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妮絲看著自己一天天地長大,卻又沒有到足夠懂事的年紀,爺爺奶奶逐漸不帶自己一起下地。


    她足夠乖巧,爺爺奶奶也逐漸敢於讓她自己一個人呆在家中,村子裏都是一個家族的人,也不擔心會丟。


    而用枕頭在炕的角落裏圍上一塊區域就會自己安靜地呆在那裏,直到他們回來的安格妮絲,有什麽不讓他們放心的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安格妮絲也逐漸長到了三四歲,中間安格妮絲隻見過兩三次自己的母親。


    安格妮絲看著爺爺切出一塊塊三角的木塊,仔細打磨,然後穿在一條細細的鐵釺上,做成算盤,教給安格妮絲使用。


    她看著爺爺用滿是老繭的手抓著安格妮絲細嫩的小手寫下“慧真”兩個字。


    她看著爺爺握著鉛筆給安格妮絲寫下“行善積福,作惡肇禍”幾個字要安格妮絲一遍遍寫下來記住。


    她看到爺爺將自己送到小村莊裏唯一一個小學,然後被老師叫去要求協助糾正安格妮絲握筆姿勢的問題。


    安格妮絲看著比自己年齡大五六歲的叔叔和姑姑們開始帶著自己玩耍。


    她看著自己跟著他們翻上外出經商的四爺家的矮牆,然後一起偷偷摘下院子裏無人照料的蘋果樹上的青色果子,在渠邊洗淨了吃,然後被酸得直吐舌頭。


    她看著自己跟著他們一起從一堆稻草下摸出表叔爺家放養的雞生的雞蛋,然後九姑姑偷偷放在自家的鐵罐煮熟,塞給安格妮絲。


    她看著冬天叔叔們給喝過飲料的易拉罐加上手提的部分,然後從房間裏的火爐裏扒拉出一塊合適大小的木炭放進去,在一起玩的時候讓安格妮絲提著。


    爺爺已不再喂安格妮絲吃那水凝膠樣的東西,改而每天晚上由奶奶用一種藥水擦拭安格妮絲的背心。


    安格妮絲看到母親終於帶著父親回來,而這次是接安格妮絲走的。


    “爸爸,慧真也五歲了,我想帶去城裏上學,我們放假會帶她回來的。”


    “應該的,應該的。”安格妮絲聽到爺爺在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然後是一聲歎息。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跟著父母去了城裏,報名進了小學,因為差一些才滿入學年齡,父母還給學校交了三千塊錢。


    她看到自己努力地改變著自己帶著濃重鄉音的口音。


    她看到自己和父母逐漸熟悉起來,隔閡逐漸消弭。


    她看到自己握筆姿勢始終改不過來,最終父母放棄糾正。


    她聽說三叔家生了一個女孩,也被交給了爺爺奶奶養。


    安格妮絲看著自己因為名字被同學們調侃,然後向母親抱怨。


    “媽媽,我可以改名嗎?”


    母親停下了手裏切菜的動作,看向安格妮絲。


    “怎麽了,慧真,你的名字很好啊。”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漲紅了臉,憋了許久才說道:“同學們都說我的名字像尼姑的名字!”


    母親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你爺爺起的。”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乘著放假回老家纏著爺爺要求改名。


    爺爺猶豫了許久,一邊在紙上艱難地寫著一邊說道:“那就把‘真’改成‘珍’吧,反正音都一樣。”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不是很滿意,纏著爺爺,爺爺說什麽也不肯改了。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一次次地在學校獲得“三好學生”,不論是自己還是父母親都認為理所應當。


    她看到爺爺開始教給自己完全不同的現行文字的語言體係。


    她看到自己一遍遍在爺爺的看顧下寫下“神好清,心擾之;心好靜,欲牽之”。


    她看到三叔家的小妹妹總是遠遠地好奇地看著爺爺教導自己,然後在爺爺當天對自己的教導完成後跑來纏著自己帶她出去玩。


    她看到自己每次假期將近結束的清晨,總在睡得香甜的小妹妹的眉心落下一吻,然後離開。


    她看到自己走過了小學,走過了中學,看著自己和爺爺一起打開了塵封許久的祠堂,一起走了進去。


    “江河日下誰能止!時也命也......”安格妮絲看到爺爺仔細清理著牌位歎息道,他刮下了牌位上麵的塵灰收集了起來,安格妮絲發現就算被清理地幹幹淨淨,自己仍然看不清牌位上的字。


    安格妮絲看到自己走上前去拜了拜,安格妮絲突兀感覺到自己對身體有了掌控權。


    “時機到了,該去做什麽就做什麽,最後結果怎樣,隻能由老天決定。你說對不對,慧珍?”爺爺歎息道。


    “我不信。”安格妮絲開口說道。


    安格妮絲站起身來。


    爺爺看了安格妮絲一眼,沒有回應安格妮絲的回答,而是一邊緩緩擦拭著牌位,一邊喃喃自語道:“汙瀆腐於,孰能淨之?苦海濁辱,豈生明德?”


    “汙穢中自然能開出最純潔的花朵,苦海中也必將析出最甜美的糖晶。”安格妮絲接過了爺爺手中的牌位放到了原本的地方,她發現就算是這牌位拿在自己的手裏,自己仍然看不清上麵的字,似乎是有股力量遮擋了自己對這些字的辨認一樣。


    爺爺突然笑了起來,他盯著安格妮絲,仿佛透過軀體看到了下麵的靈魂。


    他突然說起了不相幹的話:“記住,行善則積福,作惡必肇禍。”


    “嗯。”安格妮絲點了點頭。


    安格妮絲幫著爺爺掃下了梁上的灰塵,掏出了鼎中的積土。奇怪的是,明明祠堂似乎很久沒有人打理的樣子,卻偏偏沒有任何的蛛網,而建築本身也沒有任何的損傷。


    爺爺看了看打掃幹淨的祠堂,笑了笑,安格妮絲卻並沒有從中感受到欣喜。


    “慧珍,你該走了。”爺爺看向安格妮絲說道。


    “嗯,我該走了。”安格妮絲點了點頭,她的身上逐漸飄出一絲絲的黑色,飄蕩在空中,擴散開來。


    原本就昏暗的祠堂的色彩愈發暗淡,色彩逐漸褪色。


    安格妮絲聽到爺爺仿佛歎息般念道:“寶知惟宿慧......”隨後聲音飄渺,逐漸不真切了。


    黑暗逐漸浸染,最後眼前的畫麵鏡麵般破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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