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與洛王雖為一母同胞,然而因為當年英宗廢後廢嫡子儲位,導致一應庶子都看到了奪儲希望,尤其是生母份位最高的肅宗兄弟,不顧同根生,相煎更加急,以至於兄弟兩鬧得反目成仇,後來肅宗勝出,一度對洛王十分忌憚,不允赴藩更不允參與國政,心懷壯誌的洛王最後鬱鬱而終。


    洛王有二嫡子,嫡長子襲嗣王位,另一個嫡子便是義川。


    德宗沒有親兄弟,再兼嗣洛王是個唯唯喏喏的老好人,義川更加擅長諂媚奉承,因而德宗對這兩個堂兄弟尚還親近,並不似父親肅宗一般尤其忌憚洛王一支。


    要說嗣洛王子不肖父罷,偏偏他的嫡長子便是如今的汝陽郡王也不肖父,反而繼承了祖父當年的野心,奈何韋太後不像德宗一般易得討好,無論汝陽郡王如何諂媚,非但不得太後信重,更甚至於對汝陽王心生戒備,於是汝陽王便離朝堂越來越遠,漸漸心生不滿,暗下對太後常有誹議。


    早在賀湛未返京都時,其實已經在汝陽王府安插有內線,故而他與十一娘其實一直知道賀琪頗懷抱負一事,於是三年之前,汝陽王忽然“巧遇”一道家隱士,得其相麵,稱“貴不可言”,當知汝陽王身份後,隱士依然神情微妙,後在賀琪一再追問下,才告之“如今尊榮並不足顯貴人福運”。


    難道自己將來還會更進一層?!是親王,抑或……貴不可言四字讓賀琪產生了無限聯想,眼前忽然出現一把金光閃閃的寶座!


    隻他還不及欣喜若狂,又聽隱士連連歎息:“可惜貴人命中亦有阻礙,怕會危及福運,並這阻礙還是來自於貴人親長。”


    賀琪之父嗣洛王已經過世,那些個庶出的叔父隻有個空頭郡公的爵位,連食邑都未賜封,尚且需要他來接濟,哪有資格阻礙他的“貴不可言”?於是汝陽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嫡親叔父義川郡王,從此大為忌憚,將自己十分令信任的一員心腹想方設法安插進了義川王府,交待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留心。


    因此這日義川夫妻二人帶著小兒子賀洱前腳剛才入宮,汝陽王後腳便得知了這一消息,可是他那心腹卻並不知道太後為何忽然詔義川一家三口入宮,汝陽王也根本沒往天子病危賀洱即將成為新君大熱人選這方麵聯想,自個兒蹲在家裏苦思冥想,卻百思不得其解。


    又說柳彥跑了一趟薛府打聽得陸離果然被“留宿”禁內,立即將十一娘的叮囑一字不漏轉告賀湛後,賀湛隱隱也猜到天子隻怕命不久矣了,賀燁這回可算真是九死一生,故而十一娘才會讓他開展兩人曾經商議好的計劃,將汝陽王這枚棋子擺上棋盤。


    於是賀湛次日也便得知了賀琪王正在猜疑義川一家入宮的事,當即囑咐自己在汝陽王府這員內應:“莫再歸王府,在城外莊子裏先藏幾日,待過了這一段,我再安排你往黔州。”


    這一日已經是天子咳血臥床不起的第三日,勵新六年臘月二十七,距離新歲僅僅隻有三日!


    這一日賀湛照常去中書省當值,與同僚們談笑風聲,恍若絲毫不察禁內已在醞釀一場大變。


    下晝休值,賀湛仍是歸去上清觀,聯著瑩陽真人說了幾句閑話,沒有提起他要進行的事。


    傍晚,日薄西山。


    餘暉斜照下,十四郎用左手提筆而書。


    朱砂似血,觸目驚心!


    天子將崩、晉王遇害、韋氏篡權、帝星晦暗、國將不國!


    夜色無聲降臨,幾道黑夜從上清觀躍牆而出,飛速隱入黑暗。


    宵禁之後,雖然各坊設障閉門,又有禁軍、巡衛巡邏,然而由賀湛、白魚分別率領的幾個高手依然是輕而易舉人鬼不察地潛入了東、西二市。


    白晝熱鬧非凡的集市入夜後卻是一片沉寂,因兩市不許民居,故一盞燈火不見,簡直伸手不見五指,偶爾有巡衛打著火把經過時,反而讓悄悄潛入者遠遠就能察覺。


    隨著賀湛輕輕揮手,黑衣人立即四散,將肩上褡袱取下,數十卷朱砂寫成的“凶兆”就這麽無聲無息被投入商鋪之中。


    而這個夜晚,皇城禁內,也注定不會平靜。


    柳彥這時已經為驍衛隊正,今日輪到他巡衛東內苑,卻忽得校尉召集,讓往銀台門前集合,這出人意料的號令讓宮衛們麵麵相覷,唯有柳彥心下明白,暗暗握緊拳頭,一手緊緊按在腰刀上。


    銀台門共有東西兩個,是可入後宮的腰門,從此而入,不至於驚動前朝宿衛,而今日值守左銀台門的驍衛之長左中郎將早被竇輔安成功恩服,當得密令召集率下共五百豹騎聽令銀台門前,自是沒有任何質疑。


    龍首池邊,銀台門下,這時燈火通明。


    滿腹狐疑又心懷忐忑的衛士們終於看見了發號施令者,正是如今大權在握的韋太後!


    鳳冠壓烏發,蔽膝垂黃裙,身後是數百禁衛擁護,太後站定在銀台門前。


    距離太遠,勢單力孤的自己無法一擊得中!


    雖然心下已然明白這個無比沮喪的事實,但柳彥依然忍不住輕輕往前挪了一步,於是他立即受到了長官警惕十足的一個注視,似乎看清是源平郡公之子後,那個校尉才沒有再過於防備。


    “諸位將士,今日大周危矣。”太後第一句宣告便讓這一千豹騎軍心下震驚,可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宮衛,縱是震驚之餘也並未竊竊私語,因此銀台門前依然一片沉寂,唯有太後一人高聲而語。


    “三日之前,聖上便咳血暈厥龍體危重,可紫宸殿隨之禁嚴,吾數回探視都被拒之門外,雖百影衛口稱是奉聖令,吾卻深疑其中有奸逆使詐,否則吾為大周太後聖上生母,緣何連入來探視都不得允準?三日過去,聖上不曾詔見朝臣,亦不曾詔見宗室,聖上安危吾這母親卻一無所知,思前想後總覺忐忑不安,故今日如集眾將士,隨吾前往紫宸殿察明實情,倘若真有奸逆趁聖上病重而圖謀不軌,還望諸位將士助吾為國除奸,救聖上,救君國於危難當中!”


    左右中郎將口稱“遵令”,率先單膝跪地,於是各郎將、校尉、旅帥紛紛示以臣服,接下來便是隊正、軍士……


    柳彥自知無法力挽狂瀾,想到十一娘的一再囑咐,也隻有跪地稱喏。


    太後……是真要發動政變逼宮了!


    而同一時刻,雖然已經臨近三更,紫宸殿中,眾人卻毫無睡意。


    緊張的氣氛四處蔓延,因為天子自從昨日與貴妃談話後陷入昏睡,竟然再也沒有清醒過來,甚至一個時辰之前再度咳血,醫官們一番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緩解了天子咳血之症,這時也是烏泱泱跪了一地,沒有一個膽敢離開。


    賀燁通紅著眼眶在殿內來來回回焦急踱步,貴妃一直守在榻畔緊握天子無知無覺的手掌,秦桑手握錦帕,時不時擦試天子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十一娘與陸離跽坐在稍遠處,兩人都是麵無表情。


    十一娘十分明白大勢已去,除非柳彥尚有一線機會將太後擄掠在手,可這機會渺茫,簡直小於萬分之一。


    她甚至盼望著天子再也不要醒來,幹脆不要留下任何遺言,說不定還有機會保住賀燁性命,至於今後,隻好再從長計議。


    殿內的沉寂卻被賀琰的到來打破。


    “大王,太後率左、右驍衛約共千人,眼下正在紫宸殿前,意欲闖宮。”


    這消息好比一鍋滾油,直接澆在賀燁心頭的鬱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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