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經過劉氏一場“聲討”,十一娘入譜一事顯然被擺上台麵,並且已經十拿九穩,不少庶女也都聽說了這麽一樁“奇聞”,私下裏自然議論紛擾,絕大多數在羨妒之餘,心裏也滋生出不少期望,尤其是柳茵如,注意力完全被韋太夫人宣布這麽一樁特例吸引,整個人處於前所未有心潮澎湃的狀態,起初因為喬四郎突如其來的忐忑不安竟然都被徹底諸之腦後無心顧及。


    韋太夫人當然也預料見喬氏不會輕易偃旗息鼓,勢必會再去親仁坊那邊挑是生非,可太夫人到底不是未卜先知,也拿不準對方會生什麽陰謀詭計,於是幹脆將十一娘擺到陣前,讓這個“眾矢之的”擔當“誘敵深入”——具體說來則是,允十一娘五歲稚齡便加入女學,與眾姐妹一同聽教。


    柳氏嫡宗女學,上晝一般是教導經史詩書,下晝分別琴課、棋課、畫課輪換,韋太夫人並沒讓十一娘整日聽教,也即是經史詩書仍舊由她督促,隻是下晝令十一娘與姐妹們一同學習。


    十一娘前世固然也習過音律,然則獨愛古琴,並未認真學習過琵琶,於是這一世她在琴課時便挑揀了琵琶,不用裝模作樣,而是真正需要從頭學起。


    這麽一來,當然顯出與姐妹之間莫大差距,在琵琶這門技藝上,她可沒有多少一鳴驚人的天份,於是便引起好些個小娘子們暗暗鄙夷——什麽天資過人,不過如此罷了。


    倒是初來乍到的柳婷而與十一娘水平相當,為了不幹擾其餘姐妹,兩人時常尋僻靜之處練習指法,幾日之間,越發親近。


    不過輪到畫藝課時,十一娘就再未藏拙,充分顯現了一把天賦過人,也著實讓畫師驚豔。


    畫師本身有些不苟言笑,對於眼下諸多學生,本身最為看好者是柳七娘,這日卻對十一娘讚不絕口,與常大別的態度自然讓十一娘引來不少側目,七娘倒沒表現出多少不甘,一如往常沉穩安靜,九娘卻覺與有榮焉,經她一番吹捧,十一娘更是招惹了不少妒嫉。


    嫡女們自恃身份,都不怎麽樂意與十一娘親近,更別說爭執,再說嫡女本身就能明正言順入譜,自然也不會因此而生妒恨。


    卻有一人心裏分外別扭。


    便是柳八娘,她是秦氏嫡女,與七娘同年,小了不過半月,然而因為親仁坊與嫡宗不睦,是以八娘與七娘、九娘並不交好,甚至私下還暗暗較勁,八娘也甚愛畫,可並沒多少天賦,水平比七娘都有不如,因而從來不得畫師稱讚,是以見十一娘年紀小小就得畫師讚不絕口,不免妒嫉暗生。


    待得課間,畫師才剛離開,小娘子們也與交好四散閑話,柳八娘扯了一把庶妹柳熒玉——這位正是前不久因為無心之言險些被七娘令婢女扇了耳光那位庶女,與八娘同父異母。


    柳熒玉生母雖是侍妾,但因貌美,頗得八娘父親柳誌宜寵愛,這就讓秦氏十分不滿,原本不打算讓柳熒玉跟來聽教,無奈丈夫堅持,秦氏隻好容忍。


    不過柳熒玉卻對八娘言聽計從,因她也意識到盡管生母得寵,然而出身卑賤,父親再是寵縱也有限度,生母擺脫不得侍婢奴籍,將來她的婚事還得依靠秦氏,對嫡姐自然不能得罪。


    可是對其餘庶女,她卻自認為高人一等,便連嫡宗一支柳茵如都不放在眼裏,平日裏沒少尋釁滋事,雖礙於禮教不至動手,卻沒少展開唇槍舌箭。


    自從她得知十一娘有入譜這等幸運,已經憋了一肚子妒火,早想著要發泄,哪還經得住八娘一番推波助瀾。


    “大母心裏實為你不平,可無奈嫡宗伯祖母偏心,硬稱十一娘不比其餘庶女,既天資過人又乖順恭謹,所以才有資格入譜,可依我看來,十一娘固然在畫藝上有些天賦,也不過如此,熒妹妹難道就甘心?十一娘年齡還小,又被視為掌上明珠,性情勢必嬌蠻,熒妹妹若能讓她暴露秉性,當著眾位姐妹麵前以幼犯長……伯祖母言過其實,大母也才有借口再為熒妹妹爭取。”


    柳熒玉心裏原本也還記恨著上回七娘當眾予她難堪,往日間又聽過不少兩房之間矛盾,想到如果一鬧,會得祖母看重憐愛是當然,說不定還能爭取入譜,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


    她眼見十一娘離了七娘姐妹身邊,又與那個千裏迢迢來打秋風的族姐尋清靜處練習琵琶,頓時覺得這是一個莫佳時機。


    眼珠子一轉就尾隨而去。


    可她這一番舉動,卻被柳茵如看在眼裏,這位又是一番若有所思。


    誰也沒有注意,五娘身邊一位婢女靜靜觀察著柳茵如神色變幻,微微一卷唇角。


    娘子果然未卜先知,十一娘入譜之事一旦聲張,茵小娘子勢必動心。


    說不定,娘子這回計劃能達到一箭雙雕,既能讓太夫人失勢,又能令茵小娘子失庇,更甚至於讓茵小娘子被太夫人怨恨,將來生死榮辱,還不由得娘子重新掌控?


    黃雀已經到位,作為獵物的“蟬”也未必沒有自覺,唯獨隻有螳螂懵懂不察她已經邁入死亡陷井。


    水邊柳下,三兩枝淩霄俏麗扶欄外,亭台裏豆蔻女子半抱琵琶,那樂音並不順暢。又有垂髫少女跽坐一旁,手掌規規矩矩放在膝上,微仰著麵頰,十分專注正在聆聽。


    可十一娘眼光微睨時,卻瞧見幾個小娘子沿著小徑行來,卻隻停在數十步外,沒有接近了。


    仿佛都是族中庶女,這幾日以來時常暗暗窺探她,銳利的目光十分明顯,卻當她看過去時,眾人又避之不及。


    不過這時想是隔著“安全”距離,所以那目光越發大膽一些,十一娘甚至能看見有的人唇角明顯的嘲笑——大約是覺得這樂音實在不算悅耳。


    就是如此而已嗎?十一娘暗暗琢磨,是喬氏還沒展開進一步行動?


    不過她立即就看見了柳熒玉昂首挺胸前來,越到近處,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越顯鋒芒。


    這是要直接挑釁嗎?這樣年歲的孩子,大約也不可能有太過複雜的陰謀手段吧。


    那麽這位,難道就是喬氏精心挑選的“引線”?喬氏究竟有什麽計劃,才能達成讓太夫人失勢?


    “這就是所謂天資聰穎呀,練了好些日,如此簡單一首琵琶曲還彈不連貫。”嗤之以鼻的嘲諷,柳熒玉人已經步入亭台,就這麽立在當場,可臉上卻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一點不露火藥味。


    十一娘:……眼下彈琵琶的可不是她……


    柳婷而已經訕訕停了手,似乎也感覺到眼前之人來者不善,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十一娘,她雖是外人,然而因為寄人籬下,心思本就敏感,自然也察覺到幾日裏的微妙氣氛。


    “讓熒妹妹見笑。”柳婷而是息事寧人的態度。


    柳熒玉卻依然笑靨若花,不過話說得可一點都不讓人愉快:“你還沒資格讓我見笑。”她看也不看柳婷而的臉色,隻對十一娘說道:“怎麽,就如此沒有自知之明?十一妹這可不像天資過人,反而倒似愚頑不靈。”


    按理依十一娘的心態,萬萬不會被柳熒玉激怒,可她十分明白太夫人的打算,這風波不起,又怎能引喬氏入甕?更不提一昧忍讓下去,隻會引得越來越多欺逼上身,少不得要陪著鬧一場,不過既要滅他人威風,又不能讓自己擔上過錯,至少是錯小一方,並且錯得情有可原。


    “天資過人本為長輩謬讚,我本愚昧,讓熒姐姐見笑。”十一娘笑吟吟答道,那笑容誇張程度,不輸柳熒玉半點。


    柳熒玉一怔,她是沒有想到十一娘脾性竟然這樣綿軟,心裏反倒窩上了火,這下子笑容就略微轉冷了:“怎麽,十一妹也覺得不當謬讚?看來果然是伯祖母存私,厚此薄彼。”


    “熒姐姐這話,可是不敬尊長。”


    “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十一妹少拿尊長壓人,若非伯祖母存私,你一個賤婢所生,有什麽資格序齒入譜?”


    這話說得倒有些份量了,十一娘不由暗想——果然是侍婢生女,很知道怎樣才能戳中死穴,隻可惜,柳熒玉這回是遇見了她。


    “熒姐姐這話何意?我生母至少經被放良,有文書納禮為證,熒姐姐生母……才是奴籍出身吧,依姐姐之言,更沒資格肖想入譜,那麽又何必心懷妒忌,豈不自找難過?”十一娘更加笑靨若花。


    但她當然留意見柳熒玉神色大變,於是立即躲開那雙突如其來的利爪“攻擊”,耳膜卻險些被一聲怒吼震破:“柳伊水,你敢辱我,今日看我不撕破你這張嘴……”


    已經發愣一陣的柳婷而眼看不好,立即勸阻,卻被盛怒之下的柳熒玉一把搡開。


    “碧奴,還不上前阻攔熒姐姐,千萬別讓婷姐姐傷著。”十一娘一聲令下,早已經難捺怒火的碧奴立即撲上前來。


    嬌生慣養又小著幾歲的柳熒玉哪是碧奴對手,被挾製得動彈不了,眼睜睜地看著十一娘往她身上撲來,一邊喊著:“姐姐息怒。”一邊卻借著遮擋一耳光扇她臉上。


    不重,連指印都沒留下,


    然而柳熒玉卻覺炙痛錐心,她何曾吃過這樣大虧,當初柳七娘那巴掌還沒扇下來呢,這回盡然被個婢生女打了個瓷實!


    一聲怒喝:“金盞你還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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