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上呈太後閱覽的奏文雖為密報,與官員正式奏章有所區別,然而職任廣陽令的胡萊,卻是理應將疫情始末如實上奏朝廷,待他的奏章送達,三省除太後黨以外的官員如王淮準等


    當然也會知聞東瀛敵間的招供,不出太後意料,殿議時,以王淮準為首的一批朝臣力主追責突厥,然而因謝饒平、元得誌等已得太後明確授意,無論心中實際讚成的是什麽,這時都會力主證據不足、息事寧人,王相國原本不占多少優勢,然而這回竟然多了七、八名官員附議——盡是暗下與蜀王頗有來往者。


    蜀王並不能參與殿議,這些官員卻能統一口徑,這再一次證明晉朔時事蜀王能夠及時察知,雖說關於東瀛敵間投放疫毒之事已在廣陽傳開,民眾們卻不知還有突厥人在後指使,在太後看來,向蜀王通風報訊者也隻可能是毛維了。


    這回殿議,雖說仍以謝、元黨徒占得優勢,然而這樣的優勢卻並不如太後預定那般明顯,並沒能達到她僅僅隻是從善如流的效果,這讓太後頗覺鬱怒,回到篷萊殿,也沒了心情去玲瓏台“務公”,歪在寢殿暖閣一張錦榻上生悶氣。


    高玉祥眼見這樣的情境,擔心高孝等服侍得不夠周道,親自上前替太後按捏肩骨,斟詞酌句地排解:“王相國這些官員,自以為問責突厥便能替廣陽軍民討回公道,卻不想想,眼下衡州正亂著,潘逆雖吃了敗仗,武威侯一時半刻還不能攻破榆關,幽燕雖說是收複了,民眾百姓被俘者有之,逃散者有之,朝廷緊跟著便要考慮征遷移民恢複農耕,派駐官員立籍管理,樁樁件件都是大事,在這關節上,僅憑一個細作供辭,便責問突厥可汗,若是鬧得五部再度兵犯,又該如何收場。他們這些官員,說是一心為了百姓社稷,不過存在成全自身美名私心。”


    這抱怨正中韋太後下懷,冷笑道:“豈不正是這話,這時朝廷若有餘力,我難道就甘心忍氣吞聲,我難道就不想為罹難軍民討回公道,這些朝臣張口社稷閉口民生,要真開戰,他們誰能領軍禦敵,誰有本事解決大軍耗需,誰敢保證出戰必勝!”


    高玉祥見如此,便知他的話並沒有引起太後反感,又再誹議:“朝臣們不知太後難處,蜀王怎能不知?明知而故犯,正是想要借機拉攏王相國等。”


    太後越發冷笑起來:“聖上轉眼十三了,雖尚年弱,想必蜀王已經迫不及待想讓天子親政,逼迫我交權還政,我也不是戀棧權勢,論理待天子成年,的確應當還政於他,可看看天子這些年,雖說學業上不敢疏怠,對於政事民情,哪能了如指掌?若大婚後立即親政,又怎有權威震懾群臣?屆時隻能依靠蜀王這個生父,他豈不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天下哪裏還是聖上作主,隻怕就任由蜀王操控指揮!聖上雖是他親生,實乃過繼德宗帝為子,若讓蜀王係奪權篡政,將來我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有何麵目去見先帝。”


    “太後既已預見蜀王不臣之心,莫不如……”高玉祥微傾著身子,眼睛裏狠厲之意一掠。


    “不是那麽簡單。”韋太後長歎一聲:“蜀王行事小心謹慎,你們內察衛盯他這許久,可曾掌握他一點罪證?倘若他死於非命,他之黨徒,莫說維護正統諸多老臣世貴必然會指斥於我,衡州朱子玉、營州潘博豈不更有了謀逆旗號?”


    說著便悲從心來:“這都怪我命苦,倘若衍兒有嫡嗣,當初我哪至於讓賀洱揀這便宜,畢竟不是我之骨肉,論是我如何慈愛,他依然心向蜀王夫婦。”


    高玉祥也歎,因慮太後憂悲太過不利玉體,不再接仁宗帝的話題,安慰道:“聖上畢竟年弱,不大懂得太後苦心,依奴婢看來,蜀王妃與太後乃同胞姐妹,應當會念及姐妹之情,莫不讓蜀王妃多多勸誡蜀王。”


    “她有什麽用?”太後冷哼道:“她若能夠體察我之難處,就不該時時入宮探望聖上,提醒天子,親生父母另有其人,蓮池呀,太過癡迷蜀王,哪曾看清,蜀王對她根本沒有真情,這麽多年,無非利用而已,我真是悔不當初,太過嬌慣蓮池,放縱她為所欲為。”


    “太後當初又怎知蜀王竟懷貪欲呢?”


    “是啊,知人知麵不知心。”


    話雖如此,韋太後心裏何嚐不明白,蜀王若無貪欲野心,又怎麽會向還是貴妃的她投誠,當初若不是蜀王出謀劃策,造成崔後急於求成,裴相等憂慮賀燁年幼外戚專權,並替她拉攏毛維、元得誌等人,賀衍根本不可能贏得儲位,她也根本無能滅殺裴鄭二族,操控賀衍如傀儡。


    以婚姻結盟蜀王,是她當時沒有選擇的必行之道,正如賀衍駕崩,為了繼續專政,她隻能讓賀洱繼位一樣。


    這不是養虎為患,是沒有時機過河拆橋,如今天子並未成年,交政之事尚未激發,天下人已有許多不服她的統治,要是這時暗害蜀王,隻怕立即便有人質問她這太後是否想要謀朝篡政,急公會不過匪眾、流寇草莽,竟能掀發嶺南禍亂,韋太後深知要是正統係一齊討伐,由她執掌的朝廷必然會更加岌岌可危。


    太後悲歎未盡,高孝卻悄悄蹭了進來,從半挽金絲垂簾後伸了個頭,衝高玉祥擠眉弄眼,高玉祥領會得幹兒子是有要事通稟,他小心度量了一番太後的神色,見早前的戾氣已經差不多消散了,料想無礙,便笑著喝斥:“鬼鬼祟祟做什麽,有事直稟便是,若耽擱了要緊事務,就算太後寬仁不問罪過,我也會親手揭你一層皮。”


    高孝這才陪笑著上前:“也不是多麽要緊之事,是豫太妃及瑩陽真人入宮求謁,奴婢打量著太後若仍覺疲累,幹脆回絕了,橫豎是想陪著太後說話,改日也是一樣。”


    太後笑罵道:“你倒是夠伶俐,若論機智,比你阿耶還差得遠,豫太妃及瑩陽都在孝中,若無要緊事,萬萬不會入宮,還不快些請召她們入內,不是外人,直接帶入寢殿便罷。”


    高玉祥一聽這話,連忙為太後梳裝,心下暗中猜度:豫太妃不提,瑩陽真人可不同那些阿諛奉承之輩,一貫也不多事,服喪期間入宮,果然不同尋常,也不知豫王府裏發生了何等大事,來的既是女眷,莫不是有關謝六娘?若真是謝六娘惹了禍,那才真讓人趁心。


    心裏揣著這樣的想法,待高孝領著豫太妃二人入內,高玉祥自是要暗暗度量,果見妯娌二人都是神色凝重,尤其瑩陽真人,隱隱還帶著幾分憤怨,一開口,更是讓高玉祥心花怒放——


    “太後,還望太後許可佶兒與謝氏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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