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成鎮。


    在一棵枯敗已無生機的老樹旁,有一間殘破如風中殘燭的房子。


    房屋上瓦礫破碎不知多少,部分牆體已經坍塌,已經和廢墟二字搭邊。


    奇怪的是。


    這間房子中居然傳來了孩子的啼哭之聲。


    視線穿越過蕭條的木門和亂了一地的院子。


    咣當!


    屋內傳來一道鐵盆墜地的刺耳之聲。


    緊接著是婦女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從生,他是你的骨肉啊,你怎麽能...”


    婦女的聲音刹那間沙啞。


    一道如颶風般的力量從裏麵橫掃而出,將本就搖搖欲墜的窗戶和木門碎裂。


    便見到一瘦骨嶙峋的背影,那道背影黑青色的手臂上,正掐著一名年輕婦女。


    婦女原本慘白的臉色已經被漲得血紅,可是她的眼神中卻沒有多少害怕。


    她的耳畔是後麵繈褓中孩子的啼哭,她的眼中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怪物。


    “從...從生,我還記得半年...前,那些人說我...不守婦道,要浸豬籠,”


    婦女眸中淚水奪眶而出,語氣沙啞卻深情,“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站出來的那一刻。”


    染妖的手,有所鬆動,婦女的聲音,更加清晰。


    “爹娘將我掃地出門,你的父母也不準你娶我,可...可你還是選擇違背父母娶了我,兩盞紅燭,半匹紅布,我們...就在這間爛房子裏成親了。”


    “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甜菜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你還記得嗎?”


    “啊!”一聲掙紮的叫聲。


    被稱為從生的男子突然鬆手,婦女重重地摔在地上。


    男人則是雙手抱著腦袋,痛苦掙紮。


    他顯然尚且存在一絲人性,此刻正在和身體內的另一種力量抗衡。


    婦女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大哭。


    但她知道,心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無論如何她也要保護住自己的孩子。


    她爬向後方的床邊,趁著男人在地上翻滾掙紮的時候,抱著孩子向外麵跑去。


    卻在她半步跨出門檻時。


    一隻強有力的手揪住了她的衣服,那隻手明明形如枯柴,力量卻難以想象的強大。


    婦女直接被扯了回去。


    男人原本掙紮痛苦的模樣已被貪婪和猙獰所取代,他伸出腥紅的舌頭向婦女懷中的孩子舔去。


    “不,不要,”


    婦女尖叫,“從生,求求你讓我先帶阿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到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找你,成為和你一樣的妖。”


    染妖動作短暫凝滯。


    也在這時。


    殘破小屋外。


    風起,劍來!


    白光起,汙血灑,手臂斷。


    這些染妖的血,居然是黑色。


    不過仔細看去,還是能從黑中看見三兩點紅。


    或許,他還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染妖。


    “放心,沒事了,”沐輕衣出現在婦女身側,然後將她護在身後。


    染妖則因斷去手臂倒在地上慘叫,蘇幕收回小太須,凝眉看向這頭染妖。


    “你們是?”


    無論是剛才的白光還是蘇幕兩人的穿著,都讓婦女猜到他們應該是某個宗門的弟子,這般問隻是詢問門派。


    沐輕衣施出一道法術,將婦女脖頸上的紅痕消散,柔聲道:“我們是蜀山弟子,放心,不會有事了。”


    原來是蜀山。


    婦女目光中燃燒起希望。


    這是自良成鎮黑暗以來,她看見的第一道曙光。


    她仿佛等待了許久,也準備了許久。


    立刻抱起孩子,跪在地上請求沐輕衣帶她的孩子離開。


    沐輕衣說:“我們會帶著你和你的孩子一起離開這裏。”


    她溫柔的看向婦女懷中哭聲不絕的幼童,也不禁想起來曾經的自己。


    “謝謝,”


    道完這聲謝,她忽然撲向了在地上翻滾的染妖。


    “既然人妖殊途,那麽妖和妖呢?”


    她抱住地上的男人,向男人的黑青色的唇吻去。


    對於蘇幕和沐輕衣來說,這一幕真的很猝不及防,除非未卜先知。


    ......


    夜。


    遠處有烏鴉在叫喚,近處有窸窸窣窣聲。


    這是一間較大的三合宅院,算是蘇幕和沐輕衣找到最完善堅固的房子。


    自下午進入鎮子救下那一家三口後,蘇幕和沐輕衣便將整個良成鎮的人帶到了這裏。


    “一直沒有官兵來嗎?”蘇幕皺眉,他所詢問的人正是下午救下的那名名叫從生的男子。


    是的,魏從生並沒有死,而且恢複了正常。


    便是到現在,沐輕衣看蘇幕的眼神依然有著驚奇和不解。


    倒不是說害氣無法化解。


    事實上,自黑水出現以後,蓬萊一直都在研究如何破解黑水,為此還請了長生宗的數名高人前來。


    早在一年前。


    即便是黑水,隻要浸染不輕,也有辦法將人救回。


    染妖亦是如此,但若是過於嚴重,還是沒有辦法。


    像魏從生這樣的凡人,救回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蘇幕卻將魏從生救了回來,而且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完全恢複了意識,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來過兩次的,”


    魏從生雖然虛弱,但吐字還算清晰,他斷去的手也已經恢複,“不過...”


    “不過什麽?”


    在這些事情前,很難從沐輕衣的身上看見不自然和拘謹,見魏從生由於,她問道:“你們不想離開自己的家鄉嗎?”


    她聽說過故土難離這樣的成語,心想莫非這些人便是如此?


    她其實很難理解,因為她從未思念過大玄洲。


    “再怎樣窮家難舍,我們也知道留下來隻有死路一條,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縣裏來的那些當官的讓我們買票,”魏從生低下頭。


    周圍十多名百姓也重重歎氣。


    “買票?”沐輕衣很疑惑。


    蘇幕則已經猜測到一種可能,道:“是不是票價極高,沒有票便不帶你們走?”


    “不可能,”沐輕衣否定,她在山上聽人講過大周官員,他們為政廉潔,朝廷也有嚴苛的律法約束。


    並且來時他們也了解過,此次朝廷從良成鎮撤走百姓,不收任何費用,也會免費提供房屋。


    但她的話音剛落下,魏從生便很驚訝的看向蘇幕,“恩公怎麽知道?”


    “是真的?”沐輕衣蹙眉,感到不可思議。


    蘇幕看向她,打趣道:“沐姑娘當真是我們蜀山上最清澈的雪蓮花呀。”


    “雪蓮花?為什麽?”沐輕衣很期待地看向蘇幕,心想他為什麽這麽比喻自己。


    蘇幕:“......”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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