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陽真人當年入道,是拜於機緣巧合結識的女冠蘇妙真門下,妙真本是農戶女,幼年時因為一場大火失去了所有親人,孤苦伶仃險些沒有凍餓而死,多得淩虛與琅濟救助,兩人無子無女,又堪妙真麵相注定為終身孤苦,大動憐惜之心,是以將之收養,卻因為爭搶著要收妙真為徒,麵紅耳赤互不相讓,最後幹脆認了共同的小師妹,實際要論年齡的話,妙真算是二位孫女輩了。


    然而關於師門的道術,妙真卻從來不感興趣,長到及笄之齡,又與邙山腳下一農家子相互傾心,淩虛與琅濟不忍因為“命數”棒打鴛鴦,又兼當時二人的道術遠不及如今精妙,對於相卜之術並沒有十成把握,心裏一懷饒幸,便沒有阻止妙真的姻緣。


    妙真如願與心上人成姻,雖說夫家貧寒,卻也和諧恩愛,然而好景不長,妙真生子不久竟然再次遭遇火災,妙真因為上山看望“師兄”幸免於難,翁姑丈夫連同才兩歲的幼子卻盡數葬身火海,妙真就此心灰意冷,不及四十便鬱鬱而終,她本身就沒習得多少道術,瑩陽早年入道也並非是因崇尚得道成仙,故而更加不曾修練兩位師伯的一成本事。


    唯有金匱遺書所載,根據各人不同身體狀況配製的養顏秘方,才略微引起了瑩陽的興趣,於是在兩位師伯悉心教悉下,不僅瑩陽真人,便連學生裴五娘當年也懂得調配。


    隻裴五娘成了十一娘後,瑩陽真人卻並沒有教她這一技能,不過既然眼下金匱遺書都在十一娘手中,對於上麵記載這並非高深的配方,十一娘“自學成才”倒也不算罕異。


    不過十一娘日常要關注操心的事務過多,很長一段時間壓根沒想起擺弄這些女子之用,也是最近眼看柳少監挖空心思籌備讓蕭氏驚喜的生辰禮,這才根據脈案調配了一劑,好解父親大人燃眉之急。


    既是養顏之用,當然不為男子需要,十一娘眼見柳少監懇求時期期艾艾的表情,自然否定了是為太夫人而求,事情甚詭異,十一娘難免浮想聯篇。


    柳均宜與女兒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才終於品味過來小丫頭在懷疑什麽,急得連連擺手,手裏的錦盒便跌在了衣兜,連忙扶穩,搞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狼狽,於是惱羞成怒,重重一個爆栗賞在了十一娘額頭:“人小鬼大!在胡思亂想什麽!”


    十一娘摸著自己可憐的腦門,幾乎沒忍住將那句“此地無銀”說出口。


    “我可是一心為你世父著想,倘若你班姑姑也得驚喜,說不定你就有新世母了。”


    原來如此,十一娘小臉一紅,好罷,她承認這回是胡思亂想了,險些冤枉了柳少監。


    柳信宜與喬氏早在幾年前已經和離,終於恢複了單身,他對班氏的念念不忘有目共睹,而在柳五娘的姻緣一事上,班氏熱心撮合,似乎也表現出對柳信宜舊情難舍,不僅柳均宜,便連太夫人也以為兩人再續前緣是水到渠成的事,隻不過柳信宜才剛和離時,卻不好立即便往班家求娶,這對班氏的名聲終究有礙,容易讓人誤解信宜和離是她在中造成。


    可事情一拖幾年,到如今仍然未果,顯然就不是因為顧忌名聲了。


    柳均宜調返長安後,時常與兄長交心,然而一提到班氏,信宜隻有報以苦笑,一回飲多了酒,才道出班氏似乎對於過去的傷害仍舊耿耿於懷,信宜見她冷若冰霜,心中越發愧疚,以致無顏以對,均宜又托蕭氏輾轉試探,終於才套問出班氏的心裏話。


    當年因為柳直棒打鴛鴦,柳信宜無奈之下才違背誓言改娶喬氏,在以孝道為大的如今,班氏雖然傷心,卻並不怨怪信宜失信於她,隻後來因為喬氏作梗,導致班氏與夫家反目,最終和離,這又一個挫折讓班氏對姻緣一事心灰意冷,說是再不思婚嫁。


    然而就均宜看來,班氏既然原諒了兄長,說明心中仍懷情意,事情之所以膠著,都怪兄長被心中的悔愧所絆,表現得太不積極,於是苦口婆心鼓勵信宜千萬不要放棄,力爭讓班氏重建信心。


    不是柳少監好管閑事,實在是因京兆柳嫡宗一房,隻有均宜夫妻和諧,兩個兄長都是形隻影單,這讓生活在蜜糖裏的柳少監分外過意不去,長兄就不說了,是發誓再不另娶的,可二哥柳信宜與長兄情況大不相同,必須努力一下。


    十一娘這時對柳信宜與班氏之間的過往也隱約知情,年前她甚至還與蕭氏一同去班家拜訪過,倒也與柳少監看法一致,認為世父大有希望,隻她一個晚輩,又處於半大不小的年紀,在這事情上當然不可能插手,不過柳少監既然開了口,隻要他能想辦法得手班氏的脈案,十一娘自然樂意再替世父準備一份“驚喜”。


    一口應承下來,終於讓柳少監“轉怒為喜”,心滿意足地捧著錦盒離開,迫不及待去討好蕭氏去了。


    隻因為這事一鬧,十一娘又再想起了金匱遺書,蹙著眉頭鑽研了許久,對於上頭記載的秘法道術卻仍然不得要領,直到看得腦仁發疼,終是長歎一聲再次放棄,心裏十分惋惜,明明知道若能領會涵義大有益處,然而就是無法參透,也不知究竟誰才是有緣人。


    十一娘正在閨房長籲短歎,柳家大宅角門外,柴取也正鐵青著臉瞪著“砰”的一聲關緊的門扇握拳——“行卷”已經隔了數日,他卻沒有等到柳少監的邀請,柴取坐臥不寧,打聽得十一娘今日回府,便想著借口請教畫評探探口風,哪知卻被拒之門外,仆役甚至沒有入內通稟,柴取還沒有愚笨透頂,當然醒悟過來自己竟是被柳家嫌棄了,又是不甘心又是疑惑不解,可身為文士的“自尊心”卻不容他死纏硬打,於是隻好惱羞成怒。


    想不到素有才名的柳均宜,竟然是這麽一個嫌貧愛富的膚淺之輩,簡直有眼不識俊傑!


    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竟然以拒之門外終結,柴取心頭的鬱怒險些沒衝頂而出,黑著一張臉返回了英國公府,以致於當徐修能十分稀罕的來客舍探望時他都沒有緩過來。


    徐修能今日就是來看笑話的,柴取拿著耗廢苦心的畫作前往柳府行卷自然瞞不住他這個主人,也立即洞悉了柴取的想法,簡直沒有笑掉大牙——何等異想天開?區區寒士竟敢奢想柳十一娘,以為人家是庶出就能匹配,殊不想就算人家默默無聞,顯望貴女的出身也不愁世族求娶,更不提柳十一娘還是瑩陽真人學生,公主侍讀的尊貴!


    這時一見柴取臉如鍋底,徐修能哪能不知他是吃了掛落,腸胃一陣抽搐,幾乎沒忍住大笑出聲,感情這位因為被拒還忌怨起人家來,半點沒醒悟是自己狂妄愚蠢,也虧得這位隻是金榜題名,倘若被他中了今科狀頭,說不定連皇室公主都敢肖想!


    不過徐修能雖然是特意來看柴取笑話,好緩解自己因為扈姬一事被父親英國公斥責的鬱悶心情,卻沒打算當麵嘲諷“好友”,待看夠了柴取的鍋灰臉色,終於告訴了一件讓人轉怒為喜的好消息。


    “柴兄,五日後關試,會由太後親自主持,這可對咱們大為有益,如無意外,咱們這科進士應當不需候職,立即便得釋褐。”


    “當真?”柴取雙目圓瞪,臉上的沮喪尚不及消散,眉宇間已經透出一股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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