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脆響後,緊接著又是“砰咚”一聲,陳設極其富麗的一間偏廳裏,原本垂臉侍立的仆婢“撲通”跪地,就算膝蓋底下紮進因為小韋氏盛怒之下摔毀的美人瓷瓶鋒利的碎片,仆婢們也咬緊了牙關連氣都不敢吸得大聲,那稟明“噩耗”的心腹婢女更是滿額冷汗,卻仍然不忘提醒主人:“王妃息怒,可得仔細碎瓷傷及玉體。”


    因腳底隻穿著一雙絲綢繡祙,小韋氏總算是忍住了暴跳如雷,拍案而未起,隻豎著兩道眉頭厲聲斥問:“你所言果然當真?元得運可真暗暗送了姬人予郡王?並被郡王收藏在曲江別苑?而且還有了身孕?”


    “如此大事,婢子怎敢信口開河?確是婢子兄長無意間在酒肆聽侯府管事醉飲時提起,說與婢子知情,婢子疑心不真,故而瞞著王妃暗察了一番,收買元家那管事,在他口中得到證實。”


    “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那狐媚子就在曲江別苑,又不是隔著十萬八千裏,居然毫無察覺,竟容她懷了身孕!”小韋氏氣得渾身亂顫,額頭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奇恥大辱,這真是奇恥大辱!


    自從陸氏被她毒殺,王妃之位由她取而代之,原來那兩個媵妾都被她尋了借口發落,送返本家,小韋氏就再也沒有打算過為義川納大姓女子為媵,可莫說義川曆來風流,皇族王公也沒有聽說過隻娶一妻的先例,小韋氏即便妒悍,並不將禮法放在眼中,卻不得不在意丈夫的心情,是以她隻好裝作大度,對丈夫身邊諸多貌美侍妾視而不見,暗暗說服自己:無非玩意罷了,賤婢出身,連姬人都不敢肖想,更別說危及正妃之尊,矮郎待我可算難得了,當年明明知道我想謀害陸氏,非但沒有阻撓,甚至暗中相助,婚後也默允我排斥媵妾,就算姬人,哪一個不是由我作主才得以收納?


    可不能有孕一直是小韋氏心口銳刺,因而才對接連出生的庶子視若不見,隻清算那些產下庶子的女人,直接粗暴地讓她們接連“暴病”,總算是神靈庇佑,終於讓她生下麟兒,即便那些個庶子完全無害,可小韋氏再也不肯接納更多孽庶,郡王明明不放在心上,甚至還慰她安心:“從前囑蓮蓮善待庶子,都因咱們沒有嫡子之故,淘兒雖為嫡長,然因陸氏挑唆,他對我積怨頗深,我也是為你著想,將來若我先行,萬萬不能指望淘兒對你盡孝,若你待庶子優厚,才不至於老來孤獨,如今既然你我已經有了洱郎,何需更多庶子?”


    哪裏知道,信誓旦旦的丈夫竟然瞞著她金屋藏嬌?!


    可就算小韋氏怒火焚頂,此時此刻竟然也對丈夫不懷怨恨,隻咬牙切齒大罵姚姬:“也不知使了什麽狐媚手段,迷惑了郡王,賤人萬萬不能容留,必須斬草除根。”


    婢女雖然心驚膽顫,可卻不敢有任何隱瞞:“王妃,那姚氏並非伎子之流,聽說,竟然是賢妃舊交,她有個姐姐,雖然也是妾室,卻被元公縱為主母……”


    當年賢妃為姚姬出頭,小韋氏也是知情人,可一來已經事隔多年,再者她並不知姚姬已從柳府脫身,這時雖隱隱想起了這麽一號人物存在,且以為此姚非彼姚,大約是元家那姚的另一個姐妹,可就算如此,也已經十分惱怒:“好個姚氏,可不是專出狐媚妾寵?虧得當初我還受那劉氏蠱惑為她姐妹出頭,劉氏真是死有餘辜!元得運兄弟也不是什麽好貨色,在自家寵妾滅妻也就罷了,居然敢欺我頭上,他們想幹什麽?!”


    可惱火歸惱火,小韋氏到底還顧惜與丈夫的夫妻之情,並沒打算興師問罪讓丈夫難堪,她冷冷環視著一應仆婢,終於有了主意:“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能泄露!”


    卻立即行動起來,先是去找兄長韋元平,也沒有訴諸實情,隻說服了韋大國相宴請丈夫,以此借口將義川暫時羈絆,自己卻帶齊了人馬直撲曲江別苑,王妃駕臨,即便別苑仆婢對郡王忠心耿耿,卻也不敢將王妃擋在門外,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小韋氏殺將入內,管事的深知主母一貫脾性,更何況小韋氏這番殺氣騰騰前來?幾經躊躇,聯想到義川郡王與元公的私下情誼,到底不敢對姚姬置之不顧,一咬牙又一跺腳,交待手下:“無論如何,郡王歸來之前,也不能教姚姬有任何意外。”風風火火去搬救兵了。


    而早有準備的姚姬也預先安排好心腹婢女脫身外出,在小韋氏殺到之時就去元家通風報信了,元得誌原本就不滿足於久居人下,自從徹底投誠義川,更對姚姬寄予無限厚望,雖然冒著開罪小韋氏的風險,這回倒也決定要助姚姬一臂之力,是以早有布署安排,他雖不在家中,然而大姚氏一得消息,立即便率隊前來曲江別苑支援。


    正值春光明媚,曲江池畔本不缺踏青賞景的遊客,尤其是在別墅林立的這一區域,更多的是貴族家眷遊玩,聽聞郡王別苑外有人鬼哭狼嚎直求郡王妃手下留情,閑著沒事幹的貴婦們頓時來了精神,雖然礙於身份不好親自圍觀,可支應仆役去瞧熱鬧再稟轉見聞卻是理所當然,小韋氏原本是欲趁著丈夫不在雷厲風行處決姚姬的理想自然落空,這樁新聞飛快鬧得沸沸揚揚。


    憑義川的城府,當趕往別苑時瞧見門庭若市的情景,哪能不知是元家人有心為之,可他原本對待小韋氏就是虛情假義,這時又與元得誌順利達成同盟,關係到生死福禍,自然不會埋怨元得誌這點私心,故而也全當無知無覺,任由楚楚可憐見到他現身有若見到救命稻草的姚姬撲在懷中嚎啕大哭,一臉苦惱地勸慰小韋氏:“都是我不對,王妃如何罰我都是應當,隻千萬顧惜姚氏腹中為我血脈,暫且寬諒一回。”


    小韋氏根本不曾預料丈夫會及時趕到,又目睹這番情形,一口氣險些沒有上來,憋得心口鬱痛白眼直翻,也是淚流如瀑痛不欲生,義川連忙交待仆婢將受驚過度的姚姬安置別處,摟著小韋氏好一番安慰:“是我一時糊塗,本是想著王妃一貫賢良,應不會過於介意,哪知姚姬竟然有了身孕,她到底是元公姨妹,並非伎侍之流,總不能不顧元公情麵,本是打算著即便得了庶子,也不報宗室記名,錦衣玉食養大便好,也不算違背當日承諾。”


    丈夫低聲下氣至此,小韋氏又能如何?


    可她哪裏料到,這起事故竟然飛速傳遍了京都市坊,貴族顯望無不知曉義川郡王瞞著她金屋藏嬌,事情敗露,義川王妃欲將“阿嬌”處死,郡王卻及時趕來阻撓,這才免卻一屍兩命,從前小韋氏引以為傲的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儼然成了笑話。


    春來多宴事,太後雖然忙於國政卻也沒有荒廢閑情怡樂,於是在一次宮宴之上,當著諸多貴婦麵前,晉安長公主便特意提起了這事,自然是嘲笑的口吻:“要說嬸娘這回也太莽撞了些,雖然叔父金屋藏嬌是有不對,可那姚姬既然有了身孕,再怎麽嬸娘也不該將人棒殺,以往大度賢惠都去了哪裏,白讓旁人看了笑話,母親忙於國政抑或不知,眼下市坊可都在議論,稱義川王妃枉為大家閨秀出身,行事卻這等妒悍,視禮法為空文,可見從前都是裝模作樣,若非叔父多加忍讓,早不定鬧出多少笑話。”


    太後一貫不怎麽關心這些家長裏短妻妾爭寵的新聞,小韋氏這回又還不及哭訴,是以太後竟不知妹子鬧出這場事故,雖明知晉安當著眾人揭穿不安好心,可礙於一貫的“慈母”胸懷,卻也不便指責晉安,隻好詢問幾句。


    晉安更加不會掖著藏著:“那姚姬也並非賤籍教坊之流,卻是良家出身,與賢妃還有舊交,我有幸見過一麵,十分知書達禮不說,生得也是花容月貌,也難怪叔父鍾情於她,眼下又有了身孕,嬸娘正該為她請封媵位,否則豈不坐實悍妒之名,讓人議論我皇室不顧禮法。”


    小韋氏氣得麵色煞白,卻在太後嚴厲的警視下不敢多言,而太後轉頭一打聽,確定這事有元得誌在後摻和,雖然抱怨了幾句:“這人雖然得用,到底是地霸出身,行事不顧聲譽禮法,將個妾室寵得無法無天,竟敢去王府別苑哭鬧!”然而沉吟一陣後,到底還是決斷,特地交待小韋氏:“事已至此,你也隻好暫退一步,橫豎義川也不僅她一個姬妾,更不缺庶子庶女,便是容她得了媵位,也萬萬沒有任何危及,待義川新鮮勁過了,多少機會處置不得?隻事情必須做得謹慎一些,莫讓及恩侯兄弟心生怨尤,你若是有那胸襟,最好是容她周全,這事就此決定,再不可任性胡為,牢記大局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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