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告訴賀燁,同安之所以設計青嵐,全因七娘在背後挑唆。


    “我不是想為自家七姐辯解,七姐固然與我從不親睦,但無非是不憤爹娘對我更加偏愛,因妒生怨,七姐雖說好勝,但絕無膽量背逆君國,她也不可能想到這樣行為,會造成社稷之患,所以她也是被人利用受人唆使,這個人,聖上應當能夠料到。”


    賀燁當日心情正好,聽十一娘提起七娘,並沒有如往常般大皺眉頭,所以也甚好耐心推敲猜測,不難想通始作俑者。


    “是太後。”


    “我聽高玉祥說過,從前謝瑩,常用新羅女王以及海外某國女帝啟發太後,我不好說太後是否已生稱帝野心,但她毒殺賀洱,足證欲望愈重,絕不容許他人挑釁權威。然,聖上成為人心所向,太後逼不得已隻能交權,看似自知力拙,安於榮養,然而就這回事件,甚至想要利用同安損毀聖上大計,無非是仍然不死東山複起之欲。”


    賀燁頓首:“我也從不以為,太後會當真偃旗息鼓,眼睜睜看著我這根眼釘肉刺,坐擁天下耀武揚威。”


    皇帝陛下心情愉快的時候,就喜歡亂用成語,十一娘早已習慣,根本便不想再糾正了。


    她繼續對太後的還擊:“但聖上不得不容忍太後,大周乃以孝治國,太後雖非聖上生母,畢竟也算聖上嫡母,聖上沒有察獲太後毒殺穆宗帝實據,而且太後服從人心所向,甘願交權,奉從聖上為君,聖上若斬盡殺絕,便有違孝義,必定會引起誹議反對。”


    “我並不是僅僅因為這一原由。”賀燁坦言道:“太後與我,雖有殺母之仇,可畢竟是兄長生母,而且當初,阿母與太後奪儲,這才是爭鬥之起源,結果阿母敗下陣來,決定勝負者不是太後,乃我君父,阿母智不如人,成王敗寇之結果我不是不能接受,看在兄長情麵上,我才願意奉養太後壽終正寢。”


    “那麽太後一意挑發內亂,聖上也願意姑息?”


    “不願意,也不能姑息。”賀燁毫不猶豫:“沒有什麽人,比你及遲兒母子更重要,韋太後如果能夠威脅你們,我決不會遲疑。”


    十一娘承認自己依然不能相信這句帝王之諾。


    所以她幹脆忽視了這一句話的意義,頗帶著些譏諷:“那麽聖上認為,太後現今,對我與遲兒遠遠不能成為威脅?”


    “是。”賀燁一挑眉梢:“我不是沒留意太後種種伎倆,但在我眼裏,這些花招無異於雜耍百戲,如那些吞刀吐火之把戲,看著懾人,其實毫無威脅。”


    十一娘也一挑眉梢:“聖上這是嫌棄太後未用殺招呀?”


    “太後必定留有殺招。”賀燁微微一笑:“但隻能是針對我,沒有必勝把握,她不會用。”


    “聖上這是在拿自己冒險?”


    “穩定,如今最最關鍵,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如果啟動暗殺,也許不會造成麻煩,但隻要有一分風險,我都不願舍棄穩定。突厥未滅,強敵未除,這才讓我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對於太後,我確然決定以防範為主。”


    十一娘長歎一聲:“我也不是建議聖上弑母。”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韋太後若死於非命,宣告暴斃宮室,就算整個尚藥局的醫官集體證實疾患而終,但賀燁與其之間的仇怨爭鬥乃眾所皆知,新君即位不過年餘,韋太後便暴斃身亡,如韋、謝等黨羽必定會質疑賀燁以及十一娘弑母,又就算對於君主而言,弑母亦為世所不容大逆不道的罪行,必為千夫所指,造成人心離亂。


    這就好比賀洱的暴斃,韋太後何嚐沒有給出急病失治的解釋?可是在等等正統派看來,根本就不相信此一說辭,他們堅信被奪權軟禁的穆宗帝是死於謀殺,凶手必然便是韋太後,這才是他們向賀燁臣服的根本原因。


    暴斃的皇帝當然也有,確然也並不一定回回都會引生動亂,如仁宗帝賀衍,年過三十便死於疾患,卻沒人懷疑是被韋太後謀殺,之中最為重要的原因,固然包括賀衍乃韋太後獨子,世人大多相信“虎毒尚不食子”的倫理,另有不容忽視的一點,賀衍早便不問政務,他縱容韋太後執政,自己卻日飲亡何醉生夢死,韋太後根本沒有必要弑君。


    所以,就算賀燁想要斬草除根,為了擺脫弑母的質疑,至少要等到徹底壓製韋後黨,將韋海池牢牢限製後宮。


    “你可以這樣建議。”賀燁卻道:“不管韋太後是否對你形成威脅,隻要伊伊想讓她死,就算會付出代價承擔風險,我也會立即出手,我說過,沒有人比你更加重要,隻要是你想做之事,我可以不計後果,也不論是非。”


    事隔許久,十一娘都難以忘記賀燁說這話時的神態和口吻,但她迷糊的偏偏是自己的心情,她回想了無數遍,仍然不清楚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感動還是震驚,又抑或是不以為然,抑或心虛,她隻記得當時特意避開了賀燁的注視,雖然她知道這一定會造成失望,她敷衍回避的態度,那些言不由衷的話,顯然表示——


    我根本信不過你,而且我也不在意你究竟會否踐諾。


    在那一刻,來不及衡量,以及仔細判斷風險,她下意識地,保持兩顆心靈之間的距離。


    十一娘那時是這樣說:“我又怎能不計後果,隻憑一己喜惡,便將聖上以及大局置於不利之境?我隻是認為,太後既敢毀損國策,聖上必須給予警告而已。”


    事後十一娘回想起來,覺得自己那話倒也並不算言不由衷。


    她的確不願有損社稷,除非迫不得已,也不願有損賀燁。更加重要的是,她不想讓韋太後死,至少在裴鄭逆案被徹底推翻前,韋太後不能死。


    如果韋太後死了,就算翻案,世人會怎麽想?


    這是後族為了徹底打壓太後黨的手段而已,是權術場上的較量,是成王敗寇的結果,死者永遠不能自辯清白,丹史青書,全憑勝利者書寫,但世人卻會懷疑,裴鄭二族也許確然乃罪有應得,是後族想要利用此案,徹底剪除異己。


    更關鍵的是,賀燁如果真為十一娘暗殺太後,除去這一威脅,十一娘就更加沒有把握說服賀燁,推翻賀衍當年的判決,重審裴鄭逆案了。


    所以十一娘仍然需要韋太後活著,隻有當她活著,才有機會徹底洗清裴鄭二族的冤屈。


    但她那時的心情太複雜了,以至於疏忽失察賀燁的態度,她隻記得賀燁的口吻聽上去並沒有太大變化,沒有轉而低沉,而是平平淡淡的,就像寒喧著當晚某道菜肴,準備得尤其符合胃口。


    “伊伊有何計劃,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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