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王家向王妃保證,雲州遵循新政治民呢?”王橫始雖知祖父已經動心撒手民政,可他同樣不會如此輕易便妥協,這時還在爭取晉王妃能夠讓步。


    但王進穀及其子孫這兩日以來的表現,已經讓十一娘篤定他們已經動心了。


    藩鎮節度使之所以重視民政權,主要原因是要把控財政,要是雲州城未曾廢置,王進穀無論如何也不會將財政權拱手交還朝廷,可現在的情況是,雲州城根本就不能產生任何財餘,對王進穀而言,根本就沒有實際利益,他現在雖有十萬雄兵,今後甚至還會增加數倍,可要是軍需一直由晉朔給供,一旦朝廷平定了潘博叛亂,必然會下令裁軍,甚至又會舊話重提,將王進穀調離回京,剝奪王家兵權。


    王進穀若不願意,那麽隻能起兵謀反了,可到時沒有晉朔供給軍需,他固然掌握雄兵,也無濟於事,因為數十萬大軍不可能餓著肚子為他賣命,所以為了保證王家一直掌有軍權,基本條件便是重建雲州城,這裏是他的根據地,民眾要能耕種粟糧,兵勇們才能吃飽肚子,就算戰事一時僵持,也不擔憂供給。


    所以王進穀才會如此輕易便被鄭敏說服,暫時交出治政權——就算朝廷另派官員治理雲州,卻沒有軍權,到時韋太後那女人決意打壓王家,大不了將那些朝廷命官一刀砍殺,自然便能掌握財政。


    而就算這幾年財政權是由朝廷控製,但雲州數十萬大軍的供給,也是由晉朔保證,換而言之,雲州賦貢其實仍然要交付王進穀,隻不過是由朝廷官員過一回手罷了。


    如果雲州重建一事被朝廷否決,十一娘固然要傷許多腦筋,但對於王進穀而言,更加不利。


    十一娘既然已經掌握了這回談判的主動權,那便必定不會妥協。


    “保證?”她微微一笑:“我若保證就算都督交還兵權,今後也能榮華富貴,都督與郎將可會聽從朝廷詔令?不是我不信王家之承諾,而是不信都督府有這能力,郎將先不要辯駁,聽我把話說完。”


    十一娘舉手製止了王橫始:“重建雲州說來容易,可需要遷移多少民戶,要分成多少批次,多少人懇荒,多少人建居,打造農具匠人從何而來,農具應當如何分發,若遇災患,救濟糧粟從何征調,怎麽保證粟糧收成之前,遷入農戶衣食飽暖、疾病醫藥?商市應當如何設置,商賈納稅幾何,如何完善移民增多後戶籍編管,以防敵國混入間佃,等等等等,都督可有擬定規劃?”


    見王橫始啞口無言,十一娘又笑:“是,都督說過,移民前期所需消耗,理當有朝廷提供,那麽試問,都督既然連這些規劃都沒有考慮,將來又如何能夠治理好雲州民政呢?一旦移民暴亂,勢必怨憤朝廷言而無信,說不定會讓晉朔形勢雪上加霜,那麽當初諫言重建雲州之人,也就是我,豈不成了眾矢之的?這風險實在太大,恕我不能僅憑王家一句保證,便擔當肩頭。”


    十一娘說完便是一禮,以示歉意,轉身即走,就要終止這席商討了。


    王橫始這才著急起來:“王妃留步,王妃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打躬作揖一番,好不容易才挽留了十一娘,王橫始終於妥協:“王妃剛才一番話,我也深覺言之有理,大父雖然曾為勝州藩節,然而勝州到底與雲州不同,這重建一座城池,的確要比管理已經形成之藩鎮更加艱難,不能依照蕭規曹隨那套,這樣,我答應王妃,可以嚐試著勸說大父妥協,接受由朝廷治理雲州,那麽我是否能夠這樣以為,隻要大父交還治政權,王妃便能與王家共同上諫,促成重建雲州一事?”


    十一娘沉吟片刻:“雲州重建的確有利目前晉朔情勢,要是由朝廷派遣官員統籌負責,晉王府答應從旁協助,那麽我當然願意與都督同上諫書,呈述益處。”


    反倒是王橫始鬆了口氣:“不瞞王妃,昨日初見王妃,尚不信那些傳言,今日與王妃一席談話,小子倒是有所改觀,王妃的確深悉朝政之務,也難怪太後會對王妃如此信重了。”


    這日巡看城防返回大都督府,並沒有什麽酒宴應酬,王進穀也沒有急著表態,當然,次日十一娘也沒有急著辭行,卻已經向前來寒喧的王夫人婆媳示意,至多再耽擱一日,所以王進穀也沒有更多猶豫的時間,當日下晝,便又請了十一娘去書房一敘。


    還是那些人,隻不過獨獨王知禮並沒在座,這樣一來,談判進行得相當順利,唯一的波折,便是王進穀最後提出的條件。


    “本都督可以請諫朝廷另派刺史管理民政,可犬子知禮,眼下卻身任雲州長史一職,這也得朝廷允準,屬正式任命,那麽由他協助刺史治政,便無可厚非罷?”


    雖說針對許多藩鎮,長史官方為實際治政者,但那些藩鎮刺史一職卻是節度使兼顧,而將來的雲州,既然是由朝廷派遣刺史做為一地行政長官,那麽屬官長史的作用便相當有限了,十一娘仔細想想,沒有必要連這點事都寸步不讓,故而並不反對。


    王進穀當場便讓鄭敏寫成諫奏,由他署名簽章,立即交待使者快馬送去朔州驛傳。


    十一娘也婉拒了王都督殷勤留客,並答應一回晉陽,便立即諫奏。


    於是這晚又設送行宴,依然還是那些人參加,隻不過王知禮再也沒有來女賓席騷擾,王夫人雖然對十一娘心存怨懟,可眼見夫主已經與晉王府達成“同盟”,她自是不敢表現出任何怠慢,忽地想起茵如上回去晉陽,轉送予她的一條披帛,連忙用來奉承討好:“妾身沒有多少見識,年輕時見識過朔方貴婦,便有那麽一條鋪翠披帛,據說花耗千金,不瞞王妃,阿茵當日將披帛送與妾身,妾身吃了一驚,如此貴重之物,可不敢妄受,還是阿茵解釋,並非鋪翠,而是用特製絲線繡成,縱然如此,妾身竟也看不出與鋪翠有何區別,晉王府繡娘,可真是心靈手巧。”


    有好些陪宴的婦人聽說這話,都想見識一番,王夫人便令人取來那條披帛讓大家欣賞,引起一片讚歎。


    “繡製披帛者倒也不是晉王府繡娘,而屬霓珍衣坊,這霓珍繡,在長安便轟動一時,雖然不比真正鋪翠珍貴,但貴婦們要訂製這樣一套衣裙,也得耗十萬餘錢,縱然如此,也是供不應求,後來機緣巧合,霓珍衣坊轉手予我,故而這時便遷來了晉陽。”


    女人們最難抵禦便是妝粉首飾衣裙一類物品,聽這話後都是興致勃勃:“如此說來,今後在晉陽城,便能買得霓珍繡?”


    “或許不用去晉陽,在朔州城便能買得披帛,隻衣裙卻需要量身定製了。”王妃笑道。


    “這可真是一件好事,當年在勝州,可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繡法。”


    “固然精美,可一身衣裙便要耗廢十萬錢,也非你我這等人可以穿著了,也隻有如夫人這樣尊貴之人,才可以享用。”一個婦人歎息道。


    十一娘笑而不語,十萬錢?將來大約也隻能買到一條披帛而已,她擴大霓珍衣坊規模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薄利多銷,這樣的衣用,並不適用於平民百姓,那些豪門貴婦的錢,可是多多宜善,晉王妃手中那把宰刀,已經磨得鋥光雪亮了。


    縱然對將來霓珍衣坊的出品垂涎三尺,但王夫人卻並沒有因此對晉王妃有所改觀,這晚酒宴過後,她回到寢臥,見兒子王知禮垂頭喪氣地跟了進來,立即打發閑雜,先是低聲斥道:“作何沒精打采,不過一個婦人而已,便是沒被你得手,哪裏值得如此憂愁?”


    王知禮冷哼道:“正如阿母所言,就算晉王妃貌美,也就是個婦人罷了,又不是處子之身,兒子哪裏是為了她憂愁?兒子是想著,父親不聽勸告,一意交好晉王府,但晉王與王妃明明便更加親近橫始那小子,就連父親,這回也對橫始讚揚有加,豈不是對兒子不利?”


    “這也不算什麽大事。”王夫人摘下自己鬢邊的絹花,冷冷說道:“交好晉王府不過隻是暫時罷了,待將來……都督又怎會甘心受製於人?咱們與晉王府,遲早要敵對,晉王府眼下越是看重橫始,日後便越有機會挑唆都督疏遠他,都督最恨什麽?便是胳膊肘往外拐,橫始如此得王妃青睞,若是將來,為這一個女人違逆都督,他會落得什麽下場?”


    “阿母是說,橫始對王妃也有……”


    “那小子一貫熱衷之事,便是覷覦原本不屬於他之人事,晉王妃無論外貌,還是身份,必然對那小子產生極大吸引,看著吧,小子一定會自掘墳墓!”王夫人不失風情的一雙眼睛,這時掠過一道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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