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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建剛出了一趟遠門,這日返京,滿耳聽聞,皆為皇後下令重審裴鄭舊案的重大消息,這其實並不出乎他的意料,因為他也早便知道了不僅京兆薛,連京兆柳,韋太夫人及柳譽宜等人,一直仍為此事盡力,可眼下這一願望終於實現,子建卻仍有一種恍恍惚惚如在夢中的飄忽感。


    這時的他正在一家酒肆自斟自飲,又再聽聞四周各自據案而坐,原本陌生的食客卻因同一事件你一言我一句展開熱烈的討論。


    “不是說當年,裴、鄭二公一個壟控朝政,一個掌握大軍,仁宗帝才剛即位,軍政大權便落於權臣之手,仁宗帝就算千依百順,權臣仍不減野心,勾結潘博,意圖謀逆麽?怎麽這會兒又說這是冤案?雖說文貞薛公讓人敬佩,但到底乃裴族姻親,這一件事,會不會有偏私之嫌?”


    “確然太過蹊蹺!那潘博謀逆可是事實,此人也確乃鄭族姻親,當初潘博勾結北遼,占據營州,進而又攻入燕趙,使太原一度危在旦夕,若非當今天子領燕王部將將其征滅,說不定現下連江山都早已改姓,如此逆行,可謂世所周知,光憑那毛維供辭,怎麽推翻鐵案?”


    裴子建一手握著酒杯,微斜目光,見質疑者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衣著裋褐,腿纏綁布,麵貌黝糙,且從口音判斷,也不似關中人士,大約是個跟隨行商的腳夫,而搭話那人,也是二十出頭,卻著一件綢衣,腰上帶著玉佩,半摟陪酒的胡姬,儼然不知哪家的紈絝子弟。


    這些毛頭小夥,三十年前還未出生,又哪裏知道裴鄭二族當年的事跡,此時的質疑,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忽又聞一人反駁:“裴公當年,雖得德宗信重,遵遺令佐新君,執宰多年位高權重,卻何曾壟控朝政?否則裴公那時便大力諫言改製,肅清積蔽使民眾輕徭薄賦,也不至於受到諸貴反駁,最終隻能放棄了。”


    這人已經飲得半醉,大敕敕將半舊外衣敞開,看他兩鬢顏色,年齡怕是已近五旬,然三十年前,恐怕也還未曾入仕。


    果然便聽此人說道:“當年某之父祖,與裴公同朝為官,深知裴公品行,逆案掀發生時,也曾跪於朝堂,力保裴公必受毀謗,因而罷職流放,終於苦寒之地老病而死,然臨終之前,亦不信裴公確行謀逆之事,父祖在天之靈,得之久隔三十載,裴鄭冤案終於有望昭雪,亦當瞑目九泉,含笑幽冥了!”


    紈絝子嗤笑道:“你父祖乃裴鄭黨人,當然要為二族打抱不平。”


    那人也懶於分辯,分明便不屑回應這類毫無根據的譏嘲。


    卻連上菜的夥計,也站住步伐加入議論:“小人也聽祖父說,裴公可真是個清官忠臣,有一年關中大旱,幾乎顆粒無收,就是裴公上諫君上,立即調度糧米賑災,才免得多少百姓餓死,那時我家祖母重病,祖父無錢請醫買藥,聽聞裴公心善,壯著膽往相府門前借錢,要換其餘高門,還不被惡仆驅趕?哪知相府仆從,當真稟報入內,雖未見著裴公,卻有個管事出麵,幫著請醫,我祖母這才得治,否則恐怕就沒家父了,小人更是不能出生。”


    又有一人道:“當年察抄裴府,鄙人正好在坊內服役,趕上這趟差使,可親眼目睹,金銀珠寶不見,倒有好大幾箱借據,借貸者均為貧苦百姓,有些借據,甚至過了十好幾年,百姓無力還貸,裴相也不曾追迫,如此德行,怎會行為謀逆之事?”


    突聽一聲冷哼,裴子建望過去,原來竟是個熟人。


    正乃瑩陽真人的好友,曾於收複長安立下功勞的李由在,隻他數回謝卻美職,自稱閑散慣了,受不得官場拘束,甚至連因功封爵的恩賞也一並謝絕,如今隻是開設一所學館,專門教授貧寒子弟經史。


    聽聞裴鄭一案終於重審,李由在十分寬慰,這日邀約幾個舊友,打算慶賀此事,這時發表意見,更是坦然犀利:“鄭氏一族當年,手握十萬邊軍,若真想行為叛逆之事,怎會如此輕易便被朝廷逮拿?連潘博,朝廷都拿他莫可奈何,眼睜睜看他稱王奪地,鄭氏子弟,個個能征善戰,然可曾聽聞邊關因其煽動,而生戰亂?”


    “潘家雖為鄭氏姻親,潘博卻隻是被出族驅逐之徒,當年授其節度遼東,裴、鄭二公一再諫阻,德宗帝卻固執己見,這才造成隱患,潘博隻怕將裴、鄭二公恨之入骨,怎會勾聯叛亂?”


    “潘博叛逆,雖乃眾所周知,然根由卻在德宗,在仁宗!仁宗輕信毀謗,欲拿潘博問罪,潘博本為逆子,豈能忠君?為免受死,這才逆叛,與裴、鄭二公何幹!”


    “說裴公壟控朝政,諸位怎麽不想想,裴、鄭二族受誅,究竟是哪些人得到擢升,到底是誰在壟控朝政?!若裴公長在朝堂,謝饒平、韋元平、元得誌、毛維之流,怎麽可能結黨營私,怎麽可能為所欲為,怎麽可能讓大周江山,險些葬送蠻夷兵刀鐵騎之下!”


    這話引起了更多人的附和,那紈絝子把脖子一縮,再也不敢爭辯。


    子建微微一笑,卻險些被酒水嗆紅了眼。


    “族公,子建無能,雖心懷悲憤,立誌為族公雪恨,然當初,也自知無能為諸位親長平冤昭雪,僅僅打算讓那些元凶惡助,罪有應得,便連這點,也大不容易……多得還有絢之,還有韋太夫人,還有柳郡公,亦多得當今天子聖明,親長平冤在望,總算蒼天有眼。”


    他放下酒盞,回到宅居,卻被仆從稟知有訪客登門,且等候多時。


    是已經多年不見的璿璣。


    “六娘怕也聽說,族公冤情有望昭雪這一大事了罷?”


    “三兄。”璿璣見禮,抬眸時卻兩眼含淚:“皇後做到了,皇後到底還是做到了。”


    她幾乎忍不住要將那件隱秘,就這麽脫口而出,但忽然想起當日相認時,十一娘那番意味深長的話——渥丹已死。


    璿璣對於了斷過去的心情,可謂感同身受,所以她強忍衝動:“當裴鄭二族罪名得洗,昭兒即可恢複本姓,家族有後雖乃幸事,可重振門庭,仍少不得三兄助益。”


    “六娘乃昭兒阿姑,日後亦當照撫。”子建笑道。


    他當然會不遺餘力幫助京兆裴重振門庭,這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責任。


    “我已經不是裴六娘了。”璿璣決然道:“裴氏女兒,寧死不能自汙,也不能屈為姬妾,所以裴六娘早已死於流放途中,官妓璿璣,與裴氏毫無牽連,昭兒不能有璿璣這樣一位阿姑,所以三兄,昭兒隻能拜托於你照撫。”


    這又何必?子建還想嚐試勸解,璿璣卻再行大禮:“璿璣現今,甚幸能得安寧平靜,若拖累昭兒,牽連家族門風受辱,恐怕終生陷於自愧,故懇請三兄,體諒寬容。”


    子建見她如此堅定,終是長歎,伸手扶起這個命運多舛的女子:“璿璣娘子,子建應允,必不負所托。”


    他們已經作好準備,料定這回舊案重審毫無懸念,當然十一娘更是不容此事再有變故。


    而經過鞫問人證,翻察舊錄,原本半信半疑的陶葆儀也改變了態度,馮繼崢此時已經確定韋太後再無翻身餘地,雖說心有不甘,但為自保,自然也不肯再為太後黨效力,對於此案他原本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是以並沒有挑釁質疑。


    於是誹謗裴鄭二族逆亂的疑犯,極快被鎖定,謝饒平、韋元平、姚潛等等,包括韋太後一齊浮出水麵。


    最後的公審,將在紫宸殿展開,不僅皇後與太子都將出席,甚至還包括了在京五品以上的諸位臣公。


    因毛維供認,主謀便乃太後,韋海池因而也被十一娘請來朝堂。


    為求公允,使此案再無疑點,也理當給予疑犯自辯的機會。


    太子居正位,十一娘也讓屈於右,尊太後居左。


    但她知道,這大概是最後一回虛以委蛇了。


    底下薛謙仍在陳述案情,上座二後四目相遇。


    韋海池這回倒不見氣急敗壞,十一娘更加不見耀武揚威。


    各自雙眼,都沉靜有如深潭,表麵上看去波瀾不驚,深遂處卻有暗潮如湧。


    裴鄭族誅、渥丹遇害,準確而言已隔二十六載,終於再度對薄公堂,這一路艱辛,已經足夠十一娘隱忍悲憤,她自五歲時起步步為營,通過二十三年的努力,今天當然必須洗清沉冤。


    韋海池,報應不爽,從今日開始,我會讓你切身體會,罪有應得四字。


    她沒有移開目光,縱使聽見謝饒平、韋元平從矢口否認,漸漸被薛謙逼得啞口無言,她仍然牢牢緊盯元凶。


    她看見韋海池平靜的眼睛裏,突然閃過一絲,極其隱晦,但得意洋洋的笑意。


    “薛相,不用再逼問謝公了,老身承認罪行,當初確為老身,不滿仁宗帝對裴廣施言聽計從,擔憂權臣逼君,設計陷其謀逆,除之已安社稷。”


    竟就這麽承認了指控?


    薛謙疑惑地看向太後,反而怔愣。


    所有人都見太後哀聲長歎,滿麵灰敗:“罪行全由老身一力承擔,諸卿不用牽連無辜,薛相國,你依律論罪吧,縱然處死,亦為老身罪有應得。”


    十一娘稍稍咪起眼角,已經洞悉了太後的計劃。


    果然立即便聽謝饒平發出一聲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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