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韋氏越覺憤怒!


    明明就是這小兒未長眼,竟在車道上橫衝直撞,沒被馬蹄踩死算他命大,賤命一條,死了也是活該,卻還要讓她忍聲吞氣賠罪致歉?然而見兄長一臉沉肅,小韋氏倒也不敢另生風波,隻好憋著一肚子火氣出麵。


    她一見小兒父母不過布衣平民,心裏更覺不憤,又再被圍觀者指責兩句,更是怒火焚胸,卻擺足姿態笑麵迎人,少不得致歉,又讓馭者奉上兩貫錢,讓那對夫婦快帶小兒去醫署治傷,再兼故作關切:“因著急趕入宮,而未帶足夠錢幣,我也知道兩千錢應當不夠,莫若二位將名姓住處告之馭者,事後,定重金賠禮。”


    百姓們原本純樸,夫婦倆見貴人這樣和氣,故而也沒不依不饒,殊不知卻已經被小韋氏暗中忌恨,她問得這夫婦住處,實則為了將來報複,一雪今日之恥。


    此後話暫且不提,又說韋氏兄妹一同到了含象殿,太後卻已經令人出宮打探清楚那番“熱鬧”,正沒好氣,一見兄妹二人,也不讓他們行禮,也不讓他們落坐,隻拍著靠榻扶手冷笑道:“我竟不知,為我犯厄之故,宮外竟有成百上千士人日日祈福,大周臣民如此忠孝,實在讓我感激涕零,中書令何故隱瞞,此等大快人心之事,理應一早稟告討喜。”


    剛因太後免禮稍覺如釋重負的韋元平被這話嚇得膝蓋一顫,身不由主就跪在地上,羞愧不已:“並非下臣有心隱瞞,隻是發生這樣變故,下臣直覺有人在後鼓動,倘若不察分明,實在羞愧直稟。”


    小韋氏卻已經大剌剌坐下,這時嬌嗔一聲:“阿姐,看你將阿兄嚇成什麽模樣,這事也怪不得阿兄,他哪能預料王七郎牛心左性不識抬舉,吵嚷著要與柳四娘同甘共苦,卻打著為阿姐祈福名義,這回可算名利雙收,阿兄若不察個水落石出,就算一早稟報,也是白讓阿姐氣鬱。”


    太後看了一眼小韋氏,揚手就扔給她王淮準那封密奏:“你們倆看看,給我一個解釋,王七郎鬧騰出家時王尚書父子不作理會,這時卻為何上這一本密奏。”


    小韋氏不知有何關聯,韋中書卻反應過來:“這事都怪袁氏沉不住氣,應當是將真相告之家人……”


    太後閉目,忍不住揉額:“如此說來,王尚書是知道我這犯厄因由所在?”


    小韋氏接口道:“知道他還上折,豈非也與王七郎一般不識抬舉,這分明是,分明是求聖人作主,放柳四娘出宮。”


    這話小韋氏倒沒說錯,靈沼公那密奏雖寫得別外委婉,言下之意也隻是質疑劉玄清無能助太後解厄,希望請淩虛天師出麵,然則,根本用意卻是替孫子及四娘不平,期待太後早日“康複”,還四娘自由,也省得他家七郎為這莫名其妙原因“皈依佛門”。


    “王公一貫剛正,倘若不知這事別有因由還罷,一旦聽袁氏招供實情,毫無反應才是異事一樁,更不會逼迫王七郎改娶他人。”太後想到自己假稱犯厄一事被他們察覺,心裏哪能沒有怒恨,這時又是重重一拍扶手:“看你們做為何事?一個袁氏都說服不了!”


    “袁氏就是個蠢婦,自己看不住兒子,隻知……”


    “夠了!”太後大怒,打斷小韋氏狡辯,幹脆不再理她,隻問兄長:“你察得如何?”


    韋中書滿腦門汗:“起哄者有部分是因王七郎至情至性,有心結交,京中子弟一貫熱衷此類韻事佳話,所以跟風……更多則是想借此機會,也全忠義之名,以為入仕造勢。”


    “這麽說,竟然並非有人背後設計?”太後蹙眉,倒是收斂怒火,手指輕敲扶柄兩下,再問:“四妹這幾日可有與王家接觸?”


    “下臣不敢略微疏忽,將柳府諸人盯得嚴嚴實實,除了當日商談由五娘替嫁一事,四妹也好,柳府其餘人也罷,甚至連仆嫗,都不曾與王家有過任何接觸,我也讓幼娘問過喬氏,當日四妹與王家女眷商議,一直沒有避她,不可能與王家女眷通風遞訊暗下勾通……此事因與柳家無幹。”


    韋中書怎麽也沒想到,早在太後下手前,喬氏居心就已經被柳家那小小庶女洞悉,而韋太夫人一早就與王家達成計謀,當太後被小韋氏挑唆行動時,柳家人當然不會也不需再與王家有任何接觸。


    這一局,韋太夫人勝在製敵為先。


    她料到太後不會用直接毒殺或者問罪這樣手段陷四娘於死境,太後需要柳氏支持,始終沒放棄恩絡,尤其是長子譽宜與次子信宜兄弟二人。因而,太後隻能是采用較為柔和手段,因著這事有劉玄清這麽一個神棍摻和,大約會找個“中邪”的借口,限製四娘自由。


    不過太夫人也隻是將她所知盡訴王家,建議王七郎可用“終生不娶”造成袁氏自亂陣腳,之於其中種種細節,比如“同甘共苦”“皈依佛門”等都是根據事態發展,王七郎與家長及賀十四郎協商後,共同議定計劃。


    這一切,無非是為了瞞騙過太後,讓這位難以察覺柳王兩家是她不能恩絡逼服,而存殺意。


    而因為賀淋那番警告,賀十四更是再生一計,早已著手實施,這時即將見效——


    “太後,可還記得賀十四郎,單名為湛者?”韋中書看似莫名其妙一問。


    “什麽賀湛?”太後毫無印象。


    賀湛雖然已經參與了叩音一事,然而也隻限於與元康交道,莫說根本不會過問此事細節的太後,便連元賢妃也沒聽說過叩音入宮還有賀湛參了一腳,太後這時錯諤,當然不奇怪。


    “便是賀自謹最小一個孫子,不知何故寄養於上清觀者。”


    “宗室子弟?此事與他有關?”太後神色便沉肅下來。


    “不是與他有關,是險些讓他品度出蹊蹺來。”韋中書一掃今日膽顫心驚之色,這時冷哼一聲:“我不是在及恩侯府安排了三兩耳目,就防這元得運一朝富貴毫無忌憚胡作非為,被人捉住把柄而不得收場,其中一個,是元三郎長隨。”


    及恩侯府才是個真正的篩子,不但有賀湛安插耳目,也有韋中書暗線,並且賀十四更勝一籌,他的耳目,已經洞悉韋中書在元康身邊那顆釘子,是以韋中書眼下這番說辭,當然就是賀湛有心泄露。


    “前兩日,賀十四郎約元三郎飲酒,忽然提起他長兄賀淋,便是因毛維薦舉授職羽林郎將者,忽然到上清觀,聲色俱厲讓賀湛警告好友王七郎,說嘩眾取寵也得有個限度,當心惹殺身之禍!賀十四郎隻覺莫名其妙,聯想見及恩侯與毛維情誼不普通,便向元康打聽可知王七郎招惹了什麽禍害。”


    太後挑眉:“那元康如何說?”


    “及恩侯就是個草包,元康這小子更不知道這等機要,也覺莫名其妙,還說王七郎為太後祈福是好事,褒獎都是不及,哪有什麽殺身之禍。”


    元賢妃因為姚姬一事被禁足,這些時日以來自然不曾與娘家聯絡,及恩侯父子壓根不知太後算計柳四娘,當然覺得莫名其妙。


    “那賀湛又說,他也覺得詫異,就算王七郎為太後盡忠之外,有些別樣心思,可遠不至於殺生之禍,元康好奇一問,賀湛便說了王七郎其實早在定婚前就於曲江踏春時見過柳四娘一麵,對四娘實懷傾慕,這次不惜發誓皈依佛門,也存著與四娘同心攜力為太後祈福,盼望柳四娘早得自由。”


    “王七郎真見過四娘?”太後問道。


    “我讓韋嫗暗下打聽過,確是好多年前,柳四娘在曲江邊上繪畫,裴十一郎正與王七郎經過,柳四娘身邊婢女還記得這事,說她當時留意見一個麵生郎君直盯著四娘瞧,心裏還嫌這郎君輕浮,礙於裴十一郎也在不好斥責,結果後來聽說四娘竟與這位議定姻緣,又覺得果然是緣份,這時說起這事,還唏噓得很。”


    實在是廢了不少心神結果什麽都沒察到,韋中書也盼著這事就這麽揭過,王七郎因為心儀四娘而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另娶他人,也總算是個交待。


    太後頷首:“這樣年歲郎君,行事頗有執著處,倘若王七郎果真一早心儀四娘,也難怪他會如此。”


    賀十四最為關鍵目的已經達成——七郎心儀柳四娘,這話由別人張揚開太後也許還有懷疑,不如讓韋元平“暗察”得知,往往人就是這樣,更相信機緣巧合下偶然聽聞才是真相。


    而另一個目的……


    韋中書也在“不遺餘力”,他這時話峰卻是一轉:“太後,賀淋必是得了毛維叮囑,才會讓賀湛警告王七郎收斂,可我卻覺得詫異,難道說,太後將這事亦告知謝饒平與毛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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