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韋氏入宮次日,當太後單獨留下謝饒平商議時,十一娘便知自己的計劃已經有了九成勝算,她固然無法也根本不需打探太後與謝饒平交談詳細,隻遠遠看著謝饒平離開時沉肅又堅決的神色,猜也能猜到太後是如何推心置腹又痛訴難處了,她立在一側轉廊裏,目光幽深。


    早前經過一年的密察,十四郎已經反饋諸如義川郡王如何結交毛維,姚潛這個不得重用的邊關防守又是怎麽得了韋海池重用,其中元得誌可謂關鍵,之於裴鄭逆案,元得誌並非無足重輕,而是重要幫凶!她根本不可能輕饒元家,這麽一想,與姚姬的仇怨還真是上天注定。


    固然姚姬並沒有參涉裴鄭逆案,對裴渥丹而言並無血海深仇,然而她害死了薑氏母女,十一娘不可能輕饒她。


    容你苟活數載,已屬你之運數了。


    可眼看榮華可期,倏忽冤死黃泉,多少算計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姚姬,你必定也會死不瞑目罷?你應當感謝從前主母,是蕭氏賢良寬容,讓你女兒柳瑾改邪歸正,她眼下一門心思沉浸於書畫,再無陰邪心術,我自然不會將仇恨記在一個女孩身上,倘若我之願望達成,京兆柳一族鼎盛,這你一點骨血當然也能安享靜好,平安喜樂。


    你隻會剩阿瑾一脈骨血了,因為想也能想到,若無你這母親庇護,你為義川王生下那個庶子隻會在小韋氏的“照顧”下不幸夭折。


    你死時,我多半不能相送了,姚姬,其實我倒不懼讓你得知是死在我算計之下,從你推柳十一娘入水時那一刻,便注定了你這樣的終場。


    你先行一步,於地獄幽冥,等著看你那姐夫的結局罷,我保證,必然不會少於你如今所受之不甘與痛苦,否則,難滅我心頭恨怨!


    正午的陽光撒落在這安寂的宮苑,不見花色妖嬈,但碧葉流光。


    十一娘眼看著韋緗從遠而近的笑臉,回以莞爾,稱呼一聲“緗姐姐”。


    “真不敢相信,太後竟然勸轉了姑祖母,上晝時我難忍憤怒,道明姚姬不懷好意,太後卻斥我閨閣女兒不該插言妻妾之爭。”


    十一娘挽起韋緗臂膀:“伊伊謝過緗姐姐仗義執言了,隻姚媵人如今並無錯漏,太後又怎會施予責罰?可緗姐姐這人情伊伊自然當領,緗姐姐但有所求,伊伊必然赴湯蹈火。”


    韋緗眉眼生輝:“當真?我可就不妨直言了,那徐舍人自從候令篷萊殿,太後就不讓我再擬詔,說我文才不如徐郎,我真不服氣,伊伊以為如何?”


    十一娘:……


    到底還是說了實話:“徐舍人進士出身,文才自非我等閨閣女兒比得。”


    “我就喜歡你直話直說,可是伊伊,你也知我心懷抱負,大是不甘如普通閨秀般走那相夫教子俗路,莫若你助我精進詩賦,便算是還了我這回人情可好?”


    十一娘簡直沒有長歎一聲,怎麽就那麽多人主動要她欠人情呢?而且個個都是力逼償還,就好似某人強逼著要借債,最終還必須連本帶利一齊索償,這還真是……恃強淩弱成為慣例?!


    又說謝饒平,從篷萊殿出來,便立即將毛維召來秘書省,當然在這番堂而皇之下,又避免了耳目閑雜,當毛維才剛見禮入座後,謝大相國便陰沉著語氣囑令:“義川王府那姚姬,跋扈驕橫又暗懷陰惡,此人必除,毛公這回千萬莫再推諉,否則太後盛怒,便連某也會擔過責。”


    毛維正為一件變故心焦氣躁,便是黨羽鄭雄好容易捕獲了急公會一員匪首,他上折請功,不料那匪首卻在押赴長安途中被劫,若不是謝饒平在上轉圜,太後又因礙於宗政堂賀淇黨的威脅不好將他重懲,這回怕是不能輕易揭過,好在盜賊猖狂,竟又幹出暗殺鄭雄一事,鄭雄密信至京,稱雖未捕獲賊首,到底逮住了一個活口,不難趁這時機又再捕察一批賊匪,希望能夠將功補過,甚至企圖爭取表彰功勞,毛維暗恨鄭雄辦事不利卻人心不足,與謝饒平一開口,果然落了好大一番埋怨,緊跟著又再攤上如此一樁讓他大感為難的事故,一時隻覺鬱怨填胸,燒得唇色如火,大顯憤懣。


    他自己不察這一表征,謝饒平卻看得分明,不待黨羽組織好抱怨之辭,便給予安撫:“若毛公能迅速平息此事,為鄭雄請功一事也並非不能,太後心裏也知道急公會如今何等猖獗,至少鄭雄在衡州一係列作為,還算真正貫徹政令,否則也不會引得盜匪狗急跳牆。”


    鄭雄可是賄賂了不少錢財,毛維甚是看重這個黨羽,再兼若非謝饒平為他一再爭取,太後也不會將籠絡人心這麽一樁大有利益之事特權賦予他來負責,故而毛維的報怨便說不出口了,隻不過當回到私家,兒子們眼見父親情緒不好小心詢問時,毛維依然難忍怨言。


    “太後擺明是讓謝相想法子處置姚氏,他卻將事情全推在我身上,元得誌雖然曾經是我屬官,如今卻也是輔相之一,太後對他之器重又從來不下於我,這時情勢,連我也不好開罪了他,謝相是想置身事外,我卻沒有法子推托這樁損人不利己之事故。”


    兒子之一便獻策:“大人與元相本有交誼,何不將為難之處開誠布公,相信元相知悉此事為太後囑令,亦不會對父親心懷不滿。”


    毛維雖然鬱怒,倒還沒有因而智昏,冷笑一聲:“太後不令元得誌收拾他那妻妹,顯明是不願讓其因而心存芥蒂,導致臣子腹誹太後護短而是非不分,我若與元得誌交了底,那才真是兩頭不是人。”


    “依兒子看來,縱然韋郡王妃對姚氏忍無可忍,太後也不至於為了私情護短至此,說不定……對義川郡王已然心生戒防,元相當年利用姚氏交好郡王一事,如今已經成為太後心結。”另一兒子想法更加深遠。


    毛維大以為然:“這話說得不錯,如今聖上年幼,可總有一日會親政,太後又怎會甘心還政交權?義川王到底是聖上生父,怎麽也不會眼看兒子成為傀儡,既然矛盾不可避免,將來難免還有一場爭奪,誰勝誰負尚不可知。”


    原來毛維已經在開始煩惱站隊問題,他之所以躊躇,當然是因為不敢在這時就違逆太後,可若徹底得罪了義川王,要萬一將來皇帝順利掌政,豈不會被清算?太後雖然果狠,到底有年紀這一隱憂,誰能擔保十年之後太後還能康健無疾?義川王那時卻正當盛年,又有天子生父這麽一層身份,權傾朝野大有可能。


    “大人,依兒子看來,大人根本不需在意元相心情,元相如今雖然得勢,卻非名門望姓,根基有限,否則也不會甫一入京便獻美郡王以固勢,可正是因為元相企圖之心過於明顯,才會引起太後忌防,大人無論功勞抑或根基,都遠勝元相,即便將來太後與義川王必有一戰,大人都是雙方在意拉攏者,故,大人這回隻需依令而行,暗地將為難之處告知義川王,提醒義川王太後已對他心生防備,義川王即便為了聖上處境,怎會為區區一個滕妾生死介懷含怨?”


    大有遠見的兒子這番建議正合毛維胸臆,撫須頷首:“元得誌仗著當年推薦姚潛之功,有些事做得也過於僭越,尤其是當他入京之後,自作主張攀搭義川王,可曾與我有過任何勾通?他也不想想,當初若非是我提攜,他一介小吏又哪裏會入太後青眼?若非他狂妄自大急功近利,我也不會攤著這麽一件左右為難棘手之事,也是該給他一個教訓,讓他明白自身份量,好好體會誰為韓信,誰為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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