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蔑兒汗死了?李丹和吳茂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軒平,你聽誰說的?」李丹也緊張起來:「這可不是小事,他若是死了,那陛下的布置可就亂套!」


    「我是在二儀門邊聽到的,當時有個小吏抱著卷文檔和一名官員說話,那人穿著綠袍,應該是某司主事。


    我聽那官員讓他到屋裏細說,後麵的沒敢多看,也沒敢再觀察,不知他們去哪房了。」姚潢顯然也有些緊張,他沒想到自己才觀政幾天就碰到這麽大的事,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


    吳茂上前一步,輕聲道:「公子,別的都是次要,庫倫那裏……。」這個提醒是要告訴李丹乞蔑兒汗死了,庫倫是繼承人,他可不能再有事!


    李丹目光一閃把毛仔弟叫進來:「讓瘦金剛立即來見我!」


    吳茂點頭:「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先把人保護起來再說。如果烏拉部亂了,那草原的布局就塌掉一半!」


    「先生看,這件事會是誰做的?烏拉自己人、輝發部,或者是哪個不懂事的邊將?」李丹琢磨著問。


    「邊將該不會吧?」姚潢狐疑:「皇上已經發過明詔,禁止邊將開釁漠南諸部。難道還會有誰發瘋抗旨不成?」


    「烏拉部自己人應該也不會。」吳茂搖頭:「乞蔑兒汗早就派人回草原上報信去了,那邊知道他受了陛下的封賜,而且是承認他做整個漠南的領頭人,沒必要多此一舉。」


    「是呀,那對他們自己沒好處!」李丹同意,問:「那麽輝發呢?」


    「也不可能或者說可能性極小。」吳茂說:「輝發是漠南實力最小的部,它沒事幹嘛去招惹烏拉?


    何況這支隊伍裏還有陛下派的使臣,這些人全死了,不僅得罪烏拉還得罪了陛下,輝發會幹這種事嗎?」


    「我想提醒大家一句,」溫禾***來:「首先,幹這事的人要敢於得罪烏拉和陛下,其次他們得準確地知道乞蔑兒汗宿營的時間和地點,最後要有相當的武力和乞蔑兒汗的衛隊麵對麵!


    這可不是草原上一般的強盜、劫匪能幹的事情!」


    李丹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子山說得很對!」這時張鐃就走進來了,手裏還拿著個信封,看了眾人一下唱個喏,先將信遞上來:「我哥剛送來的。」


    李丹會意地接過來放進袖子裏,然後對他說:「庫倫你還記得吧?」


    「哪個厄古人王子?」


    「對!我們現在擔心有人對他不利,所以想派你去保護。」李丹說:「這些人說不定不僅僅要害他,還會把汙水潑到朝廷身上。」


    「懂了!」張鈸重重點頭。


    「你帶王杠子、塗山和陶綬三個去,先別告訴他實情,就說去找他喝酒、吃肉耍子,然後你們今晚必須和他在一起。明白了?」


    「明白!」張鈸拱手,轉身離開。


    李丹接著說:「有這種能力的,除非是克爾各人,可他們怎麽做到埋伏一支精兵的?而且邊將和輝發人居然都未發現!」


    「隻能說這支隊伍人數是真少,以至於很難被人察覺。也可能它處於烏拉和輝發兩部的交界處,所以……就像漢地的三不管地界那樣。」吳茂思忖著說:


    「總之,我認為這支隊伍很可能隻有三百人左右,且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所以能在夜裏給對方個猝然的打擊。乞蔑兒汗的人在夢中遇襲又失去領導者,所以很快就覆滅了。」


    「也隻有他們不懼烏拉部,又敢於挑戰陛下,且擁有精銳能遠征作戰的士卒。」李丹點頭:「這招幹得狠厲、漂亮,容易引起我們和烏拉、輝發之間的矛盾。


    攪亂這潭水,他們正好渾水摸魚!」他說完冷笑一聲。這時候他心裏嘀咕,如果真的是克爾各人所為


    ,香玉是有意隱瞞還是並不知情呢?


    若是後者,是她暴露了,還是對方其實根本就不信任?想到這裏,李丹眉頭緊鎖,卻又不好丟下眾人立即起身回後麵去盤問。


    這屋裏的三個人裏吳茂看他的樣子是猜到幾分的,另外兩位都當他是心憂這樁大事而坐立不安,還在紛紛議論之際,忽見毛仔弟又轉回來,打躬稟告:


    「公子,兵部職方司來人了,說蔡大人請您火速到公廨議事。」


    「知道了,請他廂房看茶,更衣後我便隨他前往。」李丹回答,吳茂在一旁看著,覺得他被授官後舉手投足越發沉穩、有威嚴,滿意地撫著腮邊胡須微微點頭。


    這時李丹轉身對二人說:「姚賢弟怎麽出來的?既是兵部來人你多有不便,且在此與吳先生稍坐,待我走後你們再離開。」


    姚潢見他體恤,忙起身謝過,回答說:「我得到消息便告假出來,匆匆半途遇到子山兄(溫禾)。


    兵部的人都知道澤東兄你是堅定的主戰派,且多次參加軍議,又子山兄聞聽說你與乞蔑兒汗父子關係甚好,所以我們商量之後便聯袂而來。」


    說完他忽然一揖:「澤東兄,弟還有個不情之請。」


    李丹感動他送消息的情分,抱拳道:「隻要為兄做得到,義不容辭!」


    姚潢看眼溫禾,朗聲說:「弟與子山兄都想建功立業,澤東兄赴遼,可否帶我二人同去?」


    「遼地苦寒,你們……?」


    「我們不怕!」溫禾向前一步:「自古那些名將裏南人有的是,再說君自江西來都不懼,我二人怕什麽?」


    李丹大喜:「若能得二君相助,再好不過!我去想想辦法,君等且等我好消息。」


    說罷拜辭,轉身來到後麵。香玉和桃娘都已起身梳洗,正拉著手兒說悄悄話,見李丹雄赳赳地回來,想起早先胡鬧的場景都有些臉紅。


    隻不過香玉低了頭,桃娘笑嘻嘻地拋過來一個媚眼。


    「天色不早,香玉是不是該回了?我正要外出,一齊走吧?」李丹注目香玉。


    香玉怔了下,立時明白李丹大約是有事要和自己說,便起身向桃娘告辭。桃娘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院外,見毛仔弟已經披掛了皮甲在候著。


    李丹看眼毛仔弟,後者點點頭先跑出去了。到外夾道這裏,陸九的車在前,香玉的車在後。李丹先扶著香玉上車,說聲稍等,來到車側陸九旁邊:「都清楚了?」


    「清楚,公子放心!」


    「好,你先走。」


    陸九點頭,拉起車閘,抖韁催馬前行。來到前邊,兵部的人在前麵騎匹健騾開道,然後是陸九駕著馬車,毛仔弟騎馬在後跟隨護衛。


    李丹卻轉身回來,和車夫輕聲說句什麽,然後跳上了香玉的車,在心裏默念三十息後點點頭。


    香玉伸手拉了身邊的絲絛,外邊車夫頭頂的鈴鐺「叮叮」地響了聲。馬車向前,駛出緩緩開啟的大門,從反方向沿京兆街向南去。


    「郎君有話請說。」香玉已感到李丹有話要說,輕聲道。


    「你可知道乞蔑兒汗離京的日期和行動路線?」李丹問。


    香玉微微一怔:「奴……當然知道。」


    「可告訴我是誰告訴你的麽?」


    「是……鄭大人,鄭尚書。」


    「鄭壽?」李丹點頭:「果然是他!那麽這個消息你傳遞出去沒有?」


    香玉又是一愣:「奴不負責傳遞消息,都是把消息告訴手下。這次因為真郎在,所以就直接告訴他了。」


    「真郎又是哪個?」李丹奇怪,他從來沒聽說過此人。


    「真郎本姓葉,他父親也是漢


    人,曾祖是大同府三世侯之一,跟著軍隊撤到漠南依附輝發汗後做了漢軍都統。


    他父親是個千戶,在與烏拉部的戰爭中陣亡的那年他出生,母親卻難產去世。克爾各人南下掠奪,他做了也必汗隨身的太監。


    這次也必汗不知為何竟派他來商京給我傳話,在京師逗留了多日才走。」


    李丹聽到這裏打斷香玉:「他哪天走的你可還記得?」


    「和他說了乞蔑兒汗要離京的消息後就再沒見過麵,我想他肯定是在那之後走的。」香玉忽然心裏咯噔下,連忙問:「怎麽,難道他是追蹤乞蔑兒汗去了?」


    「比那更糟!」李丹皺眉告訴她乞蔑兒汗的隊伍遇襲的消息:


    「皇帝本打算讓乞蔑兒汗去聯絡輝發和你父兄的,現在他死了,西線盤算落空,我恐怕你父兄也暫時無法脫身歸來,隻好以後再看機會。」說著注意看香玉的反應。


    「我真不知他何時離開的,甚至目前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離開了。」知道李丹疑心自己,香玉臉色有些發白,趕緊說:


    「他曾說過若我有急事找他,去北鼓樓傳書巷道裏客棧,注意東邊起第三扇窗戶外是否養著一盆石竹?若花在他就在京師,可以從門下塞信進去。否則就是他已離開京師,不用再找了。」


    嘿,這廝手段還蠻高明!李丹心裏罵了句。又問:「你可聽他說過如何來的中原,走哪條路線,帶了多少護衛?」


    「這個倒是說過。」香玉臉微微有些發燒,因為是在床榻上的私語,卻又不好這樣對李丹講,隻得含糊道:


    「他曾誇耀,說大汗給他配了最好的向導和兩百六十名切薛(近衛)老兵,他們繞著走不讓輝發和烏拉的人察覺,走了一個月才過豐州到邊牆下,花了兩錠黃金進得白羊口。


    不過,隻放進來四個人,餘的都留在集寧海的草甸子裏候命了。」香玉說完忽然明白這裏的關竅:「李郎是疑心他用這支隊伍襲殺了乞蔑兒汗麽?」


    「你覺得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李丹反問。


    「香玉不知道。」她被李丹盯著,覺得背上全濕了,簡直比剛才胡鬧時還要命!「真郎他、他是個真心忠於大汗的。」


    「他也是漢人,不曾摻和或了解漢軍們的事嗎?」


    「他父親是漢人,母親卻是色目人。」香玉搖頭,急著辯解:「他從小在大汗身邊長大,他……他和大汗從小就同床共衾的……。我哪敢把這些事說與他聽?」


    「明白了,他和你們是不同的。」李丹點頭,撇眼外麵的街道:「你對他有感情麽?」


    香玉紅了臉垂著頭揉衣角。


    「若是……,他做事忠於大汗,卻阻礙了你父兄歸鄉的路,你怎麽辦?」李丹進一步逼問:


    「若是他幫克爾各大汗成就草原霸主,要攻伐河北、北平、順天、山西、宣府、大同等地的漢地,驅逐官員、殺戮平民,重新迎厄古人回歸燕京,你怎麽辦?」


    「我……,我曾待他如兄。」


    「不止吧?」李丹冷笑:「那麽現在呢、今後呢?你仍待他如兄,放棄父兄,讓他們老死在漠北原野,是這樣嗎?」


    香玉終於抬起發紅的眼圈:「奴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準備如何做?」


    「奴與他一刀兩斷,若再見到,將他交給三郎便是!」


    李丹看她片刻:「錯了。我要你仍像以前那樣對他,告訴他我們希望他知道的,從他那裏了解我們想知道的。你能做到嗎?」香玉點點頭,李丹接著說:


    「雖然道不同不與為謀,但我們暫時需要你這樣做。不管說為國還是為家,我希望你暫時隱忍,能做到嗎?」香玉又點頭,李丹笑了,張開雙


    臂:


    「過來!」然後緊緊抱住鑽進懷裏的香玉,輕聲說:「我不想你受委屈,但暫時你還得委屈下。


    如今克爾各大軍壓境,他勝咱們就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咱們得設法讓也必汗敗!


    世上凡事有失才能有得,咱們現在忍受些,將來的收益才能是甜美的。別哭,想想今後,咬牙挺過這一段!好在,我離你不遠。」


    讓香玉趴在自己肩頭流了陣子眼淚,李丹告訴她自己不在時不要親自跑到饒州會館去。


    「有事你到銀門路四海居,找個姓舒的夥計聯係。」李丹告訴她:「今日先去確認下那盆石竹還在不在,這個最重要!」


    馬車拐個彎走上慶豐西路,眼看離承厚橋不遠,車子速度突然慢下來,轎廂門打開,李丹一閃下車。馬車則往北拐進了柳巷街。


    李丹則用披風上的帽兜遮住自己,走過橋麵來到建業南街的街口上,遠遠望見在前引導的兵部官員過去。


    他加快腳步上前朝毛仔弟點下頭,趁馬車拐彎減速之際拉開車門,閃身鑽進去。陸九若無其事地吆喝:「別慌、別慌,慢些拐,好嘞孩子們,接著走啊!駕!」


    職方司的公廨並未在宮城東內,而在承慶門內北側履湖東岸,占地麵積不小。


    大門朝南,門前一對諦聽表明了這裏的情報機構身份,影壁內外空空蕩蕩,大門明堂上站著四名皇城衛(編製四千七百人,負責皇城內各城門、關口、橋梁以及征服公廨的守衛)的兵士和一位哨總服色軍官。


    蔡滎揣著兩手苦著臉,正在門前張望,職方司另外三個主事正在他身後小聲議論著什麽。


    瞧見李丹從馬車裏鑽出來,蔡滎趕緊走下台階,主事們緊隨其後。「丹何德何能勞動各位大人?實在不敢當!」李丹搶先行禮。


    「誒呀,李大人謙遜,現如今這朝廷中像您這樣的幹臣少之又少,您擔不起那還有誰擔得起呢?」蔡滎一臉諂媚,讓李丹立即想到兩個字「女幹臣」。


    謙虛一番後,蔡滎與李丹把臂前行進入公廨,看得門口的兵丁都瞪大了眼睛。


    大家在前廳簽押房互相見禮,蔡滎給李丹介紹三位主事,分別是負責偵伺(反間諜)、司務(裝備)和文檔的柳、秦、潘三位大人,李丹負責行間部,四方天王恰好全了。


    蔡滎便迫不及待地從袖中取出份文書讓李丹過目。


    李丹心知是與乞蔑兒汗有關的,不過還是認認真真看了遍,一邊還給蔡滎,一邊罵道:「簡直喪心病狂!這等狗急跳牆之事都做得出來?可見草原諸部間仇恨有多麽深重!」


    然後看看在座眾人拱手問:「如此駭人聽聞,兼有天使遇難,不知幾位前輩如何看?」大夥兒一愣,三位主事便瞧蔡滎,意思是咱們不是找他來問主意的麽,怎麽反倒被他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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