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時辰,十房族老已經陸續趕到,這下旭曉堂中更是濟濟滿座,非但如此,柳譽宜這個族長也總算從韋相府趕回,不過因他並不明白事發經過,主持審斷仍由韋太夫人負責,賀燁有見證這層身份,倒也沒有回避,碧奴卻已經沒有在場必要,受允告退,隻十一娘與柳茵如與事件直接相關,尚且留在廳堂,當然還有金盞這個鐵定幫凶也依然膝跪在場,雖然斷指傷處已經得到處理,卻不減刺痛錐心,更因心中驚懼,整個人瑟瑟發抖比早先更勝。


    眾人告座後,聽韋太夫人將事情經過交待一番,心裏都已經大致有了判斷,看向柳直的目光就十分厲肅。


    太夫人也沒急著讓族老發表見解,隻是輕輕一歎:“我聽十一娘提起茵娘有意告之熒娘氣喘之症,心裏就生狐疑,不過也隻推測熒娘因為上回事端受罰心生不滿,說服茵娘欲再陷害十一娘,到底是孩子之間意氣之爭,雖做了些調察安排,真沒怎麽放在心上,本想著待事發後再施以責教,哪裏料到,熒娘竟會為此丟了性命!”


    “莫說濱往,老身剛才聽得這番是非,也震驚十分,虎毒尚不食子,尋常人怎能預料不過一樁孩子之間爭執,竟演變成如此慘惡。”說話者是周老夫人,她顯然已經深信柳直是始作俑者。


    “誌宜,我知道你仍舊懷疑丹娘,我且問你,可還記得熒兒第一回氣喘發作是什麽時候?”太夫人問道。


    “是熒兒兩歲時,記得是暮春,發作得十分突然凶猛,雖因請醫及時,然而依然險惡。”說到這裏,柳誌宜忍不住咬牙切齒:“說來都怪秦氏,是她照顧不周,竟讓熒兒飲了桃漿,才導致熒兒猝發氣喘,小小孩童,就經曆生死攸關!”


    十一娘簡直對柳誌宜這番理論不耐到了極點,倘若不是身份限製,真忍不住當麵反駁,世上負心男子雖說不少,可薄情寡義到這樣地步還真不算多見,既然他早對妻子心存厭惡,怎麽武威伯府顯赫時不曾表露出半點?當年柳熒玉氣喘發作時,他怎麽就沒幹脆將秦氏休棄?


    韋太夫人卻早知柳直一房的寡廉鮮恥,半點不覺意外:“這怎麽能怨丹娘?她那時哪知熒兒有氣喘之症,並且飲用不得桃漿?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還是丹娘來求我請太醫為熒兒診治,大家這才知曉。這麽多年來,熒兒除了那回,氣喘發作並不常見,更不說危急,這你可承認?”


    見柳誌宜囁嚅不語,太夫人又再說道:“熒兒年歲漸長,跟著八娘到嫡宗聽學,因她有氣喘之症,又早受醫囑再不能飲食桃類,為防誤食,丹娘甚至叮囑婢女從親仁坊自帶飲食,也算十分用心。”說到這裏,太夫人微微一頓:“我當時覺得狐疑,便是因為隻聽說熒兒不能飲食桃類,怎麽茵娘卻強調花粉會導致氣喘,於是暗中調察了一番……”


    韋太夫人冷冷看了劉氏一眼。


    劉氏隻覺得一股寒意從丹田蔓延開來。


    “大約三兩年前,熒兒在娣婦房中玩耍,不小心打翻粉盒,手臂上因為沾染花粉而起了紅疹,為此也請了大夫診治,才知熒兒那體質,竟對花粉也不適應,不過那回,可並沒引發氣喘。”


    被這一提醒,秦氏也想了起來:“是,我也記得這樁,那大夫還是我遣人請來。”


    太夫人頷首:“那麽娣婦,今日你一聽熒兒猝發氣喘,怎麽竟一口咬定是受花粉引發?你應該心知肚明花粉並不會導致熒兒氣喘發作,卻避口不提誤食桃類這一可能,何故?那時你甚至不知茵娘姐妹攜有花粉,卻仿佛一早料定金盞與茵娘會指證十一娘與熒兒爭執,將花粉潑灑上身引發猝亡!若說你事前毫不知情,為何會有這番言行?”


    卻不待劉氏狡辯,韋太夫人冷笑道:“你是心虛,害怕提起桃漿會導致我追根究底,熒兒可從來不會在嫡宗飲食任何漿果糕點,隻因她明知桃類對她身體有害,生怕誤食!倘若我追察熒兒飲用何物,事發後金盞可沒時間消滅罪證,就算她早將剩餘桃漿傾倒,執壺水囊裏卻也有殘餘氣味,辨別不難。”


    柳直打的主意是,事發倉促,他們及時發難,韋太夫人勢必手腳失措,再有柳茵如這個嫡宗女兒作證,太夫人根本不會懷疑到桃漿上來,隻會掩蓋真相妥協退讓,隻要留下書證,他們一行回府,將罪證毀滅,事後即便太夫人回過味來,也無從追察。


    哪裏知道柳茵如因為小聰明,事先就泄露計劃,被太夫人與十一娘品度出端倪,竟然有所防備。


    韋太夫人說道:“你們為萬無一失打算,早就預備著倘若事敗嫁禍丹娘,是以並未預先告之,不過小叔與娣婦又何曾真正關心過熒兒如何,再兼事隔多年,你們不可能記得熒兒飲用桃漿後多久才會發作,拿捏不準時間,就不能保證天衣無縫,可你們因心懷鬼胎,又不可能直接詢問丹娘,所以……”


    不說劉氏,柳直這時也已經滿臉蒼白。


    “隻好從熒兒乳媼口中打探實情,因為除了丹娘,也隻有乳媼才可能記得當年這樁險事,倘若熒兒有個萬一,她可不能免脫責任!不過那仆媼前年因為患疾,得了恩許出府修養,莫名其妙將人詔來詢問豈不蹊蹺?是以,娣婦遣了心腹前往旁敲側擊,就是幾日前之事,熒兒乳媼應當不至於如此善忘,娣婦若要狡辯,莫若我現在就請熒兒乳媼來當堂作證?”


    韋太夫人輕輕搖頭:“更別說今日碰巧,又有晉王作為旁證,他可在旁聽得清清楚楚,熒兒氣喘發作前,可是交待金盞必須盡心,原話怎麽說?大母交待,一旦事成,許諾嫁入顯望,甚至會為晉王妃!可不是嫡母交待,小叔與娣婦,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秦氏這時卻已經痛哭流涕,叩拜下去:“妾身恩謝太夫人公允明斷,還我清白。”


    柳直惱羞成怒:“阿嫂好手段,隻你口口聲聲沒有預料,如何會對我府中仆嫗去向了若指掌?不過偽善而已,分明早就料到會有此禍,卻袖手旁觀!”


    這是要狗急跳牆了麽?十一娘暗歎。


    太夫人冷笑:“早先嬸母那句話說得不錯,虎毒尚不食子,我哪能預料你為些許利益就會害殺親孫女!花粉一事是我預先打探出來,可僅憑此樁又哪裏能揣摩明白你們計劃詳細,尚且以為不過是要讓熒兒假裝氣喘發作誣陷十一娘而已,直到熒兒猝亡,我才懷疑到飲食上頭,又直到你們夫婦將罪責推到丹娘身上,丹娘不惜義絕也要求斷清白,我這才推測出你們計劃步驟,就在等待族老們這段時間,暗中派遣仆嫗詢問過熒兒乳媼。”


    柳直徹底目瞪口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了太夫人緩兵之計。


    周老夫人早已摁捺不住,不由怒斥出聲:“京兆柳氏竟然出了此等敗類,老身都覺羞恥!家族門風聲譽,可不容你等個別葬送!既然柳直你自認罪責,譽宜,你為族長,且說如何處治!”


    可還不待柳譽宜說話,柳直再度將脖子一梗:“就算是我所為,那又如何?我是祖父,熒兒不過孫女晚輩,她曆來跋扈不孝,多有頂撞衝犯,難道我還打殺不得?沒聽說因為一個小輩處治長輩之禮法!”


    十一娘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柳公當年何等英明人物,怎麽生養了這樣一雙兒子?柳正諸多荒唐行為已經讓人不齒,柳直竟然還過無不及,大周律定,便是無故打殺奴婢也要受笞杖刑罰,更何況謀害骨肉至親?柳直夫妻剛才還為孫女猝亡哀痛不已,一口一聲心頭肉,轉眼竟就斥責柳熒玉跋扈不孝死有餘辜!就算熒玉不孝,也不能隨便打殺,更休提暗害!縱然尊卑有別,依律不按普通殺人罪處斬,若真上告官府,柳直夫婦兩個罪魁也逃不脫徒刑,柳直好歹散階也至五品,竟然無知無懼到了這樣程度。


    不過據十一娘認知,族中出了這等惡事,一般為聲譽考慮,也不會驚動官府,絕大多數都是由宗族內部處理。


    “依族規,凡殺傷至親,出族。”柳譽宜顯然已得了韋太夫人意會,這時斬釘截鐵說道。


    周老夫人率先讚成:“就這樣罷,柳直一則企圖陷害嫡宗,竟然不慈無恥到衝十一娘五歲稚童下手地步,二則竟狠心至殺害親生骨肉,倘若姑息,將來一旦再有利益之爭,隻怕就會毆殺族人,禍害不除,族人豈能安心?”


    其餘族老也沒有異議,看向柳直的目光全是不齒鄙夷。


    柳直哪裏服氣,這時一躍而起:“你嫡宗竟敢將我出族?莫以為你們真就清白無辜,倘若不是你嫡宗婦人蠱惑挑唆,我也不會生這計較!”


    早在柳直被逼無奈狗急跳牆認罪時,喬氏就情知不妙,這時聽到這話,隻覺耳畔“轟然”一聲雷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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