格比較穩健,看到危險定是傾向於龜縮戰術。


    加之這永安知縣是個出名膽小怕事的,所以他揣度這倆合在一起定然乖乖依信上要求去做。結局竟與猜想完全吻合。“天生我材必有用啊!”他暗自鼓勵自己。


    興安縣城就這樣觀望著河對岸,眼看青衫隊大隊人馬從對岸連綿不絕地呼嘯而過,最終也沒敢出來一兵一卒幹涉!


    過了興安縣再根據往西三十餘裏就是戈陽。


    不過李丹他們並不是直接去戈陽,因為沒有攻打城池的計劃,全營將在獅子岩稍作停留,從山洞裏的秘密倉庫取些補給,然後繼續上路,從老地方楊家渡過葛溪河。


    然而到達獅子岩的時候,大家才從前方回來的偵察兵口中得知事情有變化。


    原來上次孫社他們撤退時,有支亂軍追到楊家渡,因惱恨便一把火燒了渡口和渡船,致使這裏現在無大船和碼頭可用,要渡河必須走其它地方了。


    隊裏很多人都是熟悉這一帶的,一聽這個情況都皺起眉來。原打算自楊家渡過河仍走梅嶺,悄悄就回饒州去,如果這個渡口不能用……那就隻好冒險走花亭橋。


    “花亭橋還在嗎?”高漢子首先問。當初蘇偏頭犧牲後他做先鋒引全隊突圍,曾經在花亭橋與敵血戰,因此立即想到這裏是最合適的路。


    過橋自然是快,而且省去了上下船裝卸的時間,但這橋離著戈陽北門太近,四裏路距離敵人很快便能殺到。


    “橋還在!”偵察報告說:“橋頭如今立了個稅關,有二、三十人收稅,不過懶散得很,行人給一個錢就過,但若是馬匹需兩個錢,車輛三個錢。


    稅官叫‘好鬼岑五’原是花亭本地一個甲長,據說有些本事,手下也都是本地的幫閑。”


    “你是說他乃本地人從賊,幫著收稅?”李丹奇怪地問。一般擅自設卡收稅這等得罪人的事本地子弟是不樂意做的,所以他覺得古怪。


    “我也覺得奇怪,後來聽咱們的人說亂匪聽說岑五有些本事便拉他入夥,後來威脅要扣他親娘,岑五隻好提出在這個地方設個稅關,亂匪倒也沒計較就同意了。”


    偵察口中說的“咱們的人”是當初孫社留下後在本地發展的茶山社社員。


    “有意思,”李丹馬上問:“這人對岑五挺了解,莫非能接觸到他?”


    偵察看看這帳裏除了李丹還有幾個人,就不敢再說:“這個,卑職隻能對爵爺和高營正匯報,請恕罪!”


    李丹聽了知道有文章,便讓他先下去休息,然後轉開話題問:“橋在就有辦法,我們設計將這個岑五拿住,便可以過橋。問題是……距離太近,北門敵人難免被驚動,如何是好?”


    據偵察員說銀陀顯然是長記性了,他在戈陽留下一千五百人!這個數量已經不少,在大戰受創之後,青衫隊如果麵對千人敵軍的攻擊,還要保護要人、輜重和傷員撤退,壓力會很大。


    後麵一路上盡可能避戰成了大家共同的意識,北門之敵近在咫尺,隻需一刻鍾便可出現在隊伍的側翼。如何既安全通過,又使敵人不敢出來呢?


    “我建議派人去把望江堆占了。”沉默片刻後,高漢子忽然說,大家順著他在地圖上的手指看去。


    望江堆是座五、六丈高的小山,聳立在對岸與北門遙遙相望,好似門前的影壁,素來被稱作是戈陽的形勝之地。


    這座山平時都是文人墨客吟詩唱和,欣賞江河風光的地方。山頂有座不知何年月搭建的草亭,山下葛溪水從東、南、西三麵蜿蜒而過。


    過了河百五十步便是北關和戈陽最有氣勢的洪山門,這裏也是上次突圍時死傷最慘重、蘇偏頭和林梓洋先後陣亡的地方。


    “占住望江堆,控製北門渡,做出渡河攻打北門的姿態,這樣敵人便不敢輕舉妄動!”高漢子說。李丹微微點頭。若能不戰而達到目的,當然最好。


    見李丹意動,石大軍第一個跳出來嚷道:“誒,這個活兒非我老石莫屬!”


    大家莫名其妙,秦漢就問:“這是怎麽說?難道我四連便去不得嗎?”


    “去得,不過不如我合適。”石大軍咧開嘴:“若是敵人出動,那留下的人就要勞煩上陣廝殺。


    偏我背上鞭傷未好,行悟師父說了不可用力,以免傷口崩裂,故而這等去唬人又用不著出大力的活兒,自然是我來最合適!”


    眾人哄笑,說你挨過罰怎地倒成賣乖口實了?李丹微笑止住眾人,對石大軍道:


    “石頭,這個任務可不一般,你需帶自己那連人先大隊一步過橋,然後迅速占下望江堆,再把對岸的渡船盡可能搜羅到山下渡口,還得擺出一副牛皮哄哄要攻打北門的架勢。


    你要幹這麽多事兒,我隻能給你兩百人,你可要想好了。完不成任務不行,吸引不住敵人不行,擅自過河去打北門也不行!違反一樣腦袋就掉了,可不是站在山上看風景那麽簡單!”


    “爵爺可多給些旗幟與我?”


    “這個沒問題!”


    石大軍轉著眼珠想了想:“那就沒問題了,諸君且看咱黑石頭如何戲弄戈陽那班賊子!到時咱得勝回來繳令,每人都欠老石一碗酒,誰也別跑!”


    眾人大笑,說你要每人敬一碗隻恐是先倒了,如何是我等怕你?李丹便下令明早全營醜時出發,石大軍的三連做前鋒先行。


    他必須在寅時初刻占領華亭橋,然後改由二連做前鋒前出占領清湖,警戒並接應三連。


    石大軍卯時前在望江堆完成布置,全營安全抵達清湖後三連再撤出戰場。大家退出去分頭準備,李丹和高漢子又將偵察叫進去和他談了一刻鍾,偵察出來上馬飛奔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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