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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見晉王那頭濕發,不知不覺真被“蒸幹”,更不說衣上浸染的水漬,王妃忍不住嘖嘖稱奇:“殿下有這本事,縱然是嚴寒之季,也不愁沐浴後頭發難幹了。”想著自己冬季洗發,回回都得讓婢女們先將白疊巾用熱氣哄暖,方能相對快速的絞幹長發,耗時耗力,稍有不慎仍難免受寒,十一娘不由得格外羨慕。


    賀燁失笑:“原來我自幼苦練,就是為了頭發幹得快些?”


    感覺一身本領受到了輕視,殿下故作嚴肅地輕哼一聲:“絞發不用勞動王妃,梳理一事總不能也靠功法吧?王妃若再找借口推脫,那可就坐實了偷奸耍滑這罪名兒。”


    “不敢不敢。”十一娘嘴上一套,心裏又是一套:看,都說是婷姐姐誤解了吧?殿下何曾體貼入微了?說話稍有不對便拉下臉來,又找借口支使我侍候,這哪像是動情,分明存心使喚人不得輕閑。


    再想了一想,到底沒再使喚婢女“奔波”,幹脆從自己發上抽出一把裝飾用的檀梳來,小心翼翼為賀燁梳理頭發,突然又聽這人問道:“眼看天師便要回洛陽,王妃可是準備好了程儀?”


    十一娘便歎了一聲:“並不得空細想,錢銀俗物,對師公並無多大用處,也顯不出誠意來,隻師公雖然也不在意這些俗禮,我卻又不能毫無表示,正煩惱著呢。”


    “我倒是有一主意。”賀燁一邊享受著嬌妻的殷勤服侍,手指一邊在膝案上啄啄有聲,可見心頭正快活著,口吻便甚是愉悅:“我想著,天師幽居邙山,又並無錢財之憂,若送茶酒,雖然也是投其所好,一來路途長遠,酒水並不易販運,再者天師在邙山自種有茶樹,並不短缺此類,倒是道家一貫注重養生,天師尋常也會煉製丹藥,又居幽穀,外出一趟不易,說不定會短缺各類藥材,尤其是參茸,正好陳公遣人送來一些,比市麵常見自要珍貴,莫如便充作程儀,可算咱們誠意?”


    十一娘不免又有些動疑,心說:殿下何嚐會在這些瑣務上頭用心了?當初準備定信,不都是交待給江迂一手治辦?還真是有故意討好之嫌,不過卻也難以篤定究竟是體貼我呢,抑或還是想讓我麻痹大意,心存感激時,便被套問出什麽話。


    口中卻忙不迭說道:“倒真是個好主意,可算解了我一樁煩難。”又試探道:“殿下如此禮遇十一親長,不知是否有事相求?”


    啄啄之聲便是一頓,賀燁冷聲說道:“我在王妃看來,難道竟如此功利?”“這可是殿下多心了,十一不過是受寵若驚。”


    “我待王妃一貫不同普通,難道王妃竟然直至今日方才感知?”語氣仍然不悅。


    十一娘不由更加糊塗起來,好聽話卻毫不遲疑:“在十一看來,殿下對待臣屬,一貫甚有恩義,重情重義正為君子之風,能為殿下臣屬,可謂三生有幸。”


    賀燁蹙眉:我稍有示意,她便避重就輕,看來並非沒有感知,隻不過不願回應,難道當真已然心有所屬?若真如此,應當不會再有旁人,必然就是……


    腦子剛閃過一張麵孔,頓時心煩意亂,剛才還覺璀璨明亮的燈火,也讓人說不出的討厭起來,卻又格外理智,再忖道:誰讓這丫頭打小就與絢之交近呢,又既是意趣相投,難免日久生情,不對,這段時日留心看她對待絢之那情態,實不像是參雜男女之情,或許隻是知己之誼?總歸兩人之間,比我與她要親近許多,雖然讓人懊惱,總歸不是毫無希望,並絢之難忘舊情,視這丫頭也不過是忘年之交而已,我隻要堅持不懈,未必不能打動丫頭傾心相許,不過她既然有避忌之意,還是不能操之過急。


    當下便用力平靜心情,終於克製了煩躁,正打算著轉移話題,卻聽十一娘又道:“殿下剛才提起陳公,可是阿祿之父?”


    “正是。”賀燁終究是沒有再敲打膝案,指掌虛握成拳,放在膝頭。


    “我雖知道陳公為江總管手足兄弟,當年因為阿家照庇,一直在外經商,可心中總有些疑惑,莫說阿家逝後,並不能夠再給予照庇,便是當年,阿家人在深宮,施予照庇也隻能是通過外祖父及舅父之手,殿下勿惱十一直言,聽大母與阿耶說起,仿佛外祖父與舅父並無那大能力,相助陳公富甲一方,並且始終沒引起太後察覺。”


    十一娘口中的“阿家”,當然不是指太後,而是賀燁生母小崔氏,外祖父與舅父也是指小崔氏父兄,大母與阿耶方是自己的祖母韋太夫人以及父親柳均宜,這話旁人聽來或許會一頭霧水,賀燁當然明白,心中又是一喜。


    丫頭稱亡母為“阿家”,這又是將她自己當作兒媳了。


    毫不猶豫便交了底:“我也是聽江迂說起,阿母當年,其實也擔心外王父與舅舅行事草率,非但不能安置好陳公一家,反而讓韋海池這女人察覺端倪,將江迂暴露,故而是懇求了徐國公親自經管這事,徐國公雖然不願摻合爭儲之事,倒也覺得阿母若要在宮中自保,離不開心腹暗助,再說那時我已然出世,徐國公想著阿母若落敗勢,宮內有江迂,宮外有陳宣熾,總好過一無所有任得韋海池宰割。”


    “原來是徐國公。”十一娘恍然大悟。


    賀燁頷首:“正是徐國公,不僅資助了陳公大筆錢銀,又令崔氏一族私蓄能人輔佐協助,陳公方能有今日財勢,隻後來阿母被害,兄長繼位,眼看我暴戾無德不學無術,徐國公以為不至於會引起太後斬草除根之心,他並沒再與陳公聯絡,直到連兄長也駕崩,徐國公方又緊張起來,其實也暗暗書告陳公,讓他提醒江迂,最好想個法子,助我逃出長安,做個隱姓埋名富貴散人。”


    “看來徐國公雖然有韜光養晦之意,也還牽掛著殿下安危。”十一娘頷首。


    她今日問出這番話來,其實並不是覺得這件事關係重大,其實也是為了試探賀燁是否肯對她交底,這會子暗忖道:徐國公、武威侯以及陳宣熾,都是賀燁人手,與我實不相幹,但我莫名提起,賀燁卻一點不曾遲疑,便如實相告,看著倒真不像對我還存疑忌,難道是……真誤解了我對他日久生情?他大約是想著,我們兩個畢竟已經結為夫妻,又至少在這十年裏,他絕無可能停妻另娶,雖多姬媵,但除了太後耳目,也就隻有個秦霽算是自己人,偏偏他又並不喜愛,而且太後早就囑咐了江迂,讓秦霽服下絕嗣藥,雖然江迂不可能聽令行事,但在成就大業之前,秦霽是萬萬不能為賀燁誕下子嗣。


    賀燁所圖謀的可是帝位,子嗣的重要性不庸置疑,莫說他自己,便連臣僚們,也不會放心賀燁一直沒有子嗣。


    十一娘越來越肯定:他應當是想,既然我已經有了那層心思,並且絕無可能背叛他,多少也不似秦霽一般惹他厭煩,莫不如轉虛為實,一來對大業更加有利,二來又能安定臣僚之心。


    不過十一娘雖說馬馬虎虎想通了其中關節,卻並不認為自己應當突然主動,萬一要是判斷失誤,鬧笑話還是小事,過於輕浮引得賀燁心生厭惡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再者,十一娘更不認為近期適合為賀燁誕下嫡子。


    太後容不容得下這嫡子另說,她這時殫精竭慮皆在軍務政令,難免思慮過重,更別提這具身體骨骼尚未完全長開,這時孕妊風險也太大了些,萬一有個好歹,為生子一命嗚呼了,難道還有那幸運重生一回?就算還有那幸運,豈不是又得從頭盤算,這十年苦心可算是白廢了。


    這堅決不符合十一娘的計劃,必須杜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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