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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珝遣散心腹之前,最後一件事便是下令心腹授意西嫵轉交給宇文盛一封書信,那封信的內容極其簡單——從此再無急公會,願君力助晉王妃。


    心腹交待西嫵,這是她最後一項使命,從今之後,隻圖安居樂業,再也不要參與權位爭奪,朝堂詭譎。


    西嫵是失望的,也是不甘心的。


    但這並不代表她貪圖虛榮。


    她的家人,皆為貪官汙吏所害,而滅門大仇,已經被急公會代她雪恨,這是她忠誠於急公會的原因,而當初救她性命代她複仇的恩人,並不是曾經的會首朱祥隆,而是懷恩王賀珝以及莒世南。


    受這兩位影響,她的願望與誌向便是振救貧苦大眾,所以她並不能理解懷恩王屈降於周廷,並下令解散急公會的意義,但她因為忠誠,所以言聽計從,但她並不認為當齊心協力擊敗蠻夷之後,曾經與她一樣掙紮於饑寒交迫受盡豪強淩辱的百姓大眾就能安居樂業,她不甘奮鬥終身的誌向半途而廢,她焦急而又無奈,茫然卻不死心,她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十萬士勇就這麽沉冤不白,效忠的懷恩王死於非命。


    賀湛的話有如一支鳴鏑穿破她的胸腔,尖銳的痛苦,悲憤的震鳴讓她再也無法偽裝下去,她咬著牙,嫵媚的眉目甚至變得猙獰,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質問:“賀舍人此話當真?”


    “十之八/九。”賀湛長話短說:“若我預料不差,太後今日詔見京兆尹,必定是告知十萬舊部已被剿除,懷恩王坐實罪證,為防急公會眾在京都掀發動亂,意圖營救懷恩王脫身,下令京兆尹加緊防衛,可京兆尹若知懷恩王會被陷害,必定不肯坐視旁觀,而我懷疑,韋太後早已察獲京兆尹與懷恩王有舊,京兆尹若有行動,便是自投羅網,我並不確定娘子身份是否被韋太後察獲,但我沒有其餘辦法,如今能阻止京兆尹者,隻有娘子。”


    “賀舍人為何通風報訊?”西嫵問道。


    她在急公會,職責一直是細作與耳目,長期以來行為潛伏竊密之職,眼下盡管內心悲憤不已,卻並沒有完全失去冷靜,在沒有確定賀湛目的之前,她不可能言聽計從。


    “我也必須確定娘子身份是否被韋太後察獲。”


    “這不可能。”西嫵胸有成竹:“我直接聽令於懷恩王及莒先生,於急公會而言,並非舉足輕重,就算懷恩王曾經上報盟首,盟首及其黨羽已死,除懷恩王及其心腹,無人知我身份。”


    “可京兆尹若然暴露,分明是急公會內部出了叛徒!”賀湛指出。


    “懷恩王接觸京兆尹,原本是朱會首建議,故而這事不算機密,京兆尹之所以能夠攀附韋相國,是我居中促成,可這事,知者僅隻數人,懷恩王、莒先生、京兆尹、璿璣、再兼懷恩王舊部羅叔,羅叔並未被太後控製,這我能夠確定,隻要莒先生未曾叛變,我身份便不會暴露。”


    “莒世南已經不在國內。”賀湛忙道:“娘子可知,懷恩王曾經前往太原,與晉王妃有過一席交談。”


    西嫵挑眉:“賀舍人一直暗助晉王妃?”


    “當然,這便是我必須營救京兆尹及懷恩王之理由。”


    “賀舍人更加注重,應是京兆尹吧?”


    “營救懷恩王,我隻能盡力而為,相比之下,阻止京兆尹才是當務之急。”


    西嫵沉默良久:“好,我會知會京兆尹切莫輕舉妄動。”


    “我來平康坊,應當已經落人耳目,娘子行事,千萬當心,就算私見璿璣,這時隻怕也會暴露了。”


    “賀舍人放心,我自有萬無一失途徑。”


    福祥夾纈本是急公會當年設置聯絡點,直接聽令於懷恩王,然而懷恩王自投長安後,為防萬一,福祥夾纈已然撤除,西嫵聯絡宇文盛隻能采取更加隱密的方式,而這一方式甚至連懷恩王也不知情,唯有西嫵獨自掌握,這便是她胸有成竹的底氣。


    但她當然對賀湛的信任還未達到公開這條聯絡線的程度,賀湛也沒有多問,此夜留宿西嫵家,並沒有歸去上清觀。


    可正當賀湛貪歡妓家的時候,宇文盛已經得到消息。


    堂堂京兆尹,高官百祿,此時的宇文盛已經也算炙手可熱,又因臨近新歲,攀附送禮,投卷自薦的訪客自然絡繹不絕,內察衛就算神通廣大,也沒法緊盯這麽多的訪客,更不要說還有不少商家,照約送來食材帛錦,供應京兆尹日常所需。


    內察衛緊盯的,無非宇文盛的行蹤,以及在懷恩王府布下天羅地網。


    救人心切的宇文盛的確打算夜探王府,他並不知韋太後已然對他動疑,所以沒有察覺陷井,他雖是文人,卻還有些身手,自以為越牆而入躲避耳目不難,然而要救懷恩王脫身卻並非易事,不能僅靠他一人之力,於是他也在考慮聯絡西嫵,但尚未行動,便已經得到了對方的知會。


    西市有家藥材鋪,送來一斤二兩參葺。


    這便是西嫵遞來暗號:有秘信送至。


    傳遞秘信者假借某士人仆役的名號,遞入詩文,並不與宇文盛碰麵,宇文盛要做的事情僅僅在於,在一堆詩文中找出秘信拆閱。


    “西嫵有何意會?”見丈夫看完秘信後蹙眉不語,璿璣心急詢問。


    “賀澄台確斷,太後已然對我動疑,讓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自投羅網。”


    璿璣驚道:“是賀十四郎?”


    “是。”


    “懷恩王既交待府尹聽令於晉王妃,而世人皆知賀十四郎與晉王妃情同手足,賀十四郎甚至還能直接尋獲西嫵,讓其知會府尹,足見晉王妃果然與懷恩王暗中來往,晉王妃必然不會見死不救,府尹切忌孤身犯險!”璿璣當然會勸阻宇文盛,或許是因為女人的直覺,她十分擔心宇文盛今晚夜探懷恩王府會有去無回,她雖然想為家人報仇血恨,可卻不願眼看宇文盛遭遇危險,她反對宇文盛冒險,但沒有理由阻止,正好西嫵送來警告,璿璣立即讚成。


    “懷恩王十萬舊部,已經被斬盡殺絕……”宇文盛看向璿璣,巨大的悲愴幾乎讓他深陷絕望,這個男人,曆經坎坷也不曾讓他屈折骨氣與誌向,可這時的他,沮喪得已經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璿璣,從此當真沒有急公會了,我們苟延殘喘,還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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