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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既告重懲,傅嫗一家並不敢耽延,在各色各樣的目光注視下,淒淒慘慘離開了晉王府,好在執行懲罰的碧奴網開一麵,不僅由得傅嫗一家帶走尋常衣著首飾,甚至還額外為他們準備好幹糧路資,送出城門,又為這一家人雇了兩輛驢車,到底是與青奴抱頭痛哭一場,紅著眼睛告別。


    一路之上,青奴隻聽婆母喋喋不休地抱怨:“哭什麽哭,碧奴也是虛情假義貨色!她若真不舍得你,緣何不為你求情?王妃這時如此信任她,當她為左膀右臂,她若肯開這口,王妃說不定也會回心轉意!”


    傅嫗自己說著說著,卻也開始掉起眼淚來,一邊拍著大腿:“我是萬萬想不到,這麽多年主仆情份,竟然說斷就斷,王妃對素不相識之人那樣仁慈,對我這乳母卻這樣狠心,咱們是犯了過錯,那也是被奸人蒙蔽,王妃明知咱們並非出於故意,卻半點不容情……就算為了服眾,也用不著當真斬盡殺絕,明麵上驅逐,私下裏消了咱們奴籍,咱們也不至於如此淒惶。”


    青奴隻覺被婆母念叨得頭痛欲裂,卻是有口難言。


    王妃何曾當真絕情了,原是要放他們自由,甚至承諾安排將來生路,可是如今這樣世道,自由身卻並不值得期望與慶幸,殊不見太原府外多少良民農人,被貪官豪強逼得走投無路家破人亡?他們一旦失去晉王府庇護,將來遭遇苦難,也隻有任人欺淩下場。


    青奴對主家並非全無情義,隻不過如今她的處境,身為人母,地位卑賤,就算心存忠義,所憂所慮仍為自保,她千辛萬苦才求得王妃許可,給予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縱然也許再難得王妃信重,不過總算還不至於飄泊無依。


    而她之所以落到這番境地,皆是因為傅嫗這個婆母。


    可青奴也知道不能怪責婆母,她甚至不能在此時便道出實情,可也不願繼續聆聽婆母越來越激憤的報怨,她心裏對王妃有愧疚,也有感激,就是不存任何怨懟,所以她忍不住勸阻:“阿家莫再多說了,王妃倘若不念舊情,便不會讓碧奴轉交書信,讓咱們前往太穀投靠羅家。”


    傅嫗卻仍然憤憤不平:“那怎麽一樣?雖說有王妃書信,太穀羅細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倘若王妃還顧念咱們,絕不至於轉托外人,咱們這一去,從此便是寄人籬下,還哪有一點體麵。”


    青奴閉了眼,再也不吭一聲。


    事情到了這般境地,婆母還記掛著體麵,就不想想,從前在晉王府之所以那樣風光,無非王妃給予,否則為奴為婢,就算曾是王妃乳媼,也是賤籍下人罷了,有何體麵可談,這原就不屬於奴婢下人應當的尊榮。


    又說十一娘,眼見碧奴回府後還紅腫的眼眶,輕輕一歎:“我知道你不忍心,可這回青奴犯下這大過錯,又兼傅媼上了年紀,卻越發虛榮糊塗,傅媼是青奴婆母,青奴許多事情都要順從於她,府裏看似平靜,實則風聲鶴唳,我若是不了了之,保不定日後便有心懷叵測者還會利用傅媼,真要是惹生禍患,他們說不定就有殺身之禍。”


    碧奴連忙說道:“婢子省得王妃苦心,並非是為青奴不平,更何況婢子心知肚明,王妃根本沒有必要利用青奴才能察明那間佃是受何人指使,王妃之所以給予青奴將功贖罪機會,也是為全這場主仆之義……隻是,婢子同樣明白,就算青奴能夠將功贖罪,日後也不會留在晉王府,再見且難,心中多有不舍。”


    十一娘見她心裏明白,也就沒有再多勸,隻交待碧奴暗會阮嶺,讓著重整理這段時間關於元氏的動向——原來賀燁雖然下令賀琰掌管的密探諜者同樣聽奉十一娘,不過十一娘並沒有將晉王這部人手與白魚一部合並,許多事情,其實都是通過阮嶺轉達,這當然也是因為阮嶺身份特殊,他雖然是因為陸離才義無反顧站定陣營,到底是賀燁的外甥,算是晉王自己人,為了避開許多毫無必要的誤解,十一娘特意經過阮嶺這道程序。


    又說阮長史,這日因為各項事務照樣忙得焦頭爛額,不防忽得晉王遣人提示,讓他去溯洄館“糾纏”陸離,阮嶺隻好聽令行事,果然剛到不久,原本打算找外甥消磨時光的晉王殿下便緊跟著找來了溯洄館,卻不想二話不說過河拆橋,讓阮嶺孤零零站在遠處候令。


    阮嶺格外好奇殿下究竟與陸離有什麽機密連他也要隱瞞,卻苦於沒有一點辦法打聽,心中大覺不憤,腹誹著“舅舅必有奸情”,正在遙遠的地方怒目而視,又聽仆役入內稟報,說是聽人傳話,他的姬妾來見。


    阮嶺隻好離開溯洄館,去見家屬——


    忙忙碌碌,他鮮少有空回去自己宅邸,因涉及不少機密事務,當然也不允許家屬留宿王府,


    故而每隔幾日,姬妾都會借口送衣送食等等瑣事,無非是為討好固寵,順便嬌嗔提醒一下阮長史不要忘記家中還有美人翹首以待。


    這回也不例外,那姬妾說不完的相思之情家常瑣事,而阮嶺倒也憐香惜玉,並不曾顯示出一點不耐煩。


    不過卻有碧奴奉令前來,因著是王妃交待,雖明知阮長史這會子不得空,碧奴也隻好硬著頭皮打擾。


    阮嶺也便立即打發了姬妾,對碧奴笑得那叫一個陽春白雪:“許多日子未見阿碧,你仿佛輕減不少,咦,阿碧眼睛怎麽腫著,莫不是在晉王府裏,竟然還有人膽敢讓阿碧委屈?”那一步三回頭滿心不甘的姬妾,便特別留意了碧奴幾眼。


    而早前被阮長史腹誹連連的晉王殿下,今日前來溯洄館,確是因為兩件事情要與陸離商談,然而偏偏落座之後,開口便先一句:“這一年間,多得絢之輔助,王妃才能臨危不亂,小王今日前來,首要便是表達感激之情。”


    話一出口,不僅陸離,連賀燁都自覺有些小家子氣,王妃與陸離配合默契是一直以來的事,需得著專程向晉王殿下提起?更加需不著拜托晉王殿下死表率感激了。


    是以兩人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咳了兩聲,陸離垂眸忍笑,賀燁不無尷尬的四顧張望。


    鬼使神差般,兩人接下來的交談便離題萬裏,當然還是晉王殿下發起,居然故作不存芥蒂地詢問起王妃有何喜惡,以及年幼時的趣事。


    陸離自然不想讓賀燁心存誤解,糾著個解不開的疙瘩,故而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簡直是知無不答,不過當然也還掌握著分寸,說起十一娘的喜惡,其實並不比賀燁知道的更多。


    隻是因為有一句頗含意味的話——


    “其實王妃雖深智計,對敵患多有防備,與身邊親友知己相處,卻也簡單,無非投以木桃報之瓊瑤,殿下大可不必患得患失。”


    賀燁心中便莫名有些計較,不大樂意與陸離再談“私情”了,忽而轉回正題:“我瞧著,絢之身體仿佛越發輕減了,難道我令江迂搜羅那些藥材竟毫無用處?”


    “並非無用,半月之前田先生還為薛某診脈,稱雖然無法根治新厥劇毒造成心脈之損,但總算有些好轉。”陸離神色平靜:“薛某有望再苟活幾年。”


    原來賀燁自從得知陸離不久人世的實情,雖說格外計較他對王妃的愛慕之情,倒也沒有狹隘到巴不得陸離早些病逝,反而堅持讓田埠槎這位醫術高超者為陸離診治,又因陸離當初拒絕王府醫官替他診治,無非是不願讓十一娘得知他的病情而已,其實並不是脾氣火暴的司馬仲心存抵觸,既然賀燁願意為他隱瞞,陸離也沒有必要拒絕。


    可惜的是連田埠槎都沒有根治之法,隻有些微把握,延長陸離性命而已。


    這事賀燁原本已經聽田埠槎說過,可正是因為田埠槎的說法,讓他心中產生疑惑,隻不過一年間忙著在外征戰,直到今日,才有空閑質疑。


    “小王信任絢之,故而不願你我之間存在任何猜疑,是以有一件事,還望絢之坦言相告。”賀燁同樣神色平靜,似乎仍為寒喧的口吻:“一年之前,田埠槎診得絢之曾中新厥奇毒絕元散,而此毒配方是由新厥王族掌控,並不常見,敢問絢之,是在何時何境身中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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