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銃響過後,趙拓照例又趕緊揮手,卻發現不像前兩次有那麽多煙。“兩位愛卿,安仁銃擊發之後聲音不大,煙塵也不多是何道理?”


    皇帝招招手,對麵的禦林軍士兵立即草坡後麵跳起,扛著靶子跑過來,大臣還在大眼瞪小眼,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作品。“現在靶子是放在多少步距離?”他皺著眉問。


    “陛下,是六十步。”


    “再放遠十五步。”


    “遵旨!”


    趙拓轉過頭來正要說什麽,一眼看見劉牧和他手裏的托盤。


    他招招手讓其過來,轉身走向觀箭亭,梁蕪先帶人跑進亭子去鋪排坐墊等物,劉太監則陪在皇帝身邊,其他人都留在原地未動。


    趙拓走進來時裏麵都已經鋪設好了,他示意劉太監:“傳劉牧。”


    劉牧走進來行禮,說:“陛下,這是廬江府那邊今天剛送來的密報,呈送人是盧瑞。”


    “哦?”皇帝笑道:“他們走得不慢嗬,已經到廬江了?”誰知劉牧神色有些尷尬,趙拓從劉太監手裏接過折子來看,越看臉越黑。


    劉太監急忙使個眼色,梁蕪招呼其他人都出去,自己也來到亭外。


    “哼,猖狂,猖狂得很呀!”趙拓咬牙切齒。


    “陛下息怒,外麵……還有大臣們,切勿讓他們感覺是出了什麽事情。”劉牧輕聲說。


    “都已經明目張膽騎到朕脖子上來了,你還要朕息怒,如何息怒?”趙拓將折子“啪”地拍在桌麵。


    “陛下,老臣可否看下出了什麽事?”劉太監躬身問。


    “你看吧!這就是朕的好皇叔,他們口裏的天下第一仁義親王!”


    劉太監一目十行看完,臉色也有些發白。他回頭看看遠處的大臣們,和劉牧對視一眼,想想說:


    “劉都指揮使說的有道理,陛下確實不宜動怒,至少這件事千萬不能傳到外廷去讓他們知道,否則……隻怕會吵成一片。”


    “國家親王,居然動用私人武裝刺殺另一位親王,簡直古來未聞!”趙拓拳頭緊攥,骨節發白:“這樣的事情如果放任不予懲治,朕這個皇帝的威嚴都被踐踏無地了!”


    “要懲治,而且還得嚴懲,但不是現在。”劉太監輕聲說:“陛下目前要做的兩件大事:春闈大比和乞篾爾汗朝貢,這個是最重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是呀陛下,臣也是這個意思。”劉牧壓低聲音說:“這案件的確駭人聽聞,而且連把柄都被定王他們拿到了,想翻案或逃脫懲罰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現在就揭露出來,不僅外朝會嘩然,那些已經進京的學子也會。說不定又要如數年前那般翻出‘削藩’的老調來,到時陛下進退兩難呐。”


    “可朕的兄長和妹子都受驚不小,若不是湊巧和李三郎走在一起,後果不堪設想!”趙拓氣呼呼地:“朕難道連自己的親人都無力保護嗎?”


    “我的萬歲爺,您氣糊塗了。”劉太監躬身:“定王出京是悄悄走的,並未告知外朝,這要是被他們知道還了得?所以這個事情無論如何不能聲張呀!”


    “這……。”趙拓一想對呀,定王去南昌雖然內閣知道、皇太後知道,但外朝其他大臣可都不知曉。


    按理親王出行至少要告知禮部、兵部,以便沿途提供方便和保護,這次本想著悄悄去、悄悄回,不擾動地方太多,誰想……。


    “誒?”趙拓忽然轉過彎來:“不對!”


    “陛下您說什麽?”


    “朕說這件事不對!”皇帝抬頭直視二人:“既然皇兄出京是秘密的,那襄王……不對,是寧王,他又是怎麽得知皇兄行程的呢?”這話一下子把二人都問住了。


    “皇上,這件事現在要立即壓住!”劉牧覺得自己後脊梁上唰地淌下一層冷汗,他趕緊說:


    “如果陛下此時追究,那可能就是一場大獄,會涉及內外臣工、大小官員。如果您要處置,恐怕也得等那兩件事結束之後再提。”


    看了他和劉太監一眼,趙拓緩緩起身,手扶著椅背站在那裏思考了好一陣。他既是在想辦法,同時也努力讓情緒平複下來。


    “好,朕知道該怎麽做了。多謝卿家的勸諫,你先退下吧,去安排人手迎接皇妹入京,勿提王兄可也。


    另外,派人去盧瑞那裏,見定王和李三郎,囑咐好他們對這次的事暫時勿要聲張。”


    “陛下英明,臣領旨、告退!”劉牧說完退出去了。


    趙拓輕輕歎口氣,苦笑道:“世人都以為皇帝高高在上自然是想做什麽、想如何做都可以的,但是大伴你看到了,事實並非如此嗬!”


    “可世人還是會那樣想,不在其位不知其辛苦嘛。是故陛下為天子稱孤道寡,世人所不能也!”劉太監半開玩笑地回答。


    皇帝大笑,走出亭子高聲道:“劉傅年,現在靶子在七十五步,你來打。然後逐次向後移十五步。朕要看看這三支銃哪個打得更遠些!”


    匆匆用罷晚膳,趙拓便去了德清宮。


    皇後和蘊貴妃也在,並且看到皇帝都笑嘻嘻地。“咦,你們是有什麽喜事要告訴朕嗎?怎麽個個都這樣眉開眼笑?”趙拓驚訝地問。


    “恭喜陛下,蓮嬪有喜啦!”皇後說。


    頓時四周一片祝賀的聲音。趙拓也高興起來:“我說呢,原來確實有喜。朝鮮王這次做得很好,朕要賞賜他!”說完就過去給皇太後請安,然後坐在太後斜對麵。


    大家本來還想多熱鬧幾句,見了這架勢便詫異。皇後先明白過來,便帶頭先告退。不料皇帝卻說:


    “有要緊的家事需要說,皇後請一起聽聽吧。貴妃,煩你帶其他人先回各宮,告訴眾人今晚朕沒來過德清宮,誰也不許回去亂嚼舌頭!”


    “臣妾領旨!”


    蘊貴妃年長,她辦事皇帝一向放心,便點點頭。看著她帶著大家行禮後退出了,皇帝這才帶著歉意道:


    “這樣晚了打攪母親實在抱歉,孩兒已命大宗正在宮門口侯旨,就等著與母後商量完出去給他旨意哩。”


    太後臉色頓時鄭重起來,讓皇後扶自己坐起來,問:“皇帝如此,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亙古未有!”皇帝苦笑,接著便把今日翼龍衛接的密報從頭至尾說了,太後和皇後大驚失色。


    “如何這樣?”皇後失聲道:“好歹是叔伯兄弟呀!”


    “唉,還不都是這個皇位鬧的!當年你父皇領兵在外,他父親就攢了起子人鼓噪什麽兄終弟及,如今我們沒有因罪窮究還讓他繼承了王位,猶不滿足!


    現在居然幹出指使他人刺殺定王,還順手給範王潑髒水的事。嘿,這對兒父子!”太後拍著扶手:


    “還好上天有眼,放了個李三郎下來,不然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和地下的芸太妃交代了!這爺倆竟是一個比一個歹毒啊!


    我且以寬待人,奈何人不以寬事我!”她把嘴唇緊緊地閉了閉,問:“那麽這件事陛下想如何處置呢?”


    “孩兒想了,這事暫時不宜擴大。如今春闈在即,乞篾爾汗也已經在進京朝貢的路上。這個時候不宜掀起滔天巨浪,所以孩兒打算用另一種方式來懲戒。”


    “哦?皇帝打算怎麽做呢?”


    “母後,孩兒想那武寧地處山區頗為偏狹局促,所以打算將昌邑升格為縣作為趙投的封地,改封為……滕王。”


    趙拓話音一落,皇後忍不住“撲哧”笑出聲,太後也笑了:“嗯,這主意倒也名正言順。好歹從山裏去了個魚米之鄉,也不算待他苛了。


    不動聲色,且又體現陛下仁慈。但願那趙投能夠從此吸取教訓老實些吧!”說完她疑惑:“你請大宗正來,不單是為了改封吧?”


    “母後聖明,近來匪盜猖獗,孩兒打算給皇陵增派三百守衛。”


    “嗯,這也是應有之義。”太後點頭:“好啦,這都是小事,陛下自去吩咐下邊處置便是,隻是千萬不要驚動前邊,那些個書呆子巴不得現在有個攻擊對手的機會呢。


    楊太閣剛離開朝堂沒幾天,這時候可不能再換首輔了,你心裏要有主見。”


    “孩兒明白!入春已經下了兩場小雨,天氣眼見濕潤多了,請娘娘多保重身體,再過些時日咱們便可以去杏園賞花啦!”趙拓起身,皇後忙也告辭。


    “是嗬,春雨又來,潤物無聲。陛下長高了,且馬上要有第三個孩兒,我很高興!對,那李三郎貢的馬車這回正好用上,咱們環湖走一圈,與臣子、軍民們打打招呼。”


    太後笑嗬嗬地送他們到門口,看看外麵濕漉漉的台階感慨道:“沒想到這樣快又一年過來了,陛下親政已經三年,真是時光荏苒嗬!”


    與皇後一起出來,本想和她一起回坤明宮,但是皇後建議趙拓該去禮福宮。


    “她雖是外族,但也是懷孕的女子,這時候最希望陛下在她的身邊。您這時候去她會非常感激的。”皇後說:“臣妾這裏陛下常來常往,難道還缺這一天、兩天麽?”


    定王和李丹是在舒城收到皇帝旨意的,傳旨的是名黃門郎而不是行人司官員,這說明是未經中書、內閣簽發的內旨。


    聽了皇帝的意思定王便有些不高興,長籲短歎。李丹問他何故,定王道:“難道那些傷亡的將士就這樣白白地送命了不成?”


    李丹明白這是因為沒有明旨,這些人就拿不到國家的撫恤,享受不到陣亡將士家屬的優待政策。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皇帝說得明白,目前暫時不能動對方,即便各種證據都很充足,而且做臥底的張鐃還在源源不斷送情報和證據過來。


    “陛下有陛下的考慮。”李丹說:“兵法也講有些事該做,但現階段條件不成熟,所以暫時不能做。


    皇上比我們想得多、站得高,他要顧及的方方麵麵不是臣子能全部了解的。


    所以千歲不必這樣,我想皇上一定不會虧待這些忠臣,總會給他們家裏一個很好的交代。”他又舉例:


    “當初我們行軍,一夜走數十裏,沒法帶著傷員,於是將他們寄養在老鄉家中。


    過了半年多上饒光複了,這才派人找回去一個個地接出來,或贍養、或分配工作,死去的將遺骨入棺槨還給親屬、協助落葬。


    大家都沒說什麽,知道這是戰時,有些事是不得不如此的。我猜陛下也有許多‘不得不’的地方,做臣子的隻能相信陛下。


    臣之所以願意扶助皇室、為陛下而戰,就是因為我看到了陛下虛心納諫、力圖中興的決心。”


    “但是……你應該也看到了天下現在存在很多問題。即使如此,你還要幫助陛下嗎?”定王盯著李丹的眼睛問。


    “哪裏沒有問題呢?”李丹笑道:“即便走出中華,我們會看到其它國家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不管它是大國還是小國。


    有問題不怕,怕的是因此就攤開兩手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者由於某些原因幹脆假裝視而不見!”李丹用馬鞭指著坡下延綿不絕的田野:


    “中華擁有天下最好的沃土,如果在這裏還隻會束手無策,那我不覺得這種人配站在朝廷上!我曾經和趙巡撫談過文武之爭、南北之爭、銅錢與會票間的矛盾。


    你瞧,既然誰也不傻,我也能看出大家都知道的毛病。


    臣與某些人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揣著手忙於傷春悲秋地感歎,


    而臣則從一枝筆、一壺酒、一輛車、一口刀做起,踏踏實實地為人間做出好東西,並希望這些好東西能夠成為工具,幫助更多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或身邊的一切!”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改變萬事萬物,需要從每個人、每個點滴做起?”後麵馬上的錢敏忍不住插進來問。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李丹點頭:“所以我對曾先生曾經說過,我之所以要‘格物’,不是閑得無聊,


    而是通過了解萬物、找出規律,製作工具,然後更細致入微、更準確精密地了解萬物!比如望遠鏡、顯微鏡、放大鏡都是這類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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