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憲哲應邀在渭南待了四天,和李丹共同起草了《陝西稅收征繳管理辦法》和《完稅證明使用範圍與規則》這兩個文件,破天荒地規定:


    受帝國保護之鄉民及外藩僑民有納稅的義務。第一次將納稅與民權聯係起來。


    雖然李丹明白這離真正意義上的民權還有十萬八千裏,但這個法規是開端,未來會評價它為一切民權開啟了大門!


    根據這兩部法規文件,完稅的鄉民、僑民才可以得到帝國陝西政府的保護,在法律上與其他人有相同的權益。也就是說,你要是不完稅,對不起!


    官司打不過因為官府不會支持你,買賣沒法做因為行會不接納你;


    關口過不去因為縣裏不會給你開出路引,住店不能留宿因為你在本省滯留一年了卻沒交稅店家不敢留;


    甚至爹娘死了都拿不到遺產,因為你還沒把以前的稅補完。


    那麽窮苦的人是不是沒有出路了?也不是,《規則》宣布你可以申請為官府做義工,按時薪抵償稅務。


    比如參加道路、橋梁、建築工程,把你欠的稅金和公家供給的夥食費、住宿費加在一起,計算出應該做多少時辰的義工,然後戶房會將你的信息轉給工房來安排工作。


    當年的時辰數要在當年用完,用完了才能拿到完稅證明。當然,中間有錢或實物時補繳也是可以的。


    如果當年這個時辰數沒能用完就算欠繳,欠稅人需要到縣兵房報到並服勞役,服滿積欠的時辰數為止。勞役是強製拘束形式,可就不比義工還能回家探視那麽輕鬆了。


    這兩個文件還有個重大變化,原先為了促進紙鈔流通,避免用錢。


    官府強行要求納稅必須使用本朝發行的紙鈔,現在規定則放開,用鈔、錢、實物均可。


    開始伍憲哲很不理解這個變化,直到李丹耐心、細致地向他做了解釋,並給他看遼鈔的樣品之後他才恍然大悟,欣然同意了這條。


    他們花了一天時間逐條討論,直到每條都搞得通透,伍憲哲才興衝衝地帶著文本回到西安,連家門都未進便趕去蔣存理府上。


    蔣存理細細看過文件震駭得說不出話來:「這、這,和盛兄可都看過了?」


    「不僅看過,而且是與李右參一起商議起草的。你看,這是下官的親筆謄寫嗬!」


    「嘶!」蔣存理深深皺眉。


    「一得兄可是覺得太吃驚?」伍憲哲微笑問。


    「豈止吃驚,簡直震驚!」蔣存理臉上說不出什麽表情,他又不好說這欽差是不是要瘋了,想想抬頭問:「左參大人怎麽看這兩個法規呢?」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伍憲哲晃著腦袋說:「這個以完稅做引子的主意簡直絕妙,看上去和鈔幣之事毫不搭界,卻暗裏處處為推行新鈔做著準備。」


    說著他給蔣存理做了番詳細講解,然後說:「接下來李右參的意思是做一套與遼寧相仿的法規,如《銀行法》、《銀鈔準備金製度》、《銀鈔發行與管理條例》等。


    李右參的原話是:新政推動法律先行,如商鞅變法於前,才有秦地變貌於後。有法可依方能取信於民!」


    他見蔣存理默默點頭,便再推一把:


    「一得兄,你是秦地長官,下官與右參隻是輔佐,擬出這兩個文案來兄取之則請共同簽署,然後呈報內閣與皇上批準。如覺得於三秦不利,咱們可以滿滿商榷不著急。」


    這個也是臨行李丹給他定的調子。根據林語堂的報告,這個蔣存理是個忠誠的老官員,不過位置高了之後便有些猶猶豫豫,做事不像過去那樣放得開手腳了。


    李丹從多方麵判斷,蔣存理本質不壞,但是封疆大吏這位置對他來講略顯吃


    力。所以他能不能在文件後麵會簽上自己的名字,李丹覺得難說,所以告誡伍憲哲不要太過於逼迫。


    果然蔣存理麵對這樣從未見過的做法再次猶豫起來,他腦子裏產生了激烈的鬥爭。


    「要說呢李右參提的這法子的確巧妙,表麵上看是為朝廷征稅想轍,也為士民完稅提供了新的路數,但實際卻是一箭三雕。」


    「怎麽是三雕?」伍憲哲不解。


    「稅是一,鈔是二,瓦解黃道教是三!」蔣存理拈著胡須說:「他可不傻,一直沒忘記黃道教。之所以邪教猖獗,不就是因為鈔幣、逃稅這些事麽?


    陝西因為與厄古人的戰事,負擔著固原、榆林兩邊的軍輸。


    自烏拉部內附改郡縣製以來,邊疆已經安定許多,皇上特準免去本省糧賦兩年,但民間負擔猶重,減去三成後仍比河南、淮泗人均高出不少,這是造成流民的根本原因。


    如果給大家一個可以抵稅的路數,倒可緩解民間壓力,另一麵也解決了官府役力不足,百姓拒絕應差的麻煩。」他說完端起茶碗喝茶。


    「一得兄這樣講,那麽李右參的主張你是同意的了?」


    「且慢。」蔣存理搖手。放下蓋碗:「辦法是好,可有兩宗:


    一是沒解決根本問題隻是紓解,二是這《完稅證明》實在是驚人之舉,且若實行不僅要請內閣協調戶部,而且還關係工部、兵部、刑部……。


    看到後朝廷會是什麽反響?很難說嗬!」


    伍憲哲心想還真讓李右參說著了,便低聲道:「其實一得兄不必太過傷腦筋。」


    「哦?怎麽講?」


    「我一到渭南原上李右參就拉著下官探討稅製,慢慢地把話頭往這《完稅證明》上引,你覺得這說明什麽?」


    蔣存理很聰明的,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他可能在離京之前就和皇上商量過此事?」


    「甚至有可能已經得了陛下的首肯!」伍憲哲壓低聲音:「他對我等籍貫、家世都了如指掌,說起陝西山川形勝比下官還清楚,你覺得這說明什麽?人家早就有備而來呀!」


    「嘶!」蔣存理再次倒吸口冷氣:「今上真英主也!」


    「是嗬,什麽叫決勝千裏、廟算於內?且又能驅使李右參這樣的青年才俊,當今的中興雄心顯露無遺啊!我等生逢英主,正該輔佐今上完成大業,你說是不是?」


    「嗯,言之有理!」蔣存理頓開茅塞:「即便內閣有不同意見,那也是他們和皇上之間的事,我等為何要做那擋車的螳螂呢?」


    他說完,主意已定。便走到書案後麵提起筆來:


    「此案若能采納,陝西則為天下先河,從此稅製、法製、役製都將為之一變!老夫不求青史留名,但求對得起三秦大地,即可矣!」說完,在文書的最後畫押、用印。


    得知蔣存理已經簽押,李丹鬆口氣,看來這老先生還算明白,不是那等食古不化者,既如此後麵的事就好辦了。李丹給皇帝發出了密折,同時附上兩份文件的副本。


    「按大人指示,各軍都已開始調動。」沈柚坐在李丹的行轅(伍憲哲走後李丹便名正言順打出了旗號)裏,對麵是陪同來訪的陸城遠。


    「但延安方麵相距最遠,能夠多久收到消息,又多久可以到達洛川就位,卑職實在心裏沒有把握啊。」


    他這也是實話,陝北那種溝穀地形,要通信、聯絡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確實有難度,何況中間還隔著敵占區?


    李丹思考片刻,問:「沈大人可知鴿子可以通信麽?」


    兩位將領眼前一亮:「誒,這個倒是聽說過,好像甘肅鎮就用這種辦法。」


    「那好!」李丹


    當機立斷:「我立即去信甘肅鎮,調若幹信鴿調教的好手帶著鴿子過來。這事重要,等不得!」停停他又說:


    「這樣吧,我找幾家商社搞個信鴿比賽,看看能不能從民間發現些好手和優良品種的信鴿。


    沈大人回去以後做個準備,在禁軍各軍及下屬各千總、把總、寨、關口、渡口、要隘,各衛、所、站、烽堡,各縣、鄉團練大隊、中隊都設專職的通信兵,包括現有傳令和鴿信。


    你先休息下,然後咱們今晚就商量個章程出來,編製、人數、管理辦法、獎勵機製等等。三個月之內把攤子全部搭起來!」


    接下來李丹問了訓練、裝備情況,許諾三個月內向陝軍交付一萬套步軍均質半身甲,三千枝火銃和一百五十門兩寸炮,戰馬一千匹,挽馬七百匹。


    「先裝備兩個整編團,一個放在銅川,一個放在韓城。」李丹說。沈柚和陸城遠互相看了眼,都知道這是什麽目的。


    周正帶著衛雄、竇炯趕到了,見到老熟人李丹非常高興。給周正行轅參軍、職方司都事的職務,衛雄由沈柚安排掛了陝西都巡檢司經曆。


    竇炯則做了職方司檢點接手對黃道教和各幫派在陝甘寧邊情況的偵察、摸底。


    李丹給他的助手就是當初餘亮偵察班的副班長齊大莊,現在他因功已積累到上士軍銜,並加入了李丹的親衛隊。


    蟹王五帶著人跟蹤那倆僧人,結果才跟了八十多裏地就跟丟了,這讓李丹意識到依靠本地人的重要性。「外地的和尚不一定就比本地和尚會念經嗬!」


    他笑著對一臉羞愧的蟹王五說:「這個怪不得你,這地方山溝多得很,讓你一個初來乍到的人爬上爬下確實難為。


    這樣吧,你去貼個告示,就說咱們標營有缺額要募兵,然後你照著咱們在遼寧招募偵察兵的樣子去挑兩百人,然後選出最有本事、最機靈的四十個人組個偵緝隊。」


    「這是做什麽用的?」


    「就是咱們軍情科的翻版。」李丹說:「你來做軍情參謀和這個偵緝隊的隊長,原則上歸審大俠負責,直接向我或我指定的代理匯報。」


    「是!」


    但是等蟹王五來請李丹去視察自己新組建的軍情偵緝隊時,李丹眉頭皺成一團,越看越生氣。他將蟹王五叫到沒人處生氣地質問:


    「貴庭我怎麽吩咐你的?你怎麽給我找那麽多臭魚爛蝦?這算什麽偵察兵?」


    「大人你聽我解釋。」蟹王五滿臉委屈連忙說:「完全按你說的像挑偵察兵那樣挑人是不合適的。」他見李丹瞪起眼來,急忙搖手:


    「我不是說您錯了,是說在遼寧咱們是和克爾各人打仗,但是在陝西對付黃道教不能這麽幹!」


    「嗯?」李丹再次看看他。可不是,黃道教叛亂的人隻是小部分,大部都散在隱蔽處,而這些人可還是老百姓身份呢。


    要是把個身高六尺膀大腰圓的漢子丟到他們中間去,紮眼不說,一般人見到都躲著走,那還怎麽偵察?


    想到這裏李丹明白了他的用意,蟹王五不傻,他找來些三教九流的歪瓜裂棗其實更容易取信於敵,更方便隱蔽自己的身份。


    「明白了,看來我錯怪你啦!」李丹說完拍拍他後背,蟹王五見他轉過彎來咧嘴一樂,悄悄出口大氣。大人就是這點好,絕不隱晦自己的失誤,而且願意聽人勸。


    他給這些人上課,教他們如何使用匕首、連弩,如何畫圖繪製地形,還有速記、手勢、暗記和阿拉伯數字的密碼。


    這些人專門找了個山溝溝裏的廢棄村莊,每天在裏麵跑步、上課、演習、實踐等等,沒想到這裏後來就成了專門的軍情學校。


    綠旗快傳送來消息,標營已經自武關道


    入漢中,現在快到商洛。李丹笑著告訴阿英:「看來咱們在這裏待不了太久,很快就要進入長安嘍!」


    行轅收拾起來動身,不過暫時沒去西安府,而是先到臨潼。


    在這裏李丹參加了一個布政使司為商人們組織的「招商大會」,先前籌劃的拍賣和承包都在這個會上進行,結果共收獲了一百四十一萬兩,李丹的底氣這下更足了!


    有錢好辦事,他馬上拋出了《陝西境內銀行設立與運營規則》(就是伍憲哲先前說的《銀行法》)等數個文件,布政使大人逐一簽押後呈報內閣請求批準,李丹則寫成密折遞送給皇帝預覽。


    可巧這個時候傳來喜訊,前邊兩個稅務相關的文件得到了皇帝的批準,在陛下強力推動下內閣最後也不得不同意一試。


    但李丹獲得的消息似乎為此皇帝和內閣之間爆發了衝突,最後陛下以他們態度前後不一致缺乏信用為名,威脅解散內閣,這才迫使對方畫押用印。


    另一個讓李丹訝異的是這次來給他傳旨的不是熟悉的劉喜,而是位生麵孔姓鄧的內宦。


    從他那裏李丹才得知,原來劉喜在劉堪被貶後就給打發去管園子裏的水係,結果在上次的魚膾事件中受了牽連,被打二十板子罰到煤庫當差去了。


    「唉呀!」李丹跌腳,早知道說話就小心些,這下子估計把劉喜得罪狠了。李丹為此後悔不迭。


    「得罪太監的後果可能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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