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瑩真沒想到她才剛盤算怎麽算計小韋氏,小韋氏便風風火火入宮來,要說這位也不算稀客了,因著具有直通禁內的資格,一月間總有七、八回不告而訪,隻不過太後沒那麽多空閑應酬她,小韋氏多數都是直撲紫宸殿。


    天子眼看就要滿七歲,當然不再好比從前一般任人擺布,對太後的畏懼也有所改善,表現得甚是溫順,隻不過這非但沒有讓太後放心,反而更添不滿——這都是因為小韋氏在旁教導,太後當然會耿耿於懷,這才是親生母子呢,小韋氏的一句話,勝過旁人多少勸導。


    隻不過因著天子態度的逐漸改變,太後到底不好對小韋氏更多苛責,以防心懷叵測之人利用來挑唆她與天子的“母子”情份。


    故而倒也沒像早些年一般,禁止小韋氏前往紫宸殿見聖,不過母子兩個一言一語,自然逃不過太後耳目。


    謝瑩原本對小韋氏不以為然,並無過多尊敬,隻不過察覺到太後對小韋氏的處處防範,故而才轉變了態度,逐漸與小韋氏熱絡起來,意圖取得她的信任,挖掘出小韋氏的心思企圖,及時告知太後。


    但今日她卻沒有套問出小韋氏心急火燎入宮究竟是為何事,於是開始暗中使絆:“王妃莫不是聽說近日以來常有宮人中暑,心憂聖上龍體?王妃不需焦急,姨祖母雖然政務繁忙,並未疏忽聖上安康,早就交待了太傅,暫停了授課,待天氣略微涼爽再說。”


    這話裏有不少陷井,小韋氏若是沒有否定,一來承認了自己刺探禁宮之務,二來豈非質疑太後不夠關懷聖體?但小韋氏一貫自以為是,她與太後是同胞姐妹,血緣至親的關係根本不懼外人離間,雖然得夫君義川王明言,小韋氏卻使終不那麽相信太後會對她如此絕情,隻不過仍然對義川的話言聽計從而已,並不把謝瑩看在眼裏。


    是以這時她壓根沒有搭理謝瑩,也沒有否定自己其實並未聽說宮人中暑,更加沒有否定心憂天子,而是直衝衝地說道:“阿姐,賀淘也不知中了什麽邪,硬是要與趙氏和離,郡王斥他荒唐,他幹脆叫囂著要以無子之名休棄趙氏,不顧我與郡王喝阻,已經把趙氏送回了娘家去,阿姐,趙氏可是你為賀淘擇選之世子夫人,可得拿個主意。”


    十一娘一聽是義川王府的家務事,再兼太後沒有其餘囑令,知情識趣地退避出去,謝瑩目送著十一娘悄然退離,偏要插嘴:“莫不是世子與世子夫人鬧了矛盾吧,那時姚姬意圖陷害世子夫人,世子可是維護得很。”


    她說完便看向太後,見太後並未不滿,也沒有任何示意她退避的表現,謝瑩暗暗得意,豈不證明太後對她比柳伊水更加信任?她大可不必如同柳伊水一般處處小心。


    “賀淘與我一貫不睦,趙氏初嫁時,倒還對我言聽計從,正是因為那姚姬背後唆使,趙氏倒與賀淘夫妻齊心了,我哪裏知道他們兩人有沒有矛盾。”小韋氏輕哼一聲:“趙氏為賀淘所惡,論來我也稱心,隻不過要是趙氏真被休棄,就怕賀淘再娶權貴門第女兒為妻,矮郎對這長子一貫有些愧疚,許多事都順著他,阿姐,這事究竟應當如何,還得你來拿個主意。”


    又說十一娘,雖說及時退避了,但就憑小韋氏那一番話,已經猜到了賀淘在打什麽主意,其實賀湛的耳目早就報知,賀淘與賀淇素來便有交往,賀淇已經在籌劃兵變,十之八九會把賀淘拉下這趟渾水。


    賀淘在這關鍵時刻堅持要與趙氏和離,大約也是防範事敗,不願牽連無辜。


    義川郡王恐怕並沒意識到賀淇已經步入太後陷井,就要狗急跳牆了。


    這也並不算得奇異,義川雖然早懷野心,一直以來都在暗中私蓄人手,或許也在各處安插有不少耳目,然而仁宗帝崩逝之前,義川並未將賀淇這個自作聰明的侄子放在眼裏,隻怕根本沒有在汝陽王府安插暗線,待得宗政堂組立,要再想安插耳目進汝陽王府,也不是那麽容易了,不比得賀湛早在多年前便與十一娘商量計定,激生汝陽王的野心,早早安插了人手在汝陽王左右,自然對汝陽王的行動有所了解。


    但賀淘與汝陽王來往的事義川應當知情,卻拿這個曆來對他懷有怨憤的長子束手無策,也許想著賀淘並未擔當實職,就算與汝陽王來往,也無妨大局。


    以至於賀淘意欲休妻,與趙氏劃清界限,竟然根本沒有讓義川產生警覺。


    而賀湛就算在一直監視著汝陽王的動向,卻也並不清楚汝陽王的全盤計劃,但十一娘與賀湛都相當肯定,賀淇無論如何計劃,都注定了一敗塗地。


    太後既然逼得汝陽王黨孤注一擲,又怎麽會毫無防範,甚至也十分清楚賀淘會被汝陽王利用。


    而太後這回布下陷井,或許不僅僅針對汝陽王,很有可能懷有一箭雙雕的打算。


    十一娘抬眸看向天上那輪炙照,微微牽起唇角,風雨將至,而晉王與她期盼已久的時機,終於就要來臨了!


    她緩緩踱回東廊,仍舊心平氣和地謄寫諫策,下筆柔婉,看上去仍然沉靜如常。


    也隻有她自己能感應那越來越急促的心跳,一下下震動胸膛。


    雖說成敗並非在此一舉,她與韋海池的決戰並未打響,可這一步,卻經過多年籌謀,也是至關重要。


    倘若這一步如願邁出,那麽願望就再也不會遙不可及。


    一卷抄畢,十一娘的心情並沒有歸於平靜。


    但她卻看見小韋氏已經步出議事處,那襲華麗非常的長裙拖曳在西廊深黑的磚麵,看不清明裙上繡得繁密精致的牡丹花樣,但婦人高抬頭顱,驕傲的姿態一目了然。


    沒有來時的慌亂急躁了。


    十一娘又是微微一笑。


    看來太後沒有告訴這位親愛的小妹,她的眼中釘賀淘即將大難臨頭,否則小韋氏就算不顧賀淘的生死,也一定會在意義川郡王的安危,不會表現得這般平靜而不可一世。


    這當然是十一娘樂見之事。


    當風雲突變,義川越是措手不及,便越可能浮躁急進,而他越是浮躁急進,對晉王便越是有利,那麽她預先做下的一係列安排,才會發生積極作用。


    十一娘沒有遙望小韋氏太久,她又再握卷,心無旁騖執筆而書。


    小韋氏這時的心情的確輕快下來,雖然其實早前她其實落了一場不以為然的埋怨——


    “多大點事,值得你這般心急火燎?賀淘是郡王世子,趙氏是正式冊封之世子夫人,豈容他說離就離,說休就休?就算他把趙氏送回娘家,法度也不容他停妻另娶,你理會他是否夫妻和睦,我實話告訴你,趙氏之所以多年無出,那都是我計劃在前,賀淘這一生,可都別想有嫡子,就算他忤逆,也別想動搖你這嫡母地位,義川縱然重視他這嫡長子,將來有我在,有天子在,難道賀淘還有本事損你分毫?你呀,還是那句話,對義川太過千依百順,也隻有我這阿姐為你事事籌謀。”


    小韋氏對義川固然是死心踏地,甚至可以容忍諸多美姬嬌妾,但在賀淘的事情上,卻一直做不到聽從義川建議對他視若親出,賀淘當她是殺母仇人,對她恨之入骨,她還怎麽將他視為親出?想不到阿姐如此為她著想,早早便動了手腳,賀淘將來沒有嫡子,爵位至多到他這一代,便再也不能傳繼,但她的兒子卻是天子,隻要順利親政,即便到時太後被逼交權,她有貴為天子的親生兒子撐腰,哪裏還用忌憚沒有嫡子襲爵的賀淘?


    而她為了郡王,甚至不惜背叛一母同胞的阿姐,相信郡王即便對賀淘懷有愧意,也不容賀淘到時仍然處處違逆她這嫡母。


    想到賀淘楚心積慮得到的爵位到頭來會因沒有嫡子繼承而被削奪,小韋氏就恨不能大笑兩聲。


    她怎麽就忘記了呢,雖然說庶子襲爵也有先例,但那卻是格外開恩,而是否破例襲爵,全靠天子決斷,天子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又怎麽會不顧她這生母,縱容賀淘這個孽畜!


    賀淘怕是也正是因為趙氏不能生養,方才打算休妻另娶,可有阿姐在,決不會讓他如意。


    小韋氏越發高揚頭顱,躁熱的天氣半點也不能影響她愉悅的心情。


    當歸王府,卻聽聞一陣哭聲,小韋氏掀起簾擋,看見趙氏正跪在門外淌眼抹淚。


    哼,虧她還是書香門第出身,竟這般不識體統,被賀淘送回娘家,竟然毫不知恥地死纏爛打。


    小韋氏心中雖然不恥趙氏,到底還要顧及王府聲譽,喝斥那聽從世子之令,將趙氏拒之門外的親兵:“怎敢如此慢怠咱們世子夫人!”


    又故作慈祥的交待侍婢,扶了趙氏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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