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聲聲,被不懂事的豆綠傳進十一娘的耳中,這個丫頭,原本在掖庭為奴,卻天生長著“逆骨”,因為不憤“母親”受掖庭宮人欺辱,直接哭鬧到了齊昭儀跟前,可巧那日,十一娘正與齊昭儀議事,瞅這丫頭脾性耿烈,卻還知道章法,說話幹脆利落,雖還有些孩子氣,又不失條理,倒極似當年的艾綠,心中喜歡,便將她調在身邊“服侍”,卻一味縱著天生脾氣,並不多加約束。


    也隻有豆綠敢將那些歹毒的話,一字不漏複述讓十一娘聽。


    皇後殿下看著這個孩子,鼓著腮幫,小臉漲得通紅,雖憤憤不平,然而咬牙之時,說的狠話竟然是:“照我說來,殿下真不應如此寬容廢太後,就該把她,就該把她!”


    幾乎沒有捶胸頓足,終於憋出那句“狠毒”的怨言——


    就該派上幾個伶牙俐齒嫉惡如仇的宮人,時時喝斥!要麽讓她茹素,再不教吃香喝辣!


    丫頭雖說剛烈,但心地善良,想到最最嚴重的報複,無非就是喝斥而已,在豆綠心目中,榮華富貴相當於餐餐大魚大肉,讓廢太後茹素,也算體罰了。


    柔潔等等哭笑不得,十一娘卻被豆綠逗得心中愉悅,笑道:“最讓廢太後憋屈,無非再是如何詛咒,都是徒勞,我這便任命你為女使,不妨前往告訴太後,聖上龍體安康,我也無病無痛,還有太子殿下,更加上進孝順。”


    十一娘是真不在意那些詛咒,倘若詛咒有用,韋海池隻怕早便死無葬身之地,還犯得著她耗廢二十六載,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就算這世上真有神靈,主持著應果報應,也不能看誰詛咒得更加猛厲,就達償怨望吧。


    反而韋海池越如狂犬吠日,就越代表窮途末路,越是煎熬於煉獄,十一娘便越覺痛快。


    賀燁如此高傲,她當然不能“自甘墜落”,與一頭狂犬互咬,比較誰更加瘋癲。


    但當然也不能縱容狂犬為禍,叨擾太平。


    韋海池從前有太後之尊,弑君大罪缺乏真憑實據不能將其處死,可諸如韋元平、任知故等黨徒,就不享有這樣的特權了,雖說那紀駐鋌仍未清醒,但有公羊餘的證供,已經足夠把任知故逮拿鞫問,紀駐鋌之所以謀刺賀燁,可是任知故居中聯絡,十一娘早便可以將他逮拿審問,但因為裴鄭一案,才拖延至今。


    公羊餘並非主動投靠韋海池,他也沒有那麽大的能賴規劃種種陰歹,他隻是偶然被韋海池從前的心腹宦官之一察獲“才能”,誘逼投誠,他的願望很簡單,就是能夠躲避仇家追殺,苟且偷生,所以十分順從,且從不主動獻計,參與韋海池種種計劃。他是被動的,一來是為謹慎之故,再者恐怕也是性情使然。


    也就是說,在十一娘看來,公羊餘多少有不得已處,並非罪大惡極。


    當然,公羊一門的毒術可以殺人於無形,且防不勝防,如此陰厲的武器,最好廢除,不要遺禍人間。


    公羊餘也確實感覺,順從於皇後或許更有生機,他從皇後甚至不誅連韋元平、謝饒平家小等等事件上,剖析相比廢太後,皇後更加仁義。


    且十一娘問得公羊餘二十歲前隻顧著東躲西藏,二十歲後雖說生命較有保障,不過在韋海池監視下,他並沒有完成娶妻生子的“人生大業”,於是還特意交待,為公羊餘找了一個賢惠女子為妻,隻是強調,當有子嗣,不會允許公羊餘傳授毒術。


    這讓公羊餘看到了更加明亮的曙光,至少就算自己不能逃脫死罪,起碼還不會斷絕血脈。


    在這樣的情況下,公羊餘對於他知道的事情,哪裏還會一絲隱瞞?指證任知故,是毫不猶豫。


    不過正如穆宗帝被弑一案,僅憑罪供,還不能名正言順讓韋海池伏法,任知故就算招供,意義也不大,韋海池不可能給他留下任何手書文證——部署弑害賀燁時,韋海池已經失勢,行事必須更加小心,一度隻能通過任瑤光傳遞訊息,若予書信,萬一任瑤光被搜身,豈不暴露?且任知故這人,心胸狹隘,目的多為私怨,將榮華富貴看得倒比元得誌之流更輕,從太後失勢那時起,他已經作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沒有自保的想法,也不需要目睹手書後才放膽行事。


    十一娘甚至不以為任知故會招供,她在此時收押這人,是想釣魚。


    這些年忙忙碌碌,大事小情無數,但十一娘並沒有忘記謝瑩。


    雖形蹤全無,但可以確定的是謝瑩還沒有離開長安,隻是除任知故外,韋海池其餘“心腹”均已屈服,如對韋元平剛一用刑,他就鬼哭狼嚎交待了弑君之罪,又怎會包庇對他們而言,已經無足重輕的謝瑩?故而十一娘猜測,謝瑩隻可能是被任知故或任瑤光收藏,又雖說刑逼任瑤光會更加容易,但十一娘到底還是“憐香惜玉”,不到萬不得已,不忍對弱質女流用刑。


    且單憑任瑤光的能賴,還做不到在這麽長時間內,把謝瑩及其殘黨收藏得密不透風,其中少不了任知故的協助,又就算任知故能夠“扛刑”,但謝瑩會相信任知故麽?


    隻要將任知故收監,謝瑩必定有如驚弓之鳥,會立即轉移,那麽,完全沒有了庇靠的她,有什麽可能仍然逃避追蹤?


    謝瑩已經沒有其餘選擇了,阿史那奇桑已死,突厥覆滅,就連韋海池也落得滿盤皆輸,甚至不能保留太後尊位的地步,僅憑十餘幾個突厥死士,怎麽可能推翻大周治世?她唯一的選擇,便是逃離長安,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十一娘下令,最近暗暗加緊對出城人士的盤察。


    卻沒想到,最終接到的消息是,謝瑩竟然率領殘黨,公然投靠韋海池的居處!


    江懷請令:“謝氏已經是喪家之犬,走投無路了!殿下隻要一聲令下,奴婢這就帶人將其逮拿歸案。”


    十一娘卻微微一笑:“不忙。”


    有人要自尋死路,甚至送上機會誅連韋海池,她哪裏需要著急?


    十一娘也無比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自信,才導致謝瑩會如此狂妄,直到這步田地,尚且堅信還有機會反敗為勝?!


    她現在是有耐心的一方,不妨再看接下來一場,狗急跳牆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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