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陸離胸有成竹地肯定一切準備就緒隻待依計而行,十一娘這才略微安心,卻仍然認真仔細地追問各項細節,陸離一一回答,最後才說起張叔早前稟報的事:“晉安強占民田,當然不會親自出麵,我原以為執行者必然是其爪牙,然而察證時卻得知多數事故都是阮嶺帶頭挑生,雖未直接鬧生人命,其囂張跋扈也令人發指,毆傷欺逼之惡行數不勝數,仿佛阮嶺甚為享受弱者匍匐哀求膝下,比如今日被張叔察知這樁,似乎越發體現阮嶺之惡劣心態。”


    自從決定要與晉安結仇,陸離當然會密切留心那兩母子的動態,張叔便是受他囑令,潛伏在公主府附近暗中觀察,今日瞧見那對可憐父女的淒慘模樣,張叔才會如此“碰巧”地施以援手。


    “女子是阮嶺出外遊玩時偶然撞見,隻不過因為被身邊仆從讚了一聲貌美,阮嶺便要強逼女子嫁給仆從為妻,女子因為已經與鄰居後生兩相傾心,誓死不願改嫁他人,阮嶺便將那後生毒打一頓,威脅女子屈服……女子之父心疼女兒卻畏懼權貴,無奈之下隻好前往公主府跪求阮嶺高抬貴手,阮嶺卻稱光他一人跪求不夠,需得要女子一同跪求,或許他會心軟。”


    十一娘生平最恨這類惡霸行為,咬牙怒道:“這事明顯是阮嶺有意耍弄欺辱人家,他要真是為仆役出頭,又哪會這般輕易放過。”


    “倘若阮嶺隻是指使爪牙行事,一時拿他倒還真無計可施,這回也活該他倒黴,利用太後嚴察豪闊時機,必然要讓阮嶺狠受教訓。”陸離哪會不知十一娘的性情,預見她聽說阮嶺惡行之後會有如此反應,早就決定將計劃稍作修改,不僅針對晉安,連阮嶺也不放過,橫豎他一點不在意日後晉安母子對他多麽恨之入骨。


    “陸哥放手去做,晉安之蠻橫皆因先帝縱容,這時她再無靠山,太後對她不過虛情假意,隻要涉及臨朝大局,太後怎麽也不會偏幫晉安,太後不縱其惡,晉安不過無牙老虎。”十一娘冷笑道,又問陸離:“嚴察隱田之令不日即將頒行,想來萬年令已經聽到風聲,他是何反應?”


    “顧律是毛維黨羽,行事卻與毛維截然不同,頗有些瞻前顧後,一個盧懷安就能將他拿捏得動彈不得,估計這回嚴察隱田之政也會幹脆交給盧懷安,他自己落得輕鬆幹淨誰也不會得罪,就是不知盧銳會不會借這機會報複毛維,讓盧懷安察到毛維頭上。”


    “那是必然。”十一娘頷首說道:“盧懷安對縣令之位本存必得之心,一定會借機爭功,要是毛維被他扳倒,顧律哪還坐得穩縣令之職,盧氏一族從不將太後看在眼裏,壓根不會在意毛維是否太後親信,可一旦察到毛維頭上,顧律哪裏還能坐觀成敗?那時他便會支持陸哥了,隻要盧懷安事敗,就連毛維也會落陸哥一個人情,韋元平舉薦時,毛維至少不會再有異議,謝饒平對太後言聽計從,即便對陸哥有所防備,也應當不至於違逆太後之意。”


    這邊陸離與十一娘分析事態討論計劃,大覺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另一邊毛維對太後決心嚴察隱田的事卻是心懷不滿,這時正與黨羽探討。


    “此政為韋相所諫,倘若施行順利,豈不又是一大功勞?而對咱們而言,可算財勢兩失百無一利,相國何不全力阻諫?需知此令一行,豪闊利益大傷,又如何會支持太後臨朝聽政?!”最是義憤填膺的人便為元得誌,他原本就是地霸出身,在任一州刺史那些年,霸欺之行更是變本加厲,然而大周律定,不同階級占田幾何各有限製,本意也是防範貴族仗勢欺民,又因賦稅雖依人丁征收,可買辦土地卻必須要納一筆田稅,稅錢雖然不算巨額,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誰也不願主動納稅,是以造成隱田不報,橫豎隱田者非富即貴,與官府都有私交,平民百姓哪敢偷占這些“無主之田”?


    依元得誌的身份,擁田隻限千畝,而他實際上擁有的良田早已遠遠超過這規限了,要真被察抄出來,這些年的“努力”豈不白費?這已經不是剜肉之痛了,簡直就是摘心之痛。


    雖然眼下擔任元得誌良田所在地的官員是自己人,其實大不必擔心被察抄一空,然而到底是要擔些風險,而在元得誌看來,這樣的風險根本就不應該發生,教他如何能不生報怨?


    “我一人諫阻有何作用?韋元平、王淮準兩人讚同,就連謝相也沒有異議,如今之計,隻好舍出部分財利用以補充國庫所需,太後應不至於緊揪自己人不放。”毛維也是分外懊惱,可他到底是世族出身,對於錢財的貪婪不及元得誌那般要重,僅限小利還是寧願割舍。


    “拿咱們良田分配給逃戶,天下怎會有這般荒謬之事,那薛絢之,簡直就是心懷叵測,利用咱們收買民心,他就不怕與天下貴族為敵?”元得誌恨得咬牙切齒。


    “薛絢之這回也算投太後所好,京兆十望中,九族都無異議,哪說得上是與天下為敵?”毛維也板著一張麵孔,思忖了好一陣,又才交待顧律:“你是萬年令,一不小心就會落下把柄,這回幹脆把事推給盧懷安,橫豎戶曹之事是他主動爭取,自然要擔主要責任,要是萬一……盧懷安為了爭功而開罪群貴,倒可利用這回時機將他清除。”


    顧律原本就對這塊燙手山芋避之唯恐不及,得了毛維這一囑令簡直就是如釋重負,忙不迭地應諾下來,待回縣衙,果然就對盧懷安委以重任,盧懷安聽聞這件振奮人心的事,那叫一個躊躇滿誌,立即就往榮國公府通風報訊,榮國公雖然也有不少隱田,可壓根就沒想過自家會被察檢,一心認為是個打擊政敵的良機,列出長長一串名單來,交給盧懷安照單嚴察,而毛維的名字自然是列於首要,榮國公仰天大笑:“韋氏這回可算搬起石頭砸腳,嚴察令一出,首先倒黴就是毛維,看那婦人敢否包庇。”


    於是顧律剛剛清閑沒有兩日,就被氣急敗壞的毛維喚去相府:“我讓你小心謹慎,你幹脆就當起死人不成?竟然放縱盧懷安察到我頭上!”


    千頃隱田被察,這遠遠超出毛維“割舍小利”的心理準備,讓他怎能不火冒三丈?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盧懷安居然還指使了一個禦史彈劾他仗勢欺民當處刑罪,有韋元平在側落井下石,太後得知後也是勃然大怒,責怪他行事不慎貪婪無度,雖未當真施以刑責,可千頃隱田明顯是要被充公了!


    顧律那叫一個滿腹委屈有苦難言,回到縣廨後還沒理由質問盧懷安不依規矩行事,滿京城多少富賈豪闊隱田不報,怎麽就專揀毛相國察檢?大家同朝為官,誰沒幹過隱田不報的事,你盧懷安屁股後頭難道就一幹二淨?如此行事簡直就是破壞行規,大大不安好心!


    原本是想讓盧懷安引起眾怒,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哪知道這下成了引火燒身,顧律頓時焦頭爛額。


    忽有一日,陸離懷抱著數卷案錄來見,一一展開言之鑿鑿:“明府請閱,這些都是舊案,為狀告長公主府欺占民田,卻被斷為汙告,可下官經過走訪盤察,證實長公主子阮嶺確有罪行,下官因而提醒盧少府,懷疑長公主府亦有隱田未報,盧少府不經察證,空口指責下官汙陷貴主,還望明府公斷。”


    顧律眼瞅著一波尚未平息,薛絢之竟然又要“火燒”公主府,簡直就是呆若木雞叫苦不迭,隻好采取敷衍拖延之計,忙不迭去討毛維示意。


    毛大相國當然要比顧律更有“真知灼見”,聞言後冷笑連連:“好個薛絢之,不想他看上去弱不禁風竟有這般膽量,也好,且讓他公斷此案,以證盧懷安瀆職包庇。”


    自己損失了千頃良田,哪容盧懷安全身而退?就連榮國公府,這回也必須察實隱田,讓他們也嚐嚐剜肉摘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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