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個雨天。


    小路泥濘難行,但許多村民踩著泥漿去看緩坡上的木薯。


    木薯雖然對降水量有廣泛的適應性,不過漬水除外。


    當然,在自然的偉力之下,他們很難做什麽。


    來這裏不久的莎倫,與和她一起來的那個叫做馬裏奇的少年也和村民一起去了那裏。


    “......也許對南大陸的大部分人來說,這裏的生活已經是無法想象的了。”


    納撒尼爾眼眸看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村民,突然開口說道。


    安格妮絲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窗外。


    整個空間似乎隻剩下了窗外的雨聲,雨簾仿佛遮蔽了一切,整個世界都帶著一種漸遠的朦朧感。


    “您憐憫他們嗎”納撒尼爾突然問道,眼中帶著少許不那麽分明的探詢。


    安格妮絲露出幾分毫無意義的笑容。


    “也許吧,”她說道,“不過,我並不在意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悲劇也與我無關。”


    “可......”納撒尼爾想說什麽,但被安格妮絲抬手打斷。


    “但是我的私欲仍然驅使著我,讓我忍不住去做些什麽,”


    安格妮絲的目光看著緩坡上麵無表情卻明顯認真聽著村民說著什麽的莎倫,忍不住有些歎息。


    “你之前告訴我,唯一一個能夠得到所有人發自內心的渴求的欲望隻是‘活下去’,而我恰好也認同這個欲望。”


    “我沒有辦法去驗證那些枯萎的花朵是否曾經可以化為劃過天邊的流星,不知道他們是會腐爛於淤泥還是戴上冠冕,如果,如果......”


    她收回了自己看著那邊的目光,看向了納撒尼爾,納撒尼爾情不自禁地呼吸一窒。


    “你覺得莎倫是個什麽樣的人”


    安格妮絲看著他問道。


    “抱歉,哈希姆先生,我還沒能了解那位小姐......”納撒尼爾垂下眼眸,避開安格妮絲視線,“她看起來有些像是曾經帕斯王國的上層人物的後代......似乎對我們的想法非常關注。”


    這裏本屬於帕斯王國的統治區域,隻是現在已經屬於魯恩王國的殖民統治區域——因蒂斯共和國和魯恩王國分別在帕斯河穀左岸和右岸建立了殖民政權,覆滅了原本的帕斯王國。


    “我們什麽樣的想法”安格妮絲輕笑了一聲問道。


    “呃......”納撒尼爾被問住了,低下頭,又抬起來,“您想要在這裏......”


    “不是我,”安格妮絲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而是你們。”


    納撒尼爾下意識地抬頭怔愣了一下,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更改了話語中的主語。


    “......我們......”納撒尼爾猶豫著說道,“......我們隻是想要活下來,我們隻是想要讓這裏不會消失,隻是想要不被餓死、病死、殺死......”


    安格妮絲沒有說話,看著納撒尼爾。莎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屋外,淡金的頭發在窗邊露出了一角。


    不遠處,馬裏奇向著這邊跑來,神色間帶著少許不明顯的無奈。


    “這個世界是那麽的荒誕無稽,仿佛無論我們做什麽都無濟於事,握在手裏的珍貴之物仿佛從得到開始就在失去。”


    納撒尼爾的表情漸漸變得悲戚起來,他看著安格妮絲的神色間帶著一絲祈求。


    “我們的家人,我們的朋友不斷被奪去,我們有時候甚至不知道應該憎恨誰。您能告訴我,是誰造成了這一切嗎”


    安格妮絲靜靜的看著他,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是誰造成了不平等的死亡”安格妮絲用微微有些恍惚的聲音說出了自己在蘭薩納城說過的話,“是軍閥,是殖民者,是掌控力量卻試圖殺死他人者,以及......”


    安格妮絲仍舊沒能直接說出最後一句話,隻是最終歎息了一聲。


    “你本該自己判斷這個問題的。”她表情認真地說道。


    “但是我總想聽您的......”納撒尼爾有些沙啞,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在話語的末尾加上了輕微的,幾乎無法被聽見的稱謂。


    “......老師。”


    滴滴答答的雨滴擊打著屋簷上枯朽發黑的茅草,隻發出了少許簌簌的聲音,有些陰暗的房間裏,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因為這低微到險些無法被聽聞的稱謂而靜默下來。


    納撒尼爾小心地看著安格妮絲,心中微微有些忐忑。


    許久,他終於聽到了一聲歎息。


    “好吧,”安格妮絲歎了一口氣說道,“去請莎倫小姐進來吧。”


    納撒尼爾沒有說什麽,推開門走了出去。


    幾乎下一分鍾,莎倫走了進來,納撒尼爾跟在她的身後,向著安格妮絲鞠了一躬,然後走了出去,關上了房間的門。


    “他不是你的學生”


    莎倫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出乎意料地不那麽重要。


    安格妮絲沉默了一下,才出聲回答。


    “從事實上來說,他是我的學生,”安格妮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帶著星星高原上血與灰的顏色,“但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的角色。”


    “他是一個傾向於壓抑自己的孩子,而我同樣如此。”


    “學生總是會離開老師的,”安格妮絲說道,“而我很難教會他他應當學會的一切。”


    莎倫沉默著沒有做出什麽評價,隻是麵無表情地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你想要發起戰爭”


    “啊,也許吧,”安格妮絲隨口說道,向後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有一種以河為界的正義,殺死同岸者是凶手,但如果被殺死者來自對岸,殺人者便成了英雄。種族、宗教、階級、政治、家族,什麽都有可能成為這條河。”


    “對現在的南大陸來說,什麽是這條河什麽樣的人是英雄”她伸出手接著落下的雨點,漫不經心地向著莎倫反問道。


    莎倫沉默著,沒有回答。


    “有些汙染是事實存在的,其他之外的吸引同樣也不可忽視,”安格妮絲收回手,“對大部分人來說清苦低欲本身就比不上放縱,更何況在這樣的局勢下——”


    “複仇的欲望很難壓抑,否則大部分人隻覺得不近人情。”她看著莎倫說道,然後一字一句地反問——


    “你覺得這樣是更好還是會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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