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鬼東西?」一名護衛猛地拉住馬韁,有團黑乎乎的從他馬前剛剛躥過。


    「野豬!」黃欽喊了聲拍馬就追,箭尚未搭上弦就聽「嘣」地弓弦聲。前麵一聲哀嚎,顯然是那隻差點驚馬的野豬被射中了。


    後麵響起馬蹄聲,一匹黃驃馬飛馳而過,馬上的騎士兩腿控馬,呼喝一聲,貓腰伸手一抄便將那還在抖動的後腿拎在了手中。黃欽不由喝彩:「好騎術!」


    「嘿,真是難得,居然這地方有比過九峰箭還快的!」張鈸和李丹從後麵追來,他開完這句玩笑,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不解地問李丹:


    「怎麽回事,京畿這地方怎麽會有番子(對厄古人的蔑稱)嗬?」


    李丹倒是聽說了烏拉部入京朝貢的事情,趕緊碰了下張鈸:「別瞎說。大家先別開口,以免引起誤會,讓我來問他。」


    他前世參加部隊演習,多次去過草原,因此對那邊的語言和習俗還有印象。


    當對方發現他們是三騎,便放慢了速度。李丹右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低頭:「你好!」


    對方愣了下,也手按胸口微微躬身。張鈸和黃欽眼帶驚訝地交換下目光,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回那騎手身上。


    他穿著淺藍色緞麵夾袍,頭上戴著氈帽,豹皮封邊的捍腰上紮一條牛皮帶,穿件牛皮短比甲,腰上挎的彎刀柄似有寶石,在光線照射下不是閃爍迷人的光芒。


    這人年齡應該不大,嘴上蓄起的短須並不濃密,眼窩略凹,讓他看上去似有些混血的模樣。


    「朋友從哪裏來?」李丹問,然後指指獵物:「你射中的?」但對方沒反應,卻以一種玩味的目光打量他。李丹心裏有些犯嘀咕:「難道我說的不對,記錯了?」


    「你怎麽會我們的話?這很少見。」對方忽然開口,用的卻是漢語:「我進入中原以後,你是第一個會說厄古語的漢人,而且我敢打賭你不是北方人對吧?」


    「喲,連打賭都懂?不錯嘛,你學漢話很久了?」張鈸忍不住問。


    「我從小就跟著師傅學漢話。」那人回答,說完朝黃欽點點頭:「你應該弓箭很熟悉,但是騎馬卻不大行,所以才便宜我了。」說完舉起手中的獵物。


    李丹這才注意到那是隻小野豬,雖說是小的,但肯定也有十幾斤重。他拎在手上這樣久,說明是頗有些膂力的。


    「你射到,它就是你的。」李丹笑笑:「憑本事的人,到哪裏都值得尊重。」


    那人眉頭揚了下,跳下馬,將野豬放在馬背上然後走過來。李丹也下馬,朝他走過去。兩人麵對麵站定,又互相行了禮。


    那人便問:「大雁飛過都要留下自己的聲音,我可以知道自己在和哪位說話嗎?」


    「在下是來自江南西道的李丹,到京城來參加進士考試的。」


    「哦,我聽說了,因為有考試,所以皇帝陛下安排禮部的官員要帶我參觀全部過程。我雖然被許可進入國子監學習,但不能不知道科舉是怎麽進行的。」


    李丹知道這人肯定是朝貢團的成員了,他馬上問:「那麽,您是哪位啊?」


    「我是乞蔑兒汗的長子克倫。哦,我父親已經受封厄爾古斯汗了,是親王待遇,我很快會成為他的世子。」


    雖然知道他是來朝貢的,但沒有想到居然是厄古大汗的王子,李丹趕緊後退一步,深揖行禮:


    「原來是世子殿下,李丹拜見!方才唐突,請勿怪罪。」張鈸和黃欽也趕緊下馬跟著行禮。


    「你們不是說‘不知者不怪嘛,何必如此。」克倫扶起他們:「這裏距離我們的營地不算遠,各位要不要去耍耍?」


    「在下還有隨行的朋友,今天要


    趕著進商京城。世子在這裏肯定還要逗留多日,且待閑下來李丹必登門叨擾。」


    克倫哈哈大笑,說歡迎叨擾。又說等進了國子監,李丹中進士進翰林院,說不定相處時間還長著呢。


    李丹也是打著從他這裏多了解草原情況的想法,遂命張鈸去取了兩瓶帶來的鳳泉酒送給他,這才告辭。


    李丹他們馳回大道之後,十幾名厄古騎士從樹林中現身出來,有個頭領看著李丹他們背影小聲說:「隊伍裏有官軍也有鄉勇。」


    「唔,我看到了。」克倫點頭回答:「他說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可什麽樣的舉子會有這麽大陣仗?


    而且你瞧他身邊那兩個壯士,明顯都是上過戰場的,眼神和九邊那些守軍一個樣。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真是很奇怪呀!」


    官員勳貴回京要進皇城,一般都走大宋門,但李丹等趕考舉子要去各處會館、客棧落腳,所以便在大宋門外運河碼頭附近與定王和公主分手,看著他們分別上了自己的馬車。


    李丹走到定王馬車前拱手道:「臣就住在金城西路上的饒州會館,千歲如有暇可使人來喚。」


    定王笑著回答:「卿不怕別人說閑話?」


    「閑話是閑人說給閑人聽的,臣忙,沒功夫理會。」


    定王哈哈大笑:「好、好,帶你考完,我必設幾個酒會邀你參加,你帶上酒,可不許食言而肥哦!」


    李丹又來到密雲的車邊,一時躊躇不知該從何說起。「臣要去考試了。」


    「祝君高中榜首、魚躍龍門。」公主說。


    知道裏麵還坐著陪侍的嬤嬤以及侍女,李丹不好多說什麽,在車外一揖:「借公主吉言,金榜題名之日,臣必向昌慶宮(公主們出嫁前居住的場所)方向遙拜。公主保重!」


    說完這些幹巴巴的東西李丹自己都覺得笨,但似乎也沒什麽別的。


    「李三郎,你的短銃還在孤這裏!」定王想起來從車窗探出頭叫道。


    「送給千歲了,隻是玩耍時小心嗬,千萬不要傷到自己!」


    「好、好,你若有新的、更好的,別忘了送給我!」定王囑咐完,回到車廂:「周儀衛,咱們出發吧!」


    送別定王和公主,所有人臉上都露出輕鬆的表情。「哎呀,可算鬆快了,好像肩上放下個重擔呢!」姚潢說著故意揉揉肩膀,似乎他真地抗過多重東西似的。


    「你姚軒平的小肩膀能挑多少?我試試!」張文和說著跳上他後背去,把猝不及防的姚潢壓得很快便倒在地上求饒,眾人皆大笑。


    眾舉子大多要住到學府路周邊,或各省所建會館比較集中的中州大街,他們要從歸德門進入。


    李丹自己建的饒州會館在金城西路,因此在明倫門下便與大家告辭,他下馬換車,馬車掉頭往城門內駛去。


    明倫門有三個門洞兩側的分別供進、出,中間的隻在重要場合開啟。


    李丹從車窗望著貼磚的城門和上方綠柱紅闌幹的城樓,再看看綿延不絕的夯土城牆,心想當初太宗皇帝一定是下了很大決心棄用金陵重築商丘的。


    他自己曾經修過餘幹和安仁的城牆,知道其花費的金錢和人工多少。


    饒是自己用了竹筋夯築法,並且有水泥助陣,給這兩個縣修城還是很費工、費錢糧的,何況商京這樣宏偉的城池?


    經過西市、明波橋直抵金城西路上的饒州會館,原來這會館分成東、西兩個部分,主門在東南角,西側門其實相當於李丹私邸專用,不過東西兩部分間有月門相通。


    先期抵達的高粲已經和派來負責會館的劉恩、京師四海居掌櫃徐大通在門外迎候,看到車隊便上來見禮,將李丹請進會館參觀。


    李丹邊走邊看詢問情況,到月門這裏時已經了解了大概。


    會館上月剛剛啟用,目前隻有兩個舉子經九江航班輪船經理介紹入住,有位鄱陽商人偶然碰上也從別家旅舍剛搬過來。人不多,清淨得很。


    李丹洗漱一番換過衣裳,吃點東西睡一覺,起來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便叫陸九:「老陸,想不想去四海居吃點好的?」


    陸九是個大肚漢,不管幾點鍾隻要聽說有吃的,立時眉開眼笑。於是叫上鐵刀他們和焦同一行人按著劉恩的指引往四海居來。


    四海居的位置選擇還算不錯,鬧中取靜。商京最主要的繁華地段北麵是月帶河(包河的城內段),南邊就是蔡河沿岸。


    南邊又被西市分成了兩個部分,朧月橋到承厚橋是高雅消費區,集中著達官勳貴、文人雅士,明波橋到畫舫橋則是燈紅酒綠、日夜笙歌的銷金窟。.z.


    這四海居便坐落在銀門路與京兆南路交匯的東南角上,向南是明波橋,往西直通銀門橋,西南是酒仙橋。


    京兆南路東側這塊周圍飯店、茶樓、酒店鱗次櫛比,西側便是一戶戶小橋流水人家,到夜晚有和拍而歌者,有低吟淺唱者;處處香氣嫋嫋、笑語嬌音。


    鐵刀做過和尚的,去過地方也多,他倒無所謂。張鈸、陸九幾乎看呆了哈喇子都快流下來,被賴五寶和黃欽將二人好一通取笑。


    高粲臉上淡淡地,但他峻削的臉和筆挺的身姿引得過往的女子們頻頻回頭注目。


    甚至有大膽的跑回來到他身邊去看,偶爾有被他看一眼或報以微笑的,無不羞赫而逃,遠處便傳來與女伴們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噫,這裏女孩子怎地都不知羞?個個膽子好大!」陸九忽然咂嘴:「唉,可惜了!」


    「可惜什麽,是與你無緣麽?」黃欽樂嗬嗬地問。


    「不是我。」陸九擺手:「老九是可惜趙參謀長沒在這裏,不然這些小娘們見了,哪裏還挪得動腿兒哩?」


    「夯貨,人家是皇室貴胄,怎會來這種地方?」


    「這地方怎麽了?」


    「老陸說的是,這裏的姑娘是不能隨意的,要過夜不但出銀子,還得人家自己同意才可,跟南邊那些院子的做法可完全不同!」李丹說:


    「等會兒到四海居,讓小徐幫咱們請幾個女孩子來,你們可別胡來,小心惹人笑話!」他囑咐說。


    其實根本不用他開口,徐大通早就準備好了。為他們特地定下的雅座,連隔壁也清空了。每人身邊都有個服侍的妙齡女子,還有三、四名男女樂師坐在對麵小間裏聽後召喚。


    李丹先舉杯,說了聲:「第一杯酒,敬曆次作戰中犧牲的弟兄們!」


    眾人「唰」地起立,都將自己手裏的酒倒在瓷磚鋪的地麵上。本來看他們掛劍挎刀的心裏就打鼓,再有這陣勢把女孩子們嚇得臉都白了。


    不料接下來什麽也沒發生,李丹第二杯酒感謝大家一路上的幫助,所有人臉上露出笑容。第三杯酒將徐大通喊來,謝他款待並祝生意興隆。


    徐大通在大夥兒哄笑中連幹了三杯才被放走,臉上都放出光來。


    李丹便叫樂師先彈首曲子,大家又互相敬了一圈。正高興著,聽到外麵有人說話,陸九啃著隻蹄膀嘴裏卻嚷


    :「噫,這小徐怎麽辦事的,不是說這幾間都包下來了,怎的還有人……?」


    剛說到這裏門開了,露出徐大通尷尬的紅臉:「公子,有客來訪!」


    「啊?」哥幾個全愣住了。


    「誰呀這是?連頓飯都不讓好好吃!」陸九丟下蹄膀便要起身,被李丹一把按住。他進城到現在並未宣揚,在這城裏又沒熟人,會是誰找上門來,


    而且是找到這樣的地方呢?


    徐大通背後出現一張白淨的臉,朝眾人團團一揖:「弟兄們樂著呐?咱來討杯鳳泉喝不過分吧?」


    「劉……。」陸九指著門口不敢說,回頭看李丹。


    「想來想去,我在這京師裏最熟悉的也就是你了。」李丹笑著起身過去把臂相請:「來、來,快坐下咱們敘敘舊。」


    「公子,咱可不是一個人來的。」劉喜朝背後努嘴。


    李丹拿眼看下心裏一跳,馬上回頭讓大家先吃著,自己走到廊上,招過徐大通吩咐:「任何人不得到樓上來,硬闖的先打暈了,捆起來丟在柴房裏去!」


    「是!」徐大通行個軍禮退了下去。


    李丹這才對那人拱手:「敢問這位侍中是?」


    「在下劉堪。」那與劉喜一樣麵白無須的中年人拱手回答。


    李丹瞪大眼睛愣住了。他以為劉喜今晚帶了個高級宦官要介紹給自己認識,可這位……劉堪……劉太監,乾元宮總管、內廷起居總監劉太監?


    難道叫劉堪的還有別的宦官嗎?估計有的話他也得趕緊改名吧?


    不過那都是次要的,劉太監跑到這裏來找自己,那皇上呢?皇上派他來的?那派劉喜來不也一樣?


    李丹往他身上一瞧,這位穿著好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大管事,再那眼一瞟,發現走廊上暗處似乎站著三、兩條漢子。這是什麽情況?


    「原來是劉公當麵,學生李丹有眼不識泰山,請多見諒!」李丹說著深揖下去。


    劉太監嗬嗬一笑上前扶起:「李三郎少年才俊名不虛傳,不過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咱也是陪著爺出來的。」


    「啊?」李丹差點指著他鼻子說你好大膽,竟敢帶那位來吃花酒!不過他已經顧不得了,因為劉太監已經轉身往隔壁雅間走。


    「劉公,我這幫兄弟……要不要……?」李丹指指自己屋門,意思是問他是否需要清場。


    「不必,小喜子和他們都熟悉,有他在就成。」劉太監說著敲響了房門。門一開,是位健壯的大漢。


    「這是侍衛統領劉傅年將軍。」劉太監介紹,然後先進去不知說了句什麽,回到門口招招手。


    李丹深吸口氣,就算他活過兩輩子,參觀過的帝陵也有幾十座,但見著活的皇帝,畢竟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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