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氏心中雖然有了計較,可想到碧奴對姚姬的抵觸,又覺十分犯難——上回不過是打聽姚姬喜惡,那婢子便如此諱莫如深,這回若是直接請教,需知郡王妃可是太夫人小妹,雖非一母同胞,卻也沒有胳膊肘外拐反去助姚姬的道理,碧奴為柳府仆婢,這事可有些犯忌,憑那婢子之奸滑,當然避之不及,要想達成目的,還需得有些掩示才好。


    方氏盤算一番,到底有了說辭。


    於是這日,碧奴便聽見如下說法——


    “我有一個姨妹,得了機緣,被一富貴門第納為良妾,因生得貌美,又為夫主添了男丁,極受寵愛,隻不過主母厲害,又是出身大族,待姨妹格外苛嚴,姨妹一來擔心色衰愛馳,再也擔憂夫主若有萬一,將來母子再無依傍,來尋我討主意,可我哪裏懂得這些?隻說依我氣性,仗著如今得寵,幹脆想法除了那主母,說不定還有扶正機緣。”


    碧奴心頭雪亮,事實上方氏早晚會有這番舉動是被十一娘料定,故而上回方氏打聽姚姬,碧奴才堅稱“沒有下回”,用意就是造成方氏這回有所隱瞞,她既出謀劃策了,又沒有直接幹涉參與郡王府的內務,今後無論鬧出多大風浪,方氏也不會疑她有心唆使。


    但碧奴當然不會教唆方氏行為那等蠢事,連連擺手:“可使不得,娘子試想,貴族但凡還有理智,又哪會以妾為妻?就算沒了這個主母,照樣會娶其餘門第相當者,要是萬一行事不密被人察出痕跡,娘子姨妹可就難保性命。”


    方氏倒也沒有真的打算挑唆姚姬“殘害”郡王妃,郡王妃可是太後胞妹,要有個好歹,那可是滅門之禍,她這麽說,隻不過為了打消碧奴疑心而已,於是長歎:“到底姑娘身處顯望,比我想得更加深遠,隻我姨妹處境實在可憐,姑娘若有法子助她改善些微,我勢必會重謝姑娘點撥之恩。”


    碧奴沉吟一陣,問道:“那主母可有嫡子?”


    當然有,並且還是九五之尊,但這話方氏自然說不出口,隻道:“那主母說來也是續弦,並無一兒半女,嫡子是元配所生,如今已經娶妻。”


    “可還有其餘庶子?”


    “有是有,但都不如姨妹所生得寵。”


    “可是因為小郎君資質不凡,故家主才更看重?”


    “孩子還不到兩歲,哪看得出來資質。”


    碧奴歎了一聲:“這樣說來,確為子憑母貴了,但正因如此,才難保長久,令妹擔憂大有道理,之於貴族而言,論是如何寵愛姬妾,可因為姬妾與正妻出身相差懸殊,甚少有寵妾滅妻之行,如今令妹這樣得寵,處境尚還艱難,將來色衰愛馳,隻怕更難立足。”


    “難道就沒有辦法改善?”


    “倒也不是沒有……未知那主母與嫡子之間如何?”


    “不大好,那主母自己無子,又因氣性使然,故對嫡子也甚忌恨。”


    “在貴族之家,嫡長子地位可非同一般,那嫡子既然已經娶妻,家務諸多便會漸漸轉交長媳手中,說到底,眼下令妹得寵,倚靠便是家主,可是及到將來……終有一日家業會被嫡子繼承,到那時,嫡子嫡媳若能倚靠,總有安身之處,隻眼下還必須委屈求全,為人姬妾,這也是無可奈何。”


    碧奴微微一笑:“再者主母與嫡子關係緊張,若令妹能居中斡旋,在家主眼中看來豈不比主母更加賢惠?多少也會偏護幾分,對境遇有所改善……再說嫡子若念庶母情份,隻消多加提攜一些庶弟,對庶子將來前程更加是有利無害。”


    方氏得了點撥,頓時有如醍醐灌頂——可不是這道理?郡王隻有兩個嫡子,一個是九五之尊,過繼給了德宗,今後君臣有別,總不會將郡王府也上交天子掌管,郡王府將來必定是世子作主,尋常聽姚姬閑話,仿佛郡王待世子賀淘甚是惜重,否則憑韋郡王妃的狠厲,又哪會至今保全?天子是郡王妃親生,怎麽也巴結不上,莫如在這時就好生親近世子,隻求將來有個倚靠,不至於無處安身。


    想來想去都是有利無害的事,方氏毫不猶豫便向姚姬獻策,當然提也沒有提起計出碧奴,“功勞”完全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又說賀淘,這世子之位一直拖延到了賀洱登基才終於落定,婚事也是最近才被小韋氏這嫡母經過三挑四揀,世子夫人當然不可能是顯望閨秀,不過小姓嫡女。


    義川郡王並無不滿,隻因小韋氏所生嫡子如今已經貴為九五,他又入主宗政堂,為了不讓太後忌防,長子本就不當再娶高門女兒,長媳趙氏雖然家族不顯,好歹也是詩書門第出身,聽聞溫柔和順,小韋氏又拍著胸脯保證看那身段甚好生養,義川隻重嫡係子嗣豐盛,倒也不求其他。


    哪知這趙氏卻是小韋氏廢盡心機選出,雖為嫡女,生母卻早喪,繼母又是個厲害人,故而自幼便養成懦弱謹慎,寡言少語不善言辭不說,容貌也甚是普通,體格倒是確益生養,一眼看去頗為壯碩,賀淘本身也是個沉悶脾性,然而身邊侍婢卻多美豔,還有幾個頗善詩賦,可見也與常人一般,希望枕邊人是個才貌雙全。


    娶了這麽一個妻子,再兼又是小韋氏作主,哪裏能恩愛和睦,趙氏自從嫁進王府就頗受冷落,又自知無論出身還是才貌都不能般配世子,越發地顫顫兢兢,一門心思用於小心侍奉高堂及夫郎,在郡王妃跟前簡直就像一個婢女,她越顯得懦弱小心,賀淘心裏就越加的不滿,夫妻倆雖是新婚,已經成了“相敬如冰”。


    這樣情形,小韋氏是十分樂見,賀淘有義川撐腰她是管束不了,趙氏這個長媳卻必須侍奉婆母,而趙氏雖然是小韋氏精挑細選意中之人,但無非是為了給賀淘添堵,不讓其得嶽家助益而已,小韋氏尋常對趙氏可不會和顏悅色,賀淘多少任性違逆行為,小韋氏隻拿趙氏懲斥,趙氏在郡王府的境遇可見淒苦。


    義川郡王忙於政務,當然沒有閑心關注後宅家務,但姚姬卻一直悄悄看在眼裏,隻不過她起初還甚是興災樂禍——原來她也不滿賀淘繼承爵位,以為自己生的兒子有望奪爵,故十分樂見小韋氏收拾世子夫婦,還計劃著來個漁翁得利。


    方氏一聽姚姬竟有此打算,又是忙不迭地勸導:“郡王妃曆來不喜世子,然而世子依然得了名份,這說明什麽?說明郡王對這嫡子格外惜重,再說皇室曆來講究法度,廢嫡立庶之事可是犯了大忌!就算世子今後‘獲罪’,不得不讓庶子襲爵,郡王妃可會容忍讓小郎君受益?郡王可並非小郎君一個庶子。”


    見姚姬還有不甘,方氏竟暗暗埋怨起她未免“人心不足”,表麵上卻仍是苦口婆心:“媵人試想,郡王妃可是天子生母太後胞妹,媵人萬萬不是王妃對手,媵人倚仗無非郡王,若在世子一事上與郡王離心,豈非授人把柄?媵人還是聽妾身一句勸告,親近世子夫人為上,媵人不是也說世子屢屢與王妃作對,媵人一旦示好,世子豈不感念?將來王妃若再無理刁難,也多個人為媵人打抱不平……再者王妃與世子母子不和,媵人若能居中斡旋,看在郡王眼裏,也是媵人賢惠,豈不有利於鞏固媵人與郡王之間情份?”


    最後一句倒是讓姚姬動了心。


    想來也是這道理,憑她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動搖世子地位,交惡是萬萬不可,不如表麵示好,要是將來……萬一挑唆得世子與小韋氏更加不和,甚至讓小韋氏生了殺心!!!


    到那時,郡王還不對小韋氏心灰意冷?就算因為天子與太後之故不能休棄小韋氏,可在這王府裏,也不會再放縱小韋氏為所欲為。


    若事情真往這方向發展,她們母子也不是沒有機會坐享漁翁之利。


    姚姬既然拿定主意,便立即雷厲風行,於是這日,當世子夫人趙氏侍奉不周被郡王妃嗬斥,頂著烈日跪在階下足有半個時辰,本已是頭昏眼花,好容易得了寬赦,兩眼放空腳步虛浮地往居院行去,便恰巧遇見了姚姬。


    “夫人這是怎麽了?哎呀,如此炎熱天氣,怎麽不乘肩與,就算不願煩動,也需得交待仆嫗撐傘遮陽,若是中暑可怎生了得……”姚姬滿麵憐惜,一邊讓婢女為趙氏遮陽,一邊又道:“瞧夫人這滿身熱汗,莫如往我居院,在水榭裏消解片刻。”


    自打嫁入王府,趙氏還從沒受過這般關懷,感激不盡的見禮:“庶母。”


    便是委屈難忍,雙目通紅。


    “此處人多眼雜,有話到我院中慢說。”姚姬低聲叮囑,幹脆挽了趙氏手臂。


    於是趙氏更加不能拒絕她這番好心,不及多想,就這麽被姚姬“挾製”去了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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