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五寶給李丹悄悄看了他從那黑衣人手上撿回來的打頭錘,錘頭的下方陰刻著一個「範」字。


    「你做得很好。」李丹緊緊地握了下他的胳膊:「不過,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有人想打啞謎,哼哼,我們就當沒看見。這樣興許他們會繼續出招。」


    「明白了!」賴五寶敬個禮簡單回答。


    李丹招來黃欽和毛仔弟:「你倆走最後,確認有沒有追兵,有的話阿毛避開他們來送信,過九峰(黃欽諢號)跟在他們後麵注意觀察他們和誰見麵、在哪裏歇腳等等……。」


    然後他請楊大意走在最前麵。


    「阿九,馬車交給你了!盧大哥你專護公主,寸步不要離開!」


    「分內之事,公子放心!」盧瑞大聲回應。這時候大家已經都知道自己和誰在一家旅店裏住了一晚,所有人都目光炯炯。


    定王注意到他的安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點誇張了吧?」他笑著說。


    「殿下最近可曾得罪了誰,弄得人家居然想要你的命?」李丹半開玩笑:「現在可好,他們肯定連我的命也想要了。」


    「孤能得罪誰?要不是陛下讓孤走這趟,孤就隻能在商京和王宮裏打轉轉,哪有機會得罪人?莫不是賢弟得罪了誰,人家從南昌老遠跑到這裏追殺?」定王反過來拿李丹開心。


    「唉,要是那樣就好了。」李丹苦笑:「我可聽見那賊人頭領指名道姓要殺你呢!」


    「確實?」定王驚奇地看過來。


    李丹點頭:「不是官軍,但訓練有素,第一波進攻的人幾乎都是高手。如果我沒趕到,隻怕連周原鹿都會躺在那裏了。」


    見定王更加吃驚,李丹輕聲問:「他們知道是您,還下這麽大本錢,想幹什麽?」


    「你有線索?」


    「有。但是我不信!」


    「為何?」


    「這麽明顯的證據,焉知不是有意給我們看的?」


    定王點頭:「有道理。等有了空子,把後麵車上那俘虜審問清楚就知道了。」過了會兒又搖頭:「就怕他們不給我們喘息時間,三郎可有什麽計策?」


    「咱們還有多少人?」李丹問。


    「戰死七個,六個受傷,其中兩人比較重。我這邊的護衛還剩了十四人。」定王回答。


    「我這邊沒有陣亡,隻有個受輕傷的。」李丹回答。


    「咦,這是為何?」


    「我們發現敵情後就設了埋伏,所以進攻西廂的第一撥人幾乎開打就全滅了。另外我們用弓手和弩手封住了大門……。」李丹忽然想起個細節:


    「對了,和周原鹿對戰的兩人我看了下,身上都有不止一處被劃傷,但他們內裏罩著鎖子軟甲所以沒有受傷,這可能是千歲手下衛士有不小傷亡的原因之一。」


    「他們居然有甲?」定王吃驚地問:「你剛才說並非官軍?」


    「對,所以這很奇怪!」李丹搖搖頭:「咱們還不知道他們人數,不過能戰的僅有二十幾個人,實在不多。您當初怎麽不多帶點衛士哩?」


    「不想聲張,同時也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大股的匪徒!」定王看看四周:「現在可怎麽辦?要是他們追來,這點人怕是很難脫身!」


    「昨天過的是蛟河,再往下走就是大沙河。從那條河往東南是懷慶縣,要不我送您去懷慶,然後出示身份調衛所兵來護衛?不然過了沙河,就隻有去桐城了。」


    本朝的衛所兵相當於前世的武警,並非明朝的衛所。李丹說的到懷寧調衛所兵,實際是指駐紮在安慶府(府治懷寧)的「廬江右衛」的部隊,估計他們趕過來要四天左右。


    而桐城更靠近廬州府「廬


    江前衛」轄區,對方能否跨區來援很難說,若還從安慶調兵就得花七、八天時間了。


    但是定王顯然還不想這麽早暴露身份:「我們先去桐城,另外我選出最好的騎手先一步到桐城去通知他們最好接應準備。」


    「那最好一人雙馬,」李丹建議:「另外他可以繼續向前,一路到廬江縣、舒城、廬江府城。還有一個辦法,讓盧大人隨同他前往。」


    「那樣的話……是不是動靜大了?」定王猶豫。他已經知曉盧瑞的翼龍衛身份,所以有些顧忌。


    「千歲,這件事無論如何盧大人是要向陛下稟報了,倒不如借他之力。桐城翼龍衛力量可能很小,但廬江可不同!而且,」


    李丹笑笑:「您還不知道吧?我外祖家就在廬江,隻要我們平安到達廬江,應該危險就過去了。」


    「既如此,那好,就依卿言!」定王看看自己這支殘破的小隊,終於下定決心。


    當他們正打聽渡口準備渡過沙河時,毛仔弟追了上來:「他們來了,就在我身後兩裏!」眾人臉色都變了。


    路邊茶水攤上的人一哄而散,那賣茶水的老人卻未走,拉住剛放下碗的李丹輕聲說:


    「往東去,快到古渡口有個大墩墩,那上麵有座接待寺,裏麵和尚都會武,主持叫定心,是古渡胡家家主的伯父……!」


    李丹聽聞大喜,抱拳拱手:「謝老人家指點,壞人要來了,您也趕緊躲躲吧!」說完對毛仔弟說了聲:「賞!」


    毛仔弟「嘩」地聲掏出一串錢來,「啪」地拍在他攤子,那串不下四十個銅錢。


    「高粲護住隊尾,張鐃、張鈸護住馬車,全隊往古渡口,加速前進!」李丹邊跑邊喊。


    定王也趕緊認鐙上馬,「周儀衛,全隊聽從李公子指揮,出發!」其實不用他重複,大家已經習慣聽從李丹指揮了。


    全隊往東疾馳,馬車裏的密雲公主和兩個侍女全都係上了安全帶,緊張得臉色發白。


    密雲手裏緊緊抓著定王給她的那把短刀(他有短銃了),不時對它看上一眼,心裏祈禱:最好不要用到。


    隊伍前方一馬平川,即便有溪水、河流也相當淺而平緩。後麵追兵的揚塵已經可以看得清楚。


    李丹忽然拍馬離隊,緊跟他的毛仔弟吹響了手裏的竹笛,這是集結的信號。


    不一會兒,身邊陸續聚集了人手,除去陸九和先期出發的盧瑞,連楊大意和他的三名親兵也轉了回來。


    「打起青衫隊的旗幟來!」李丹咬著牙命令。很快,青旗在高粲的鐵矛上飄揚起來。


    「李三郎,你們要幹什麽?」定王居然帶著周原鹿和兩名護衛轉了回來。


    「千歲你來作甚?我們這是要打仗!」李丹抽出刀來:「周原鹿,你的責任是什麽?趕緊帶著千歲走,否則我先斬你!」


    周原鹿是見識過他這口刀的,隻好和護衛拚命攔住定王。


    「就你們這十個人夠幹什麽?這不成送死麽?」


    「千歲再不走我等才會死!」李丹怒吼。


    定王知道李丹說的對,隻好咬咬牙,轉身和周原鹿他們追大隊去了。


    「給我一枝短銃。」李丹說。


    「我的給你,反正這玩意兒我也打不準。」張鈸遞過來一枝,張鐃也遞過來一枝。


    李丹歪頭看看張鐃,見他手裏隻有一口單刀,笑道:「銅算子,那東西你使得慣?」然後叫賴五寶:「把你撿的打頭錘先給咱們大賬房用用!」張鐃接過來一掂量,非常滿意。


    說話間對麵的追兵在距離他們兩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李丹用望遠鏡看:


    「嗯,我數出來四十七個人,中間那花白胡


    子應該是頭領,這家夥好像對咱們擋道很不滿嘛,瞧他那個眼神!」


    「等捉了他就不是這眼神了。」張鈸道,眾人輕輕地笑起來。


    「咱們得設法拖住他們一會兒。」李丹收起望遠鏡:「你們有什麽好主意?」


    「我去喊話吧。」高粲忽然說。李丹點點頭。


    於是高粲躍馬而出,向前走了三十步遠,高聲喝道:「對麵的,江湖上沒有不留名的好漢,若是正大光明的人物,請報上名來!」


    對麵無人應答,他冷笑道:「怎麽,昨晚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今天四十幾個人又追了我們整整一天,連個名字都不敢報?可笑!」


    對麵的隊伍稍稍出現些騷動,然後一名青年躍馬而出:「你又是什麽東西,憑什麽問老子是誰?識相的趕緊讓開,耽誤老子大事,爾等吃罪不起!」


    「什麽東西嗡嗡叫?哪個門沒關好的把你放出來了?」高粲話一出口後麵笑倒一串。「小子,你是沒讀過書還是不曾開蒙識字?咱這旗上寫的三個字你沒看懂麽?」


    「不曾聽說江湖上有爾等這號。」


    「你不曾聽說是見識太短,老子們在上饒萬軍之中進進出出,如入無人之境,識相的你趕緊下馬口頭道歉,然後回去告訴你家頭領滾回去,不然隻怕你今日想走都走不成了!」


    對麵那人大怒,在馬上將一對短戟耍了個花,叫道:「我管你是青是白,先取爾狗頭再說!」說著縱馬便向前衝來。


    高粲嘴角浮起殘忍的微笑,帶著欣賞地等他到跟前。


    就在兩馬錯鐙對方一起身,兩支短戟舉起來的刹那間,高粲忽然往馬上一趴手中鐵矛向前送出,「噗」地血光閃過。


    那匹馬空鞍在李丹隊伍前站住,驚異地看看眾人,晃著腦袋往一旁跑去了。


    高粲抖手將敵屍甩到地上,然後在他衣服上蹭蹭矛頭的血,依舊在原地立起那麵染血的旗幟。後麵發出一陣喝彩叫好和拍手聲。


    這時,那個「頭領」向前了,他勒住馬拱手:「敢問對麵小哥,可是李三郎麽?」


    「我家公子沒空接你的招,有高某就足夠了!」


    那頭領微微一笑:「我聽民間傳說,青衫隊有三十六星宿,其中天英星叫做高粲,曾一人一馬一杆矛,三日連克三座城,大概說的就是閣下吧?」


    「哎呀,居然還有這個說法?我自己都不知道!」高粲哈哈大笑。


    「高郎君,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既非婁家也不是楊家,君何必為難我等?」


    「問題是你追在我們後麵,而且追得甚急!」


    「那是因為你們當中有我要的人。」


    「所以不能給你嘛!」


    頭領變了臉色:「我可沒耐心和你開玩笑,那個人使大賊,我家主人非要拿他不可!」


    「大賊?」高粲冷笑:「青衫隊保的是皇家血脈、漢人江山,並不曾與什麽大賊來往。既如此說,閣下是追錯了,不如趕緊循原路回去細細查訪重頭找來。」


    「你!」頭領咬牙:「不識抬舉!」


    「喲,你一個連名號都不敢報的東西,抬舉我我也不想要!」


    「那就讓你們見見血,然後腦子可以清醒點!」頭領說完撥馬便回。


    黃欽低聲問:「公子,那家夥離咱們百二十步,我可以射他!」


    「等等,他反正是你的。先叫高粲回來。」李丹說完吩咐大家檢查裝彈、做準備。出來時給大家都配備了短銃,隻有官軍身份的楊大意和三名槍騎親兵沒有。


    「看他們架勢這是準備衝咱們一點。」李丹說:「等會兒放兩銃後敵人會停滯猶豫。


    楊大人你們從側翼


    突過去掃他們的尾巴,然後我們打第三銃就從正麵衝過去,黃欽負責幹掉那個頭領,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這時對麵那群人呐喊起來,接著那頭領率先衝了出來,其他人緊跟在後,果然好像個鋒銳的箭頭,直向李丹撲來。


    「預備。」敵人衝到剛才他們頭領站著的位置。


    「第一輪,放!」火銃打響了,有三匹馬倒下。第二陣銃響又倒下四、五匹。後麵的果然拉住韁繩。


    沒見識過火器的馬驚叫連連,不用主人控製他們已經不敢前進。這時楊大意等從火藥的煙霧中鑽出來,隊尾立刻發出驚呼和慘叫聲。


    「他們在後麵!」有人叫道,其餘的人還未轉過馬頭來,第三排自生銃打響了,黃欽看準那名頭領一箭射去,射中了混亂中亂跳的馬,將頭領摔下馬背。


    「衝!」李丹一馬先出,打響了最後的銃彈後將短銃往腰間一插,拔出鋼刀衝進敵群。敵人很快經受不住敗退了。


    在竹笛聲中李丹等人重新殺穿敵人隊列,又集結在那麵青旗下時,隻有張鐃和賴五寶受輕傷,其他人無礙。


    敵人亂哄哄地後退到出發點,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十幾具屍體或呻吟的傷員。


    「真對不住,沒能射死,被他逃走了!」黃欽惱恨不已。


    「沒關係,我看你箭壺又滿了?」李丹驚喜地指指他背後。


    「有個家夥是弓手,不過他動作沒我快。」黃欽臉上露出笑容:「繳獲三十幾枝箭,這下子安心了!」


    「公子,後麵有騎兵來了!」毛仔弟叫道。


    大家回頭一看果然,有數十騎正往這邊來。再看對麵見這情形有些慌神,立即都上馬掉頭往來路去了。


    「好啊,他們退了!」楊大意說著拿出望遠鏡看身後的隊伍:「是周儀衛帶頭,那應該是自己人!」


    不一會兒,後麵那隊人已經接近。周原鹿首先催馬到近前,拱手說:「公子,寺裏的武僧來助戰,主人命我帶他們來與公子會合。」


    然後介紹跟在自己後麵的和尚:「這位是僧兵主事大行師傅。」


    李丹與大行見禮,看他身體結實,手腳粗壯,目光如電,非常喜歡。


    當下先謝過了援手,由於敵人已退,便召集眾人隨周原鹿回寺,由和尚們去掩埋死者、救治傷員,盡佛家弟子的善行。


    對死人李丹可沒興趣,看到、聽到剛才那頭領的話以後,他似乎更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幕後主使了。


    他這會兒往寺裏趕,其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去審問昨晚陸九捉到的一個俘虜,也許從這家夥牙縫裏能撬出來些有用的消息呢?


    「終於好點了,看來祈禱有時也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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