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賀衍崩逝,太後已經兩年未曾舉辦壽宴,眼看著五月生辰將至,有元賢妃在旁躥掇,竇輔安、高玉祥兩個心腹也不遺餘力的遊說,太後理所當然點頭同意了,隻不過卻照舊將壽宴事宜交待給了蘭婕妤,元賢妃這個首先題倡者一點好處沒有落著,自然又是一番憤憤不平。


    這日午間,太後正聽蘭婕妤稟報著瑣碎宮務,以及壽宴的準備進程,身後有高玉祥替她按捏肩膀,身邊有謝瑩端茶遞水,不遠處還有十一娘專心致誌為她繪製牡丹畫屏,沐浴著春陽柔暖享受著清風習習,無比舒坦愜意時候,汝陽王妃這個不速之客便從天而降。


    雖然不比得小韋氏有直通蓬萊殿的特權,好歹也是郡王妃,太後當然不會拒見,但汝陽王妃尋常可不會前來討好奉承,太後也想到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輕鬆愉快的心情多少被這不速之客打擾,也沒有摒退旁餘,隻放蘭婕妤自去處理內務,卻將謝瑩與十一娘都留了下來。


    十一娘因為聽賀湛提起秦霽自有計劃,又多少聽聞了最近一些時候宮外的流言紛擾,對汝陽王妃的來意自有判斷,謝瑩卻懶得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廢心,擺著張冷臉格外草率地向汝陽王妃行了一禮,顯示她與汝陽王黨勢不兩立。


    十一娘照常還是沉靜持重的姿態,行禮後仍舊心無旁鶩一般繼續繪製畫屏,暗暗卻豎起耳朵聽汝陽王妃說話。


    “太後,妾身今日可得為汾弟懇請太後主持公道。”汝陽王妃也不拐彎抹角,禮見後立即開門見山,先是不無委屈地說了這句話,語氣立即轉變為憤憤不平:“武威侯府實在不知好歹、欺人太甚!”


    “六娘,先呈王妃一盞桃漿,讓她降降火。”太後一聽這話,心裏便是連聲冷笑,也不主動詢問武威侯府究竟怎麽不知好歹了,而是不無警告地摞下一句。


    知情達意如謝瑩立即便斟了一盞桃漿,皮笑肉不笑地遞給汝陽王妃:“王妃有話慢慢說,先平一平火氣,在姨祖母跟前兒,可不該這樣怒怨衝天,省得旁人誤解王妃是在指責姨祖母有失公道呢。”


    汝陽王妃被這話一噎,隻好又引身道了句失禮,語氣果然柔和下來:“不是妾身怒怨,實在心疼汾弟,原是舊歲時,因著郡王交待,妾身便向武威侯夫人提起了欲為汾弟求娶秦氏二娘之事,侯夫人也未拒絕,隻稱孫女要為兄長服喪,還得待除服後再說……妾身隻以為這事不會再有變數,便向汾弟報了喜訊,讓他安心。”


    打量著太後麵無表情顯然不愉,汝陽王妃卻沒有住口,繼續說道:“原是汾弟偶然見了秦二娘一麵,便一見傾心,得知婚事有了著落,當然欣喜不已,又恨時間過得太慢,竟然為了秦二娘相思成疾臥病不起,好容易將養好了身子,也盼得秦二娘除服,妾身當然要再往侯府議定這事。


    哪裏料到,侯夫人這時又改了口,說他家孫女早早許給了姻親江家,這不是有意捉弄宗室?若二娘真早定了親事,當初為何不直說,隻借口服喪拖延……汾弟堂堂宗室公爵,當然也不至於行為逼迫姻緣之事,可前頭抱了十成希望,哪裏料到竟然落空,自是傷心不已,又病倒了,妾身也隻能安慰,但心裏也格外為汾弟不平,要不是武威侯府起初給了念想,事到臨頭卻又反悔,汾弟哪會受這兩場病痛!”


    汝陽王妃越說越是惱怒:“這幾日,市坊又有許多閑話議論,都說秦氏二娘起初一心攀高,企圖嫁入世望,卻屢遭嫌棄,不想卻被宗室看中,都以為就此飛上枝頭,哪裏知道,原來秦二娘根本沒有看上趙國公,寧願下嫁勳貴子弟,汾弟這回可算丟盡了顏麵!這些閑話,指不定便是武威侯府有意散播,企圖為秦二娘挽回名聲,可不是就有人議論,稱秦二娘原是才品出眾,否則哪裏能得堂堂公爵一見傾心、相思成疾?可秦二娘清高脫俗,不是貪圖富貴者,這才寧願嫁給青梅竹馬之表兄。”


    十一娘聽到這裏,當然知道什麽趙國公對秦霽一見傾心的話都是汝陽王府杜撰,隻不過後頭有關秦氏二娘清高脫俗的言論卻並非汝陽王妃胡謅了,應當便是秦霽的計謀,故意激怒汝陽王府,讓他們不依不饒鬧到太後跟前。


    “姨祖母,瑩兒聽了王妃這一歇話,卻不明白武威侯府怎麽就不知好歹、欺人太甚了。”謝瑩才不管她貿然插嘴是否失禮不敬呢,自顧說道:“姻緣之事,原就要講究心甘情願吧,縱然趙國公貴為宗室,也不能強娶逼迫呀,武威侯府當然可以拒絕,怎是不知好歹?”


    瞧見汝陽王妃氣惱地盯了過來,謝瑩卻回以一個笑臉:“欺人太甚就更無從說起了,侯夫人原先可沒答應婚事,隻是王妃自己誤解了,至於那些流言蜚語,王妃可有證據證實為武威侯府有心散布?”


    既然汝陽王妃都是猜測之辭,太後當然就不用主持公道了。


    太後也不責謝瑩失禮,板著臉孔教訓汝陽王妃:“你也是身為人母了,還不如個閨閣女兒明白事理,要不是你們自己張揚賀汾對秦氏女一見傾心,哪裏至於傳得這般沸沸揚揚,外人根本就無從得知。眼下倒好,賀汾求婚遭拒,丟了宗室顏麵,活該沒臉見人,他是該安安靜靜在家養病,你們息事寧人,議論自然不過多久就會平息。”


    說什麽一見鍾情,哄鬼的話,當她是老糊塗了吧,難道就不知這是賀淇故意折騰出來的鬧劇?分明是怨怪武威侯投效了她,這才不依不饒,拿著宗室體麵說事,企圖要脅她將秦氏女兒婚配賀汾,這樣一來,武威侯就再難得她信任,也算報複武威侯不知好歹。


    她若是連這麽一目了然的陷井都一腳踩中,才是一個笑話。


    汝陽王妃無功而返,卻也在汝陽王意料之中,因此並不怎麽在意,他當然希望太後上當,武威侯就此成為廢棋,可也明白太後不至於如此愚蠢,算計十之八\/九會落空,隻不過這麽一鬧,秦氏女兒隻好婚配姻親,再無可能攀高顯望,也算達到了些微報複目的,出了一口惡氣。


    至於武威侯,待他將來成就大業號令天下,有他後悔莫及時候,到時再狠狠教訓不遲!


    最最可憐的人便成了趙國公,他哪裏就對秦霽一見傾心了?根本不知道那女子樣貌長相,倒是聽說過秦二娘屢遭顯望嫌棄,暗暗還笑話這女子沒有自知之明,起初兄長有意讓他娶秦二娘,賀汾便老大不願意,但他本就懦弱,並不敢違逆兄長,隻好答應下來,卻想不到這下子成了如此大的笑柄,沒臉見人是真沒臉見人的,果然在家安安靜靜地養起病來。


    心中當然也難免抱怨長兄完全不為他著想,隻不敢說出口。


    賀淇一心還要計劃大事,也根本沒有閑心體會弟弟的難堪,他卻不知,關於他惡意報複武威侯的事卻被太後令人張揚開來,好些士子知道了真相,都在暗暗議論:據說汝陽王禮賢下士,大雅宏達,卻不曾想隻是表麵文章,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也就罷了,連同胞手足也毫不顧及,如此涼薄者,又哪裏值得投效?將來他若得勢,恐怕也會過河拆橋。


    這一局較量,太後大獲全勝,卻連她也沒有想到,賀淇的狹隘心胸居然還被秦霽利用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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