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長行客,千針墜雪衣。鐵甲應寒槊,直道留征蹄。山闕遮夜帳,刁鬥聲聲奇。莫道天山遠,西疆盡漢旗!


    靖武十三年秋,陝甘寧邊巡撫李丹調新編第九、十、十一、十五、二十共五個師,並兩個獨立旅、五個騎兵旅、四個炮兵團向甘肅蘭州、涼州集結,開始了他第二階段的任務:


    甘青戰略,目標是清除甘州、肅州、海西和山南一帶盤踞的羈縻部族勢力,以烏拉模式實現甘肅、青海全境郡縣化。


    去年的黃道教叛亂聲勢蠻大,不止陝西而且甘肅、山西、河南、河北、直隸、山東、湖北、順天都有波及。


    但因翼龍衛和職方司密切配合,及時抓住了許多重要頭目,使多數作亂缺乏組織與配合,最終被各個擊破。


    尤其少天師為首的數名高層被斬殺、傳首九省,遼軍整編第八師進入山東,第一、四兩師分別進入河北和順天府後,黃道教教眾迅速失去了勇氣,各地隻餘小股,沒有大亂發生了。


    朝廷隨即頒布赦免令:三個月內黃道教信徒應到鄉、鎮、縣各巡檢司出首,結具保證狀。


    出首的原信徒可獲得赦免,骨幹減罪處分服勞役五個月至兩年後赦免。拒絕出首者將被交居住地看管並限製行動,觸犯法律者還將按刑法問責。


    這個辦法推出後,大部分教徒都去官府出首了,少數自以為聰明可以躲過的卻不時被自己人揭發出來,受到的懲罰反而更重!


    各地布政司組織參觀團去陝西參觀了勞役所/營之後大受啟發,紛紛將李丹刊印的《陝西路勞役所/營建製及經營管理辦法》、《官營項目合資合作辦法》等文件拿回去,在本地結合各種基建工程需要使用起來。


    皇帝驚訝地從內閣得知,各地原本沒完沒了上書要求撥款賑濟、維護、新建的折子大大減少,追究原因,才知道不少都通過承包或拍賣開發權、使用權、經營權,使地方財務得到了一定自主權。


    他馬上想到李丹給他的信中說過:


    “地方有一定財務自主權力是必要的,應予鼓勵但不可放任。


    中央宜以工商部、財政部、工部和交通部為龍頭,在中書省下設立‘帝國資產拓殖與監督委員會’。


    統籌安排各地官辦工程項目、商社,監督促進帝國資產、資本的布局和增殖,協助調度資金和物資,監督執行過程中的不合規行為。


    一旦放任所為,則貪腐橫行矣!”


    皇帝立即下令中書省建立這個委員會機構,調王甘為這個委員會的主任,以廣東布政使、文心閣學士柴謹接替其工商部部長職務。


    王甘自己都沒想到是李丹保舉,使他成為諸尚書中最接近皇帝的那位。


    聽說李丹告訴皇帝自己推薦的原因是“此人既具政治家之高度,又有商人之精明,而謹慎忠誠能務實事拔萃於眾”。


    其實李丹這樣做,不僅由於他的能力,還因為他的人脈、長袖善舞的風格,以及琅王氏的出身。


    王甘得知這一切自然投桃報李,大力讚成李丹提出的《新規陝甘戶籍管理製度》。這個製度規定:


    所有滿周歲之帝國居民有權申請戶籍身份並獲得戶籍證,其上司、領主、雇主、長輩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攔或禁止,違者以藐視法律罪鞭十記,罰勞役一至五年。


    上述“帝國居民”指法令頒布日內在陝甘寧邊地區居住之人,擁有戶籍後受法律保護,享受帝國子民之同等待遇,擁有同等權利和義務。


    上述“帝國居民”並不限從事行業、事務,不限民族、家庭,亦包括死刑及待決犯人以外所有違法者,即使賣身之奴婢亦不例外。


    自本法令頒布之日起三個月內,各地應明示、宣讀法令至各村、鄉、鎮、縣、府,並居民可至當地巡檢所/局/司辦理相關登記手續,且重複登記無效。


    女子未滿十二歲、男子未滿十三歲的,可以其父母、養父母、監護人代領取,養父母、監護人身份應向本縣戶房申請提供證明,戶房有義務在十五日內查驗並開具證明。


    個人外出應隨時攜帶戶籍證以備巡檢查驗,各家發給戶籍簿以備巡檢核對。


    辦理登記期限後仍無戶籍證的居民應按巡檢要求在居所內禁足,待獲得戶籍後方可外出。居民旅行應持戶籍證到所在地戶房和巡檢所/局/司分別辦理完稅證明、領取路引。


    最後還特意規定,外藩、非陝甘寧邊居民在各關口、渡口應申領旅行證,該證與路引有同等效力。


    上述人員在本區域內居住三個月以上者,應到居住地巡檢司辦理半年、一年、三年期旅行證。


    持旅行證者人身與財產安全受本地區法律保護,但不能買賣土地、房屋,亦不得從事租典、金融、軍人、官吏類事業。


    這個文件第一次承認了所有居民的“公民權”,第一次打破男女、民族和賤籍的界限給予所有人平等的權利,第一次提出了對外籍人士的旅行證件和居民權益的概念。


    趙拓之所以歡迎它,不僅由於它有容乃大的包容氣度,而且他很清楚李丹指向的是清理隱戶人口、提高地方政府的控製力,並為下一步對甘青的戰略埋下伏筆。


    靖武十一年秋,肅州守備參將王金龍和甘州守備參將塗格裏得知派到西安的人執行刺殺失敗,人已被抓捕,殺兩城縣令舉起叛旗。


    尚義軍指揮使高買臣當時正在山丹衛視察,猝不及防下大敗,領兵據守焉知山,以水泉堡和高穀城堡為據點,三足鼎立互相應援,這才站住腳跟。


    但是山丹衛以北諸城、堡隻剩下高台所還在堅守,其餘幾乎都失守或放棄了。王金龍和塗格裏本想擁立肅王,肅王閉宮門不出,宣稱你要用強我就全家自殺死給你看。


    二人沒辦法隻得把抓到的甘王硬捧起來,建元西綬。


    他兩個要幹什麽李丹早從審訊結果知道了,由於甘州、肅州朝廷控製力弱,王金龍是羌人貴酋襲封,塗格裏是黨項貴酋襲封,二人在當地都是羈縻製度下的土皇帝,有兵有權。


    李丹投鼠忌器,所以正去信給皇帝報告並請示,誰知他兩個沉不住氣先動手,反而為李丹提供了介入甘青的引子。


    趙拓先得知王、塗竟派人行刺,大為震怒。正交付內閣議處,又聽說他們反了。


    朝中大嘩,立即有人跳出來說這是李丹弄出來的,應該將李丹撤職。這下引起了趙拓的警覺。


    細細觀察、認真分析,他發現表態的大多數是川蜀、荊湖籍貫的官員,北地、江南人士說話的倒不多。


    是嗬,李丹剛推舉了個浙江人柴謹,江南眾人自然不說話。


    這時鄭壽幾次遞眼色,韓謂都皺眉不吭聲,弄得他沒辦法,隻好上前說:


    “陛下,臣以為眾同僚言之有理。李丹年輕,做事難免考慮不周,引發這樣的亂子難免的。”


    “哦?”趙拓眯起眼:“以鄭相所見應該如何對應?”


    “老臣建議,委任一穩重要員前往陝西接替李丹。”


    “可有人選?”


    “臣推薦江西布政司左參政唐軒。”鄭壽偷看趙拓,然後接著說:“唐軒曾經曆婁楊叛亂,臨危不懼,輔佐兩任布政使從容應對頗為幹練。”


    皇帝響起這個人,心中冷笑:“哦,是他。但是此人從未帶兵……。”


    “巡撫乃是文官馭武之職,有韜略比會武藝、帶軍伍更重要。”


    皇帝看向韓謂:“首輔是什麽意見?”


    韓謂已經事先和鄭壽溝通過,但是鄭壽堅持用自己的人選,不同意韓謂提名的四川左參政陶容,這讓韓謂很不高興,他不想什麽都順著鄭壽的意思所以故意不理他。


    可皇帝點名他不能不表態了,趕緊躬身道:“事關緊急,從江西那麽遠的地方調,不如從川蜀,臣建議派四川左參政陶蓉前往,他曾經處理過人之亂,經驗更勝唐軒。”


    這下子朝上一片安靜。首輔一向唯鄭壽馬首是瞻,他今天怎麽擰巴了?荊湖係官員都愣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辦。


    皇帝心裏明細得很,知道陶容不喜歡四川的氣候曾多次打點韓謂,據翼龍衛講還贈送了湖北老家的三百畝地和大片山林給韓謂小舅子名下。


    他微笑著又去看鄭壽,這個意思:我聽你倆誰的?


    鄭壽忙道:“唐軒年輕,路上辛苦些不算什麽。再說右參政趙大人能力非常強,即便調走唐軒,江西事務也不會受多大影響。


    可是四川不同,右參政還未到位,左參政再調走,那不是讓布政使做難嗎?”


    皇帝點頭,又看向韓謂,見他馬上說出一套話來反駁。就這樣二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後,趙拓見火候差不多了,擺擺手:


    “好啦!這件事朕再想想,究竟要不要換人你們內閣也考慮考慮。


    不過即使不換人,朕也打算讓伍憲哲回朝另有任用,他那個左參議確是要換人的。這個事散朝以後請韓卿到後麵,朕仔細與你分說。”


    下朝之後,韓謂氣鼓鼓地在夏舒帶領下來到躬省殿見駕。“怎麽,韓愛卿還在慪氣?”一見麵皇帝就笑著問他。


    “陛下,這個鄭老倌兒欺人太甚!他退朝後竟當著百官訓斥臣,一副好像他是首輔的樣子,驕橫跋扈,熟不可忍也!”韓謂氣呼呼地,坐下了胸膛還在明顯起伏。


    “怎麽,你二人鬧意氣,都已經到了要鬧到殿外的地步麽?”


    韓謂吃一驚,急忙起身:“老臣失禮,糊塗之至,請陛下責罰。”


    趙拓“咣當”聲將手裏蓋碗重重放下,要是李丹在場肯定心疼得直呲牙。“你二人原先好得要穿一條褲子,今日是怎麽了?難道他嫌陶容的水田和山林沒有分給他些?”


    “陛下恕罪!”韓謂站不住跪倒在地,匍匐著,身體微微顫抖:“臣、臣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臣管教家人不嚴,有罪!”


    “行了!”趙拓背著手踱到他跟前:“所謂‘莫非王臣’嘛,朕允許你們伸手的才能要,若不允許,早就讓你交出來了。愛卿可明白?”


    韓謂脖子上流汗,顫聲連說明白,又說自己老糊塗、請辭之類。趙拓冷笑:“朕可曾要你辭職?既沒有,你請辭是什麽意思?”韓謂不敢接後麵的話,隻一個勁兒磕頭。


    趙拓心想李三郎評價此人左右搖擺、耳根柔軟,看來他確實不是個首輔的好材料,隻是他還有用,目前先將就些吧。


    想到這裏命夏舒將他拉起、賜坐,然後自己也坐下,說:“聽你的口氣,對鄭壽很有意見?這是為何?難道他有什麽錯處?”


    這句話給韓謂提醒了,他立即抓住機會:“此人奸雄也,臣久知之,一直在防範中。”說完便將自己知道的一些鄭壽不法、貪賄、弄權等事說了。


    有些皇帝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心裏吃驚表麵卻不露,問:


    “這些事都逃不脫翼龍衛耳朵的,卿以為這樣就能動搖朕對鄭卿的信任?朕到目前都容忍他,卿以為朕對你說的這些就沒有耳聞麽?”


    韓謂一想也是,咬咬牙低聲道:“陛下寬仁大度,堪比漢武唐宗。不過……,臣最近剛剛得知了些駭人的事,恐怕連翼龍衛也未必知道。


    也正因為聽說這些,所以臣現在和他鄭同瀾有意疏遠了,也是個逐漸劃清界限的意思。不知……陛下要不要聽聽?”


    “哦?什麽情況竟使朕的兩相疏遠?你且說說。”


    於是韓謂便將鄭壽曾與勾欄女子往來,還讓那女子來找自己套話,自己後來得知那女子是克爾各探子的事說了。


    見皇帝將信將疑,便告訴皇帝鄭壽與滕王亦有往來,還曾在京中庇護刺殺過定王和密雲公主的侯教頭,以及鄭壽容留黃道教人士,與京中教內高層打得火熱等事都和盤托出。


    皇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卿既知此事,緣何不報?”


    “臣與鄭壽同鄉,亦都是前襄王推薦出仕的官員,所以投鼠忌器嗬。臣知錯,求陛下原諒!”


    韓謂知道自己在首輔位子上坐不久了,但他下狠心要把鄭壽也拉下來,一定不能讓他繼自己之後得到這個位置!


    黃道教事件後不久,翼龍衛都指揮劉牧便向皇帝報告了滕王及個別大臣勾結克爾各及黃道教的證據。很多證據正是指向鄭壽的。


    皇帝也從李丹那裏聽到過鄭壽與滕王有交集。送走韓謂以後他一直在大殿裏獨自徘徊,身邊隻有個夏舒,他覺得自己孤軍奮戰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誒!這時候真想把李三郎調回來。但他知道陝甘三部曲才走完第一步,這時候調李丹回朝,西邊這鍋飯會做夾生的。他忍住了。


    數日後的朝會上,鄭壽首先發言,不但指責李丹的策略,同時認為首輔應該對此負責。


    當著列席的各部尚書,他公開要求首輔辭職下野,卻沒注意到皇帝的臉色陰沉如雨前的烏雲,幾乎要滴出水來。


    等他興致勃勃發言完畢,幾名湖廣籍貫的禦史立即接上,開始演出彈劾的戲碼。韓謂氣得發抖,眾臣再次目瞪口呆不知所從。


    皇帝暗自歎口氣,他覺得不能再讓這醜劇繼續,也不能讓朝廷分裂成不同陣營互相廝殺。他示意殿值維持秩序,然後讓夏舒拿出幾份旨意來宣讀。


    第一份旨意,肯定了李丹的功績和作用,傳旨因功授其文心閣大學士、太子少師,授奉國將軍勳號,著代行陝西左參政事,五軍都督府右軍僉事,餘職不變。


    第二份旨意,拆分原陝西布政司和行都司,設立甘肅、青海和寧夏三個新的布政司。原陝西右參政宮緬勤懇努力,為甘肅布政使。


    原寧夏鎮改銀川府,為寧夏布政司治所,以兵部右侍郎元楷為首任布政使。原貴州右參政丙光調任青海布政使。


    第三份旨意,拆分兩廣為廣東、廣西兩個布政使,原兩廣右參政何冰為廣西布政使。


    第四分旨意,唐軒免去江西左參政職務回京述職。


    第五份旨意讓鄭壽頭腦中“嗡”地一下空白了。皇帝以他近來健康狀況不佳為借口允他暫時罷朝歸家休養。


    前三份旨意不但給了李丹更高地位和勳位,而且明確讓他成了西北四省最高負責人,同時完全采納了他拿兩個省份做拆分試點的建議。


    後兩個旨意則將鄭壽打入冷宮,連帶把唐軒也莫名其妙地抹下去了。大家麵麵相覷,不知所以。


    最可怕的是散朝後,幾名翼龍衛突然出現在鄭壽身後,圍攏起來不知和他說了些什麽,鄭壽忽然推開他們想回身,卻被那幾個校尉架起朝反方向走。


    眾目睽睽下出了左銀門,將他塞進輛馬車,出崇光左門往東去了。那邊正是往職方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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