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中人,絕大多數都沒反應過來晉王口中“老兒”所指何人,直到那位金枝玉葉食指朝向柳直,略有些圓潤的下巴高高一抬,盛氣淩人再加一句:“裝瘋賣傻麽?就是說你!”


    柳直頓時覺得屈辱錐心!


    曾經連崔牧都對他禮賢下士,區區失儲小兒不過坐吃等死,竟然這般輕慢失敬!


    柳直也一抬下巴:“老臣任五品中散大夫,名直,字寧向。”


    “原來你就是柳直。”晉王直呼姓名,輕慢態度非但無所收斂,越發顯而易見。


    周人頗重意氣之爭,周初時親王與重臣之間就曾爆發過一場針對禮敬之奏本爭論,太宗竟然下詔三品以上官員見王爵而不禮拜,反而要求皇子皇孫禮敬重臣,不得跋扈。而在臣僚之間,更是發生過不隻一起因直呼姓名導致挑釁鬥毆流血事件,有兩回甚至發生在朝堂之上,當著君帝之麵就大打出手!


    可見被人當麵連姓帶名直呼是何等奇恥大辱,更何況賀燁不過十歲小兒。


    更何況柳直居然還一度將晉王視為“奇貨”,企圖著巴結攀交。


    這下簡直就如五雷轟頂。


    然而還不等他展示一番傲骨氣勢,賀燁下一輪打擊又再當頭劈下。


    “太夫人,我今日正好也旁觀了這出鬧劇,那個什麽……熒小娘子從生到死過程再沒人比我更加清楚。”


    不僅柳直一臉鍋灰,韋太夫人也是滿麵黑沉——現場可在浮翠塢,閨閣居處,晉王怎麽能在場目睹!


    晉王卻毫不理踩旁人心情,自顧把所見所聞說來。


    “熒小娘子起初還大言不慚,說她大母許諾,若能成功栽汙十一娘,今後就是晉王妃不二人選,甚至還攛掇此婢……”晉王遙遙一指金盞:“許她滕妾名份,要共侍一夫。”


    劉氏臉色頓時蒼白下來,傻愣愣地盯著晉王,分明已經沒有作戲的情緒,然而因為薑汁薄荷抹得太多,眼淚依然沒止住。


    “大周沒其餘晉王了罷?”賀燁收回手指點點鼻尖:“我竟不知,我什麽時候定了這門親事,連滕妾都齊全了?”


    眾人:……


    金盞已經像被人剝了骨頭一般,軟軟靠在碧奴身上,碧奴卻無甚同情心,輕輕一讓,任由其歪倒在地。


    “我正窩火呢,突然就見將來王妃倒在地上直抽搐,這婢女卻呆怔一旁,不久十一娘與她那個惡毒姐姐就過來了,十一娘倒忙著察看死者,其餘兩個一人忙著倒粉末,一人喊著栽汙陷構之語,越發讓我莫名其妙……不過再看剛才那一場,本大王總算醍醐灌頂,柳直,虧你還如此理直氣壯,分明你孫女就是被這婢女所害。”


    話音落了許久,現場仍舊靜謐得落針可聞。


    不過這回率先打破沉寂的卻成了柳誌宜,他不敢置信,結結巴巴詢問:“父親,大王所言……莫非……不會……”


    傻子都明白,做為熒玉貼身侍婢的金盞堅決不會無端端殺害主人,身後勢必有人指使,金盞是親仁坊世仆,極小可能會被嫡宗收買,更別說嫡宗根本沒有動因謀害柳熒玉這個庶女。


    “金盞,究竟怎麽回事?”柳直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厲聲質詢,可眼中鋒芒卻是顯而易見的警告威脅。


    金盞渾身一激靈,指甲狠狠掐入指腹,才提起一絲膽氣來,匍匐哭喊道:“婢子冤枉,婢子早先所言並無一字不實……”


    “賤婢,你這意思是指本大王冤枉你?”賀燁一撐起身,兩步就到堂下,一把揪住金盞發髻,迫使婢女不得已高仰麵頰,被迫直視晉王那雙凶狠眼睛,金盞嚇得牙關直打顫,然而她卻忽而看見晉王仿佛極其溫暖一笑,唇紅齒白。


    金盞又為這仿若春暖花開的笑容呆滯,晉王卻從腰間飛速取出一枚利匕,在她指根輕輕一劃。


    兩聲讓人毛骨悚然慘叫,一聲是出自金盞,一聲卻是出自柳茵如。


    金盞一隻食指被削根而斷,斷指卻準確“飛入”柳茵如懷中,因此她一聲驚叫後忙不迭起身,將將才把斷指抖落,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


    在場中人誰也沒有想到晉王下手這樣狠絕,就連十一娘都緊蹙眉頭,柳直更是把滿腹屈辱硬生生遏製得一絲不露——這凶神惡煞,果然名不虛傳,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可卻不是柳直有心妥協就能萬事大吉,晉王斬削金盞一指,非但麵不改色,甚至一把掐緊婢女的脖子,讓她再也哀嚎不出來:“你今日橫豎難逃一死,這時實話實說,還能免更多皮肉之苦,倘若還要嘴硬,仔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可不少手段,賤婢莫不要一一嚐試?”


    晉王甚至暗暗點了金盞幾處要穴,這才將她放開,縱然金盞實在巴不得就此昏死不省人事,然而就連這也不能,便是裝作暈死,卻忍不住劇痛呻吟,隻好清醒著。


    柳直看這情形,也明白今日注定功虧一簣,縱然憤憤不平,卻隻能啟用退路,這時也重重一喝:“賤婢,果真是你謀害熒兒?還不據實交待,究竟是誰指使!”


    金盞已經差不多要實話實說了,受這一喝又清醒過來,郎主保證過,即使事漏,隻要她按授意那樣交待,也會放她一條生路。


    因而強忍恐懼招供:“郎主恕罪,實因,實因……實因娘子威逼奴婢,也是娘子說服小娘子,讓她假作氣喘發作汙陷十一娘,然而娘子卻欲謀小娘子性命,逼令奴婢給小娘子服飲桃漿引氣喘急發……”


    秦氏自從十一娘圓滿脫身時就目瞪口呆,起初當然是震驚於十一娘小小年紀就如此善辯,不過她自以為此事與她無幹,是以隻是震驚卻無沮喪,更沒有半點擔憂,也就直到此時,才恍若五雷轟頂。


    然而不待她反應,柳誌宜卻一巴掌劈下:“賤婦,竟然是你作惡!”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秦氏饒是將門女兒竟也沒頂住歪倒在蕭氏懷中,蕭氏低頭一看,見秦氏耳中竟溢出鮮血,兩眼雖然圓瞪,卻茫然失焦,那情狀真真可憐。


    然而柳誌宜還不解氣,正欲將秦氏再扯起身暴打,蕭氏不及多想,下意識護住:“僅憑奴婢之言,何足為證?兄長冷靜些。”


    柳誌宜哪能冷靜,滿腦子都是那寵妾與愛女,隻恨不能將秦氏生吞活剝,這時便連蕭氏都一並恨上,上前就要推搡:“我家宅內務,與娣婦何幹,若不識趣,連你一塊教訓!”


    然而還不待他接觸到蕭氏絲毫,眼前隻覺一花,一邊麵頰重重挨了一拳,這回卻是柳少卿毫不猶豫出手了:“信哥在自家如何混鬧與我無幹,若敢犯我內子,即便擔這以幼犯長之過,我也認罰。”


    別看柳少卿往常文質彬彬,揍起人來還真不落氣勢,反而是柳誌宜,打起女人來毫不手軟,被柳少卿一拳就捶出了慫樣,隻狠狠瞪視一眼,轉過著卻直跪父母跟前:“耶娘恕子娶婦不賢,以致於鬧出這場風波,不僅險些冤枉十一娘,更讓人義憤填膺是禍害熒兒無辜夭亡,熒兒雖為庶出,然則也是兒子骨肉,秦氏此行,追根究底是為好妒亂家,已犯出妻之條,是以,兒子跪請大人允準,休棄秦氏。”


    這自然正合柳直心意,連劉氏也心花怒放。


    秦氏出身勳貴,本就不怎麽讓柳直屬意,當初卻因崔牧從中撮合,而秦氏之父秦步雲長年鎮守河北道,當年官至冀州都督也不容小覷,柳直這才勉為其難答應次子娶秦氏為媳,然則秦氏入門多年,隻為柳誌宜生一嫡子,又頗好妒,不容柳誌宜納娶良妾,隻容侍妾,這無疑讓柳直夫婦十分不滿,更別說兩年前秦步雲受令討伐潘逆吃了敗仗,被貶至定戎任都尉,雖未奪爵,兵權卻被大大削減,柳直簡直以此姻親為恥。


    再兼劉氏一內侄女夫家,前幾個女兒都好生養,眼下有個小姑尚且待嫁,一看就是旺夫益子福相,劉氏有意為兒子求納,然而一來秦氏不肯鬆口,再者侄女夫家也不願讓女兒為妾,就這樣僵持住了。


    這回趁這機會幹脆將秦氏休棄,另娶新人,其餘不求,若能多添幾個嫡孫便是好處。


    更何況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隻好讓秦氏頂罪,才能保得些許顏麵順階下台。


    這本就是柳直計劃好的退路,正好兒子與他不謀而合,這時哪會反對,倒也長歎一聲:“阿嫂,是我家門不幸,實不想秦氏這惡婦敢行此毒計,惹出禍亂不說更甚至險些挑唆得我誤解嫡宗,實在羞愧,阿嫂放心,為對宗族交待,我這回勢必會嚴懲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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