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人少了兩個不算啥,千夫長沒上心,萬戶不願管,弟裏篾失則根本不知道!


    四周圍剛能看清東西,克爾各人就都起來了。人們大聲嘶吼著,拍打著身上的皮甲和捍腰;到處是那可(隨從)們跑動的身影,有牽馬的,有抱兵器的。


    亂紛紛、熱烘烘的空氣中混雜著人和牲畜的各種氣味,與塵土一起飛揚直上。


    觀察到異動的堡寨立即發射了一發鑽天猴,遙遠處火箭的聲音被數萬人的興奮蓋住了,卻讓河流左近得到敵人已經醒來正在做進攻準備的信號。


    上尉和齊班長並肩站在瞭望塔上,他深呼吸了下,用手拍拍帶扣:「好吧,該來的遲早得來!」


    齊班長放下手裏的千裏鏡,微笑說:「連咱們堡子周圍的水都滿了,這回夠克爾各人喝個飽!」


    巨流河堡周圍的湖澤是發洪水之後留下的,由於這邊地勢略高,洪水期後便不會存太多水。但是現在它們都已滿滿地,像是稍一晃動就會溢出的大酒碗般。


    克爾各人全然沒想到北邊有人在搞小動作,他們收起敖包和各色帳篷,讓車輪滾動起來。


    戰士們逐漸匯流到一邊,興奮地比比劃劃或者大聲爭論著、說笑著,盡可能打消戰前的各種疑慮或者不安。這支大軍就像緩緩流動的火山岩漿,向遼河西岸慢慢接近。


    「大人,觀察哨聽到了對岸巨流河上遊發射的火箭聲。」


    「知道了。」


    「大人,對岸有幾個逃出來的和尚在求救。」


    「嘁,這些禿驢真麻煩,讓他們走都裝硬不肯,現在又來求救。讓巡檢司的人設法告訴他們往巨流河走,別走到河道裏!」


    趙敬子打發了報事的人,轉回身來繼續會議發言:「各位,部隊的戰鬥序列是這樣:


    北集團由蓋州遊擊初雲虎負責指揮,麾下是蓋州團和金州營;


    主防禦陣地指揮為遼鎮指揮同知廖長勇,由北向南序列依次是金山營、威海營、大嵩營、靖海營,我們饒州團配屬給各營使用;


    南集團指揮為登州參將杜文水,麾下包括登州團、海陽營和成山營,尋山營和寧津營做總預備隊,指揮為遼鎮指揮僉事金石俊。」


    他身份是幕府參謀長,又是黃帶子,所以坐著的諸將都老老實實聽著。被點名的便起身,領受任務後抱拳拱手再坐下。


    待他布置完畢,李丹站起來:「各位,大戰在即,容我再重複三點:背向敵人者殺、丟棄同袍或陣地者者殺、隻顧斬首不顧陣線者殺!聽明白沒有?


    我不需要你們斬首,隻要敵人都橫屍在陣地前。勝利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做這些事,但不是在作戰當中!」眾人轟然答應,李丹接著說:


    「已經查明敵人確有五萬之數,我決定放四萬敵人過河。


    但這沒有什麽,克爾各人三個輔兵對一個正兵,所以真正的精銳隻有一萬,和我們防禦阻擊的部隊人數相當。


    盡可能消滅、打殘這部分敵軍,佟將軍和秦將軍才能順利擊破滯留對岸的敵人,才能實現我們斬斷也必汗一臂的戰略,沈陽和遼陽才能安全!


    你們的親人、遼地的官民百姓是否能避免這場兵災,可就看大家今日的表現了!」


    有騎兵回報說前鋒距離河邊還有三裏,弟裏篾失鼻孔裏哼了聲:「對麵可有什麽動靜?」


    「沒有。隻隱隱約約好像能看到一麵旗幟,河邊連個人影也無。」斥候回答說。


    「什麽意思?難道那姓李的約我到這裏,他自己害怕先逃了?」


    這話引起身後一陣哄笑。


    「南人最是懦弱,說不定真是逃了!」


    「興許看到我軍人數就尿了


    !」


    「會不會他們躲在什麽地方發抖哩?」


    「也許,要麽就是正派人往五龍嶺求救呢,隻可惜大汗聰明蓋世早派了革立塔萬戶去山下盯著,那石毫現在病得七死八活,沒他的命令手下哪個敢動?」


    弟裏篾失揮揮手,眾人停止說笑。「傳令給也世迭裏,讓他帶領輔兵和百姓上前造筏、搭橋!務必在太陽升起時,讓第一支部隊踏上對岸的河灘!」


    「遵命總管大人!」斥候掉轉馬頭飛快地向河邊跑去。


    不一會兒功夫,有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從主力中分離出來。


    他們的馬後、車後拖弋著這幾天砍伐的木料朝河岸邊湧去,還有些那可則奔向周圍能看到的樹木,將他們紛紛砍倒,甚至不管它們是多粗多細、是何樹種。


    「咦,他們這是要幹嘛?」得到報告後李丹等人來到建在最高點的觀察所,趙敬子從望遠鏡裏看到之後不解地問:「難道想在這河上造一座橋?」


    「還真有可能!」婁世英想想說:「我記得前朝太師脫脫就曾經用石塊做錨,在河上一日建橋打了義軍措手不及。莫非弟裏篾失也想故伎重演?」


    「可惜他不是脫脫,」吳茂笑道:「若是脫脫那樣的名將,怎可能放任上遊的巨流河不管,任由它掌握在敵人手裏?」


    「先生說得對!」李丹開始心中也「咯噔」下子,但很快就鎮靜了:


    「我們先前還曾經奇怪弟裏篾失要用什麽辦法把這幾萬人送過河,現在看來答案揭曉了。也罷,咱們就讓他繼續忙和,到時再叫他空歡喜一場!」


    又過了一個時辰,大家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克爾各人的伎倆了。他們先造好三、五隻大木筏,在其中幾隻後麵用繩索拖了去掉頂端枝杈的大樹,然後用木筏牽引到水中。


    接下來開始在它身上吊掛其它木頭、石塊等等,讓它坐沉到水底成為錨定,上麵的木筏便相對固定下來。然後從兩頭續接其它木筏,並將這些木筏也用同樣辦法錨定在河床上。


    「嘿!沒想到厄古人裏也有能人啊!」趙敬子見了驚訝。


    「這沒什麽,他們常年生活在草原,一定是有人注意觀察,然後借鑒了河狸攔水築壩的技巧。」李丹邊看邊微笑:


    「不過咱們可以記下,這辦法將來拿到陸軍指揮學校裏,倒是個經典的利用地形、地物的案例!雖然發生在敵人身上,也值得學習!


    就是砍樹太多了,在南方還好,在這裏實在可惜。這些樹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重新長大到這樣的程度?」


    時間來到卯時,河上淡淡的霧氣已經完全消散,克爾各人的動作看得越發清楚了。他們的橋寬約一丈,在水流帶動下略微偏向西南方。


    不過有大膽的木筏在離南岸下錨,很快由這個點向河心發展,一刻鍾之後便完成了合龍,李丹他們甚至可以聽到對岸所有觀看的克爾各人發出了「嗚啊」的歡叫聲。


    可以聽出他們相當興奮和滿意,並且已經可以觀察到有人迫不及待地下到***的河床上,躍躍欲試打算渡河了。


    忽然,趙敬子提醒大家注意說對岸有大人物來了。眾人看過去,果然見對岸出現了一副黑白相間的大纛。


    「這應該是弟裏篾失!隻有高級人物才有這樣的大纛。」遼鎮指揮同知廖長勇說。他在邊鎮多年,比較熟悉厄古人的事情。


    「看來他們要渡河啦,」廖長勇輕蔑地說:「一般大人物都在最有曆史意義的時候出場,他們的史詩裏將來也會這樣歌唱的。」


    果不其然,一隊騎兵開始小心翼翼地走上這座浮橋,橋上還有許多人在不斷將拴在一起的原木或石塊丟進水裏,以便讓它更加牢固。


    「我估計,弟裏篾失現在


    心裏肯定是非常得意和自豪的。不過,等會兒他也會非常憤怒和失望!」楊大意微笑著說。然後拱拱手:


    「各位,我要回到自己營裏去備戰了,少陪!」他是第一營營座,搭檔是金山營。


    他這一表示,另外三位營座都紛紛敬禮告辭。高粲帶第二營,搭檔是大嵩營;高和尚帶第三營,搭檔是威海營;端方帶第四營,搭檔是靖海營。


    廖長勇羨慕地看著這幾位,說:「什麽時候我手下都有這個精氣神,老子就向皇上請纓打到忽蘭去!」


    李丹聽了笑笑沒說話,西路軍應該已經在前往和林的路上,如果順利還真有可能把忽蘭給揍一下子!


    不過這個事是機密,連自己身邊的趙敬子都不知道,隻有吳茂曉得有這麽個計劃。


    想到這裏,又忽然想起有幾天沒給趙拓寫信了,便走到行軍桌前坐下,毛仔弟馬上從雙肩背包裏取出紙夾子遞過來。


    屋裏的幾人以為他要發命令,立刻都看過來。李丹擺擺手:「你們忙,我想起陛下,給他寫封信問安。」說完蘸好墨汁,低頭動筆。


    廖長勇本來對孫總兵將他派給個文官手下做事還有點不以為然,但接觸之後發現這位總監軍不但好相處,而且有謀略、有計策。


    加上李丹在挑戰中殺了克爾各總兵也力阿龐兄弟倆,轟動前線諸軍,所以心中也多了幾分佩服。


    現在看他大戰臨近,坐下來平心靜氣地給皇帝寫信,心中不但多了幾分膽量,而且也暗自覺得也許跟上這位新貴是件好事?


    他暗自下決心,這仗自己一定打好,表現給總監軍大人看看。


    「臣丹,於陣前手筆,恭祝陛下萬壽無疆!並祝皇太後、皇後兩宮千秋未央!……。」李丹重新蘸墨水,繼續寫:


    「也必汗大軍二十萬夾柳河南下,石帥沉屙不起,形勢危急。臣與代督潘將軍定計,欲先破其東路東京路總管弟裏篾失之軍,並解朔爾布城之圍。


    為激怒弟裏篾失,臣親率十餘勇騎,在指揮羅光恩引導下赴其營挑釁,先後斬殺其麾下總兵也力阿龐等將校勇士數十人。


    今日清晨,也必命分兵兩萬予東路,分別包圍朔爾布城並建屯於五龍嶺下,弟裏篾失親自指揮克爾各東路軍五萬南下,三個時辰內搭建跨越遼河之浮橋一座。


    現其軍正橫渡河麵,大戰在即矣……!」


    「大人,敵人過來了上千騎兵,正在岸邊結陣。他們的輔兵現在開始搭建第二座浮橋了。」吳茂過來輕聲報告。


    「哦?還有第二座浮橋?」


    「是,在上遊兩裏的地方。」


    「哼,隨他去!」李丹搖搖頭,邊蘸墨水邊問:「你覺得他們什麽時候會開始進攻?」


    吳茂仰頭算計:「第一撥人過來花了半盞茶時間,怎麽也得再過個兩千人。有三千部隊我看他們就敢嚐試向周邊探探了。」


    李丹點頭,想起一事,對旁邊的李勤說:「記一下,詢問兩件事:


    問鑄順天府炮廠不列顛人工程師喬伊,我需要一門可用兩匹馬拖拽的青銅火炮及其彈藥箱,發射實心彈或霰彈,可以通過齒輪調整高低和水平角度,請他盡快將設計圖紙遞來我看。


    另一件,問遼陽方麵意大利人工程師維吉爾,如果要建立一支鍾表設計、製造隊伍,他需要哪些條件?


    我需要給所有軍官配備懷表,就是可以放在口袋裏的鍾表。請他直接寫信給我!」


    李勤寫完,將記錄給李丹看,確認無誤後他在上麵簽字,想想又加了一句:「請黑木和希克斯速來遼東!」


    「大人,他們開始進攻了!」廖長勇叫了一聲,收起自己的望遠鏡,學著眾人的樣子敬禮:「我也


    回自己的指揮所,大人保重!」


    「祝你順利和成功!我在後麵為君壓陣,一切放心!」李丹還禮,伸出手去讓廖長勇不大熟練地握了下。


    看著他的背影,李丹又瞧瞧站在門口舔嘴唇的孫得誌,微笑問:「緊張不?待會兒打起來,說不定你們得跟著我上去堵缺口哩!」


    「不、不緊張!」孫得誌趕緊站得更直些。


    「不緊張才怪!」趙敬子過去拍拍他胳膊:「別怕,第一次衝鋒誰都會緊張,有個兩三回就知道了,也就那麽回事兒。我郡王的孫子都不怕,你這總兵的孫子怕什麽?」


    話音剛落,外麵「轟」地一聲,孫得誌不由縮下脖子,趙敬子哈哈大笑:「沒事,哪個笨蛋克爾各人踩上地雷了,不信你聽這叫聲,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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