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燁這麽做,其實不是僅僅因為置氣,他知道十一娘的想法與擔憂,為尚且不能確斷的目的,打算妥協於所謂正統派的諫議,賀燁雖滿心失望,可仍然願意配合十一娘,另外他難以抑製的,更加想要證實他在十一娘心中,占多重份量。


    又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做,太過孩子氣。


    他想也許自己能夠容忍不居首重,也許經過驗證,探知十一娘也是出於無可奈何,其實未必並不在意自己是否對她不負初心,也許自己不會再斤斤計較,耐心等待十一娘在實現某個計劃之後,將他放在首位,產生真正的信任與依賴,再無保留。


    可驗證下來,結果卻是十一娘顯然並不在意他是否召幸旁人,甚至將他召幸旁人,看為理所當然,連證實都懶怠。


    仿佛曾經的情投意合,根本就是他的誤解,十載以來安危與共休戚相關,僅僅是因為密不可分的利益。


    是否自己這個夫君在她心目中,尚且不如陸離與賀湛?因為顯而易見的是,他至今無法參透的,關於皇後的計劃,那兩人卻是同盟者,一直參與其中。


    賀燁越發懊惱,沉著臉色囑咐顫顫兢兢的江迂:“既如此,朕不妨再次成全皇後,如其所願,擢升陸氏品階,擬指,朕冊封陸氏寶林之位。”


    江迂暗道:看吧看吧,聖上這下果然被氣慘了,自稱“朕”不說,“陸小娘子”又再成為“陸氏”。


    忽然意識到:“聖上,寶林之位更在才人之下。”


    這也算擢升?


    “那才人之上是何位階?”一國之君,竟然還沒參透後宮品位,其實也不怨得賀燁,畢竟那時他的兄長賀衍在位時,後宮便有如空置,到他即位,後宮事務一早決定放手讓十一娘處辦,壓根就沒留意過嬪妃的品階高低。


    “是美人。”江迂哭笑不得。


    “那豈不是與謝氏相同?”


    “難得聖上還記得謝氏品階。”江迂一不留神,竟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朕記性還沒這麽差!”賀燁忍怒,再計較一番:“美人之上,應當就是九嬪了吧?”


    還說記性不差呢?!江迂無奈,小聲稟道:“九嬪之下還有婕妤。”


    “那便讓陸氏高出謝氏一階,另賜陸氏,端字為號,訴告皇後。”賀燁說到“皇後”二字,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為咱們端婕妤,擇置殿苑、婢從,建議皇後,可先詢端婕妤意願,盡力滿足。”


    江迂:……


    雖說應諾了,卻一步三挨,終究也沒等到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大監隻好愁眉苦臉前往蓬萊殿,既不敢泄露皇帝與嘉程之間清清白白的機密,又不敢當真把天子那話逐字轉告,結果說了個語焉不詳:“因那沈務汖惹事生非,聖上也實在顧慮殿下枉受毀謗,故而厚待恩賞端婕妤,且讓殿下親自措辦施恩,如此一來,多少毀謗,都能不攻自破了。”


    十一娘頷首微笑:“聖上之意,我能體會,大監不需憂心。”


    皇後真能體會?江迂把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終歸咽回了更多的勸導,長歎一聲禮辭。


    嘉程突然被封婕妤,最吃驚的人正是她自己,隻不過因為天子囑令,讓她謹言慎行,嘉程還是在江迂提醒下,才懂得應該如何謹言,因此她雖莫名成為了後宮之中,眾人眼紅心熱的新興向往,其實心中並無雀躍之情。


    但她的舅父馮繼崢卻相當雀躍。


    原來沈務汖,雖說告訴了馮侍郎,端婕妤仿佛有違“親長”之令,然而馮繼崢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與太後一般看法,認為嘉程這麽做,是為取信天子,麻痹皇後,如今大見成效,馮繼崢自然更無不滿。


    他認為聰慧如嘉程,理當明白,一個女人要在後宮立足,雖說僅靠帝寵便已足夠,然而要想更進一步,將皇後取而代之,必須依靠外朝的助力,嘉程既然已經站上了後宮這個疆場,便沒有更多餘地,她與皇後,不可能和睦共處,兩人之間,注定你死我活。


    而事實再一次證明,帝王的寵愛不可能天長地久,一丁點的嫌隙,便可能造成後宮女子的萬劫不複,能夠依靠的,隻有身後家族,在朝堂之上的長盛不衰。


    說穿了,什麽情義都是幌子,隻有利益才是牢不可破的紐帶。


    而關於端婕妤的“崛起”,亦讓另一個人看到了轉機。


    便是徐修能。


    他在關鍵時刻見風轉舵,卻不料因為皇後及賀湛的諫阻,並沒能贏得天子信重,雖說看來也沒有性命之虞,但自保可並不能滿足徐修能的野心,這麽多太後黨,謝饒平與韋元平,都是毫發無傷,若他隻圖自保,哪有必要“背主”?


    舵盤不可能轉回韋太後的方向,但徐修能仍然寄望位高權重,他其實早已經留意到馮繼崢為首的一係官員,對於後係近臣派的敵意。


    然而徐修能已經吃過一次站隊失誤的大虧,這回他更加慎重,甚至當沈務汖流放瓊州時,一度懷疑天子似乎要將馮係連根拔起,哪想到風雲突變,陸氏被封婕妤,此時已無途徑刺探宮闈的徐修能,竟然也相信了皇後專寵的勢態終於發生變移,他的契機總算來臨。


    再一次證實,人往往會更加相信有利於自己趨向。


    也再一次證實,帝王的恩寵,其實在多數人看來,都是靠不住的。


    韋太後自然也沾沾自喜,認為奸計得逞,可是她並未因為自滿便疏忽大意,她的離間計劃仍在進行。


    這回,她想要利用的人是齊昭儀。


    除婷而、秦霽之外,潛邸舊人,唯齊昭儀被封九嬪,雖說就賀燁從不臨幸的態度,韋太後早便篤斷齊昭儀之所以受此恩待,根由並不在於帝寵,多數是因皇後,但推己及人,韋太後並不相信齊昭儀當真便無二心。


    後宮裏的女人,有幾個願意孤老?相比淑妃,韋太後認為與皇後非親非故的齊昭儀,更加容易利用。


    但利用的辦法,當然不是公然籠絡。


    畢竟太後與齊昭儀之間,隔著殺父之仇,衡陽侯活著的時候,齊昭儀尚不聽從太後擺控,更何況如今?就算齊昭儀心懷不甘,也不用指望她會向自己投誠。


    太後一早就有部署,楚心積慮讓她所剩不多的,連高玉祥都沒掌握的暗線,潛伏在齊昭儀所居殿苑。


    故而,太後竟能察知,如她所料,齊昭儀果然對賀燁逐漸動情。


    那麽,這時便當時機,在帝後那危如累卵的夫妻之情上,放下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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