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日,眼下被毛維視為首席謀士的郭居安,終於盼回了遣去洛陽的死士,不過他行事也算謹慎,並沒有將蜀王調撥給他的這一隊人手安置在太原府衙,卻是在東城市井雜居之地賃下一處宅院,故而郭居安得到報訊,先沒有知會毛維,而是悄悄往晉陽東城,又確定身後無人跟梢,才進了那處秘所。


    然而讓他震驚的是,蜀王精心培養這批殺手,遣出的是十三人,卻有十人有去無回,剩餘的這三人當中,甚至有一個竟像患了癔症,目光呆滯不說,稍有風吹草動,便嚇得抱頭躲向牆角,驚叫連連,顯然已經喪失神智。


    郭居安可是知道這批殺手的心誌,當初都是經過了嚴刑拷打才有資格成為死士,就算將他們千刀萬剮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如今卻被活活嚇成了瘋子一個,這如何不讓他震驚?


    而另外兩人雖然沒有癲狂,看上去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模樣,然而全都是麵無人色,完全失去了死士應有的冷靜沉著,竟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嚇。


    這些人連死都不怕,到底為何被嚇成這副模樣?


    但郭居安更加關心的還是甄守律的死活:“甄七郎如何了?”


    卻沒想到那領隊的回應卻是:“應是……死了。”


    什麽叫應是死了?光是死了還不夠,必須要毀屍滅跡,這樣才能造成為避刑責潛逃的假象,坐實其強霸民女之罪,達到打壓新政係之目的。


    可郭居安耐著性子聽完領隊細述經過,倒也理解了早前模棱兩可的說法,應為便連他,也忍不住感慨:甄守律應是死了。


    待歸府衙,郭居安當然沒有先用“應是死了”的結果稟知毛維,毛大尹因著一連兩回挫折於晉王妃手中,這時頗為心浮氣躁,若是先說這大不確定的四字,毛維必定又會暴跳如雷,故而郭居安將領隊所稟從頭到尾詳細複述,敘述者固然心有餘悸,聽講者也是震驚不已。


    原來當毛維決意對甄守律痛下殺手,不管是他,還是布署實施這一暗殺計劃的郭居安,雖說起初都沒將甄守律這麽一個世家子弟當作洪水猛獸,可鑒於甄守律是太原甄著重培養的子侄,這回出行又帶有不少扈從,況且殺人計劃還必須做到掩人耳目,難度也不小,普通家丁自然難當重任,必須啟用死士才保萬無一失。


    然而縱然郭居安格外慎重,起初也根本沒想到甄守律會饒幸生還。


    他是待甄守律已經動身往洛陽,五日之後,方令唐遷舉告官府,想著就算薛陸離機警,那時無論令人通知抑或保護甄守律也為時已晚,憑太原甄那些護衛,萬萬不會是蜀王府死士的對手。


    死士們也非常專業,謹記郭居安的叮囑,雖然一路尾隨甄守律從太原到洛陽,途中卻沒急著動手,因萬一被人目睹甄守律是被劫殺,又沒做到將人證殺人滅口,那這計劃就算失敗了。


    一般情況下,世家子弟出行,有所警慎也是在途中,待抵達目的地,也就是洛陽城,便不會再防備會有盜賊在城中公然實施暴行,自己先鬆懈警惕,走親訪友抑或遊玩山水,便不會再帶著數十扈從,這樣一來,殺手們才有可乘之機,讓甄守律“人間蒸發”。


    而事情起初也正如郭居安所料,並比他預料的還有順利。


    甄守律剛到洛陽,在一客棧安置下來,交待隨從采買各項物品,他甚至沒有急著走親訪友,而是獨自一人前往邙山。


    洛陽邙山一直為文人墨客鍾愛,又兼周人崇信佛、道,邙山上便建有上清宮,據傳還有不少高人隱士在山中修行,吸引不少慕名拜謁者,比如淩虛天師便幽居在此,長年都有信徒入山中求見,故而甄守律迫不及待便向邙山遊玩,非但沒有引起死士們驚奇,甚至喜出望外。


    邙山上古木森列,蒼翠如雲,在此崇山峻嶺,無疑可以放心大膽行為暗殺之事,甄守律又是獨自出遊,這顯然讓眾殺手成竹在胸。


    一路尾隨,見目標人物甚至不像是往上清宮,而專擇那幽僻路徑深入嵯峨,倒像是尋訪隱士,殺手們冷笑連連,心道這就是所謂的自尋死路了。


    及到已經深入山林,那領隊確定時機合適,若在這時將目標射殺,甚至不用掩埋屍體,至夜,林中野獸便能將屍首啃得一塊骨頭不剩。


    訓練有素的死士,下手都甚果決,縱然是勝負懸殊,也沒有先打招呼的客套,領隊大手一揮,便有一弩手奉令行動。


    可那支奪命弩箭卻射了個空,竟被甄守律躲開了。


    甄守律當然不會以為自己是險些被獵手當作野獸誤殺,躲開致命一擊後,便向前飛奔逃命,有意在參天樹木中穿行,以避開暗箭。


    殺手在後緊追不舍,終於是將甄守律逼至一處斷崖。


    四圍已然再無樹木可供抵擋暗箭,眼見著九把長劍厲指,三麵都有弩手包圍,甄守律自知不敵,他甚至沒有喝問這些歹徒為何追殺,而是慘然一笑,竟縱身從斷崖躍下。


    這一變故讓領隊猝不及防,連忙追向前察看,隻見那斷崖之下雲霧繚繞,竟不知深淺,更不見墜落之人身影。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殺手當然不會就這麽回來交差,四散一察看,找到了一條路徑可通崖底。


    說是路徑並不準確,無非是坡度較緩而已,若是普通人,是萬萬無法經此路深入崖底,一個不慎失足,便會喪生,隻殺手們藝高人膽大,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能比。


    但眾人仍然不敢大意,故一路下去頗為艱辛。


    好容易腳踏實地,隻見林木參天,野草雜生,隱隱聽聞狼嚎虎吼,這處顯然荒無人煙。


    殺手們卻並不畏懼野獸,當即展開搜索。


    這個過程中,殺手們射殺了一頭意欲偷襲的孤狼,兩隻不懷好意的野豬,直到有一人不慎被毒蛇咬死,眾人方覺此地不宜久留。


    領隊一看天色,果斷下令:“往墜崖處搜尋,若無結果,今日暫且返回。”


    縱然個個都是武藝高強,但此處野獸實在太多,毒蟲更不計其數,一旦入夜,凶險便不可測。


    其實深入崖穀之後,見這下頭情境,領隊已然篤定甄守律必然喪命,不過本著盡職盡責的專業素養,又既然已經下來了,那麽當然還是要搜索一番。


    隻是往既定方向走了約有兩刻,領隊忽然發覺身後似有一雙凶狠的注視,他一回頭,隻見二、三十步距離,竟有一隻斑斕猛虎!


    領隊卻也不怎麽覺得畏懼,因為剩餘十二人,有八人都善弩箭,隻要沒有遭遇狼群,並不懼這一、兩隻單獨行動的猛獸,讓他更加畏懼的則是,那些野草中隱藏的毒蟲。


    那頭斑虎似乎也感覺到這一群獵物似乎不好對付,然而又不甘心,所以依然尾隨著。


    “不如待我獵殺了這頭花斑虎!”有個殺手蠢蠢欲動。


    “不要耽擱時間。”領隊不願多事。


    可身後總有那麽頭野獸跟著,領隊未免更加警慎,時時防備著被猛虎偷襲。


    然而又走了一陣,領隊驚異地發現那頭猛虎竟然放棄了追蹤,悄無聲息調頭便走。


    他沒有如釋重負,一種莫名的陰森懼意,繞著脊背盤旋而上。


    “看!那裏便是甄七墜崖處。”一人喊道,指向上方。


    這時正值午時,天上金烏已經徹底驅散了山中霧霾,不難看清高逾百丈之上,突兀前伸的那處陡壁,約有十丈,皆為峭石,寸草不生,人若墜下,勢必直落崖底,不會發生被樹木阻攔落勢的情況。


    甄七郎斷無生機了。


    領隊鬆了口氣。


    而前方探路者這時也大喊道:“看,那邊竟然有麵水潭。”


    峭壁正下方,的確有一麵幽潭,約十餘畝大小,水麵平靜,深度卻難以目測。


    “甄七郎很有可能墜入潭中。”領隊說道,雖然他並不認為從這麽高的地方墜下後目標人物還能幸免於難,但已經到了這裏,還是決定上前察看,能否找到蛛絲馬跡。


    領隊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個決定,卻險些讓他們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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