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陲、洛神莊二處紅玉之事,是你所為?”


    人皇合了手中的折扇,穩穩地轉過身來,揮了揮寬大大袖子,左右隨從和侍女奴婢都一並退下。


    “紅玉是我帶下山的。”他的臉那麽莊嚴,他口中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臉上竟沒有任何感情,沒有羞愧,他像座山一樣威嚴,說得理所當然。


    國師本就對他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如今又將屠戮蒼生的禍事都扣到他頭上,看著麵前的人皇,他忍無可忍:“你用巫鹹國舉國安危逼我幫你做事,又將我母抓去要挾於我,這麽多年,我盡心竭力,沒有半點怠慢,現如今你又將這些屠戮生靈的禍事全部推到我身上,你同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禽獸有何區別!你怎配為一國之君?”


    人皇還是那樣站著,他轉過身去背對著顓孫白:“南蠻未滅,你還須同我上神峰,祭祀通天劍。”


    國師怒不可遏,袍掛從地上飄起,雙手匯聚著巫術,“混賬,你兩麵三刀,欲壑難填,為禍蒼生。你臣民的生死本與我無關,可我卻不能代你受這屠戮天下的惡名!”說話間飛身直取人皇。


    人皇早回過身來,見顓孫白直逼而來,當下側著身子,朝後傾去,背貼水麵在湖上向後滑動,國師用上古巫術擊之,人皇從袖中打出幾道黑氣,將國師之術打落水中,驚得滿池遊魚四散逃開,水麵激起飛濺的水花。


    “你都替我做了這麽多事,我也不想再騙你。”人皇說著飛身向宮外而去,國師緊隨其後,迅速追了上去。


    二人一路打鬥至虎牢重地。這虎牢深處盡悉關押著些亡命之徒,周遭守衛森嚴,一道深黑色大門緊緊扣著,內外皆有金袍衛層層嚴守,二人飛至此處,人皇不由分說,劈頭蓋臉朝著虎牢就是一通狂轟濫炸,虎牢的侍衛在頃刻間被他拂袖打倒在地,個個胸前道道黑印,七竅出血而死。


    “你想見的人就在裏麵。”顓孫白心裏一驚,聽人皇口氣,這牢中自是押著自己的老母親。


    他顧不上與其纏鬥,一掌打開厚重的大黑門,衝了進去。


    牢內火盆照出火光,狹道昏暗處隻有兩側一雙雙死魚般的眼神在他身上遊走。他們並不驚奇,也不出聲,就像一群啞巴,或者更像一群索命的厲鬼,一言不發。但若什麽人不幸跌進了這十八層地獄,便要奪他生路,將他扼死在此地,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暗影中。


    這批人正是人皇後兩次上神峰所帶的人。他們自知已沒有活路,既然能重見天日,即便是死在外邊,以血祭劍,他們也心甘情願。召出魔物,他們也難逃其咎。


    國師繼續向大牢深處探尋,這地牢建於地上,卻直通地下,輾轉幾層石階之後,火光越來越暗了,犯人也越來越少。


    他向虎牢最深處行去,看到一間獨立的牢房。那是一個巨大的鐵籠,牢籠懸掛在地下洞穴的懸空中,頭頂上數十丈處是一口見天的洞口,四壁直峭,鐵籠在鎖鏈上懸掛著,搖搖欲墜。


    國師隻遠遠地望見籠內那具腐朽的屍體,盡管已經衣衫破爛,肉體腐蝕,他卻還是一眼認出了那便是他母親。


    當年國師之母為人皇所挾持,寧死不願勸其子歸降人皇,被關押在此處,後絕食自盡。可憐顓孫白不知惡皇歹毒,早不知老母已絕食而去,還被以其母要挾為人皇效命,隻為血祭魔劍而不斷得到其中的力量為惡皇所用。顓孫白隻盼聽候差遣,有朝一日能再見到母親,沒想到,再見麵時,竟是這樣的光景,這樣的方式。


    國師見此景老淚縱橫,心像被活活撕成了兩半,身體發膚湧動著熊熊怒火。他恨自己的軟弱,悔當初沒有和善麵皇同歸於盡,早就該手刃此賊,而不是受他驅使,替他開陣祭祀魔劍,才招來今日的禍端。


    他恨自己對不住一家老小,口口聲聲要護巫鹹周全,卻讓老母慘遭毒手,自己被囚,一家老小都不得團聚。今日善麵皇能背約棄信殺害其母,嫁大禍於他,明日就可能舉兵巫鹹。


    顓孫白悲怒交加,他使出全身功力,用出上古大法歸元咒。


    歸元咒一出,整個虎牢地下都開始顫動,碎石從石壁上崩落砸下來,碰到鐵籠發出響聲,國師雙手聚起兩團綠光打向善麵皇。


    善麵皇將兩手在胸前交叉,漸漸張開雙臂,手中黑氣聚為一柄黑劍,他將劍一揮,國師畢生所習的上古巫鹹術大法,歸元咒極招被劍氣斬斷。


    顓孫白大驚。歸元咒乃上古巫鹹秘書的頂流招數,是他這一生的修為,在他看來,術法之上再無更高層次。善麵皇召黑劍以劍氣斬斷此招,分明是用了通天劍魔氣,看來善麵皇早已暗中借助通天劍提升功力。方才一招,足以說明神止峰上那柄魔劍的威力。


    除了同羅什等一幹朝臣登頂祭祀的那一次之外。善麵皇私下已多次上神止峰,每次均由顓孫白開陣,以虎牢死士、巫人血祭通天劍。


    每三年一上神峰,三年一祭劍。長此以往,善麵皇漸汲魔劍劍氣,暗自修煉。如今所成,早已遠遠超越了顓孫白,他一直想做的,不過是得到通天劍的力量,稱霸天下,擴疆開土,威懾八荒罷了。


    顓孫白初隻以此不屑,論善麵皇根基,遠遠沒有修煉大增的天賦,隻是他低估了善麵皇的野心。當時以為即使教善麵皇吸食通天劍劍氣,他也難有成就,甚至會被反噬,喪了性命。如今歸元咒被一招點破,顓孫白就知道自己徹徹底底的錯了。


    “看到了嗎,一直以來,朕不是要挾你,朕是在命令你,以後還要隨我上山,解了通天劍封印。”


    國師已失去了理智,哪管他說什麽話,眼中燃起幽焰衝打上去。


    “我給過你機會了。”人皇將手中黑劍一甩,化為兩柄短錐左右手各執,突然出現在國師身後,他來不及反應,被人皇用尖銳的長錐刺透了左右肩胛骨,這一刺來得迅猛無比,黑錐上沒有任何血跡,隻在顓孫白肩上開了兩個黑洞。他先是麻木地失去感覺,半晌,痛得大叫一聲,渾身都卸了力氣。


    “你這惡賊,怎配,怎配為北境之主。”顓孫白咬牙忍痛,淚血淋淋。多年來,自己一直都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蒼蒼老母不知何時早已遭其毒手,自己卻還一直在為他賣命。


    想來善麵皇功力已有所成,才煉就了喚魔紅玉,設計埋在了南陲大殿,洛神莊二處,欲圖借魔種之力,挫敗前來犯兵的夔王,滅了欲上神止峰一探通天劍究竟的羅家滿門。


    如今他已無力回天,隻是心中的痛遠遠超過了雙肩之痛。


    人皇五指蜷握間,半空牢籠大開鐵門,他一掌將顓孫白打入鐵籠,肩上之錐深深插進了鐵籠的橫欄中,國師早已動彈不得,被生生釘在了鐵籠之內。


    “待你想通了,再隨我上山。否則,隻有另尋巫鹹血脈了。”


    國師若聞此言,護淩越之心或許會讓他做殊死一搏,隻是他早已力盡,昏死了過去。


    人皇出了虎牢,回朝派禁軍抽調金袍衛去守虎牢,隻道:


    “國師擅自闖入虎牢,不知要劫什麽重犯,打傷了守衛,我已將他困在牢中,你們自去看守,不要聲張。”


    眾將詫異國師會去劫虎牢,但人皇下令又不敢多問,隻是照辦,選出精銳前往虎牢修繕工事。


    殿角一鼠眉宦臣聽聞此事,暗自隨著前往虎牢修整一幹人出了大殿。


    出殿之後,兩路人分道揚鑣,那宦官沿著北廊走去,步履漸匆,時時回頭張望。


    輾轉行徑之處,正是太子的寢宮。這人遛將到門前,不向看守打個照麵,一眼不發低著頭快步上前扣門。左右兩銀盔衛視見此人竟是欠身行禮,勢必不會去阻攔他。


    “殿下。是奴才。”這人一副柔聲細嗓。一聽便知是何人來了。


    “進來吧”。屋內傳來太子的聲音。


    這人即刻推門閃入,回身又瞟了兩眼左右,再合上門時,已經跪在了地上。


    “皇上說國師擅闖虎牢,欲劫重犯,已經被他親手押入牢中。剛才派人去修繕整頓虎牢防衛。”


    太子從椅上站起身來。毓敏也自床邊靠了過來,神情緊張。


    “起來吧。曹公公快去忙吧。”說話間太子已從腰際佩環中摘下一件,遞到了曹公公手中。


    “奴才告退。”這人收了玉佩,弓腰退至門邊,又行一禮。而後像之前一樣迅速開門掩門,沿著南牆跟匆步去了。


    “你手下這麽多人,何必養著這些趨炎附勢的閹人。”毓敏一向看不慣太子慣賞宮中太監,即使他們總是帶來有用的消息。


    太子微微笑著,雙手挽著毓敏小臂,拉她坐在了桌邊。


    “這些人信金銀玉石,我才信得過他們。”太子眼含歉疚地望著毓敏說。


    “當日念成要殺國師,父皇再三阻攔,他還沒為洛神莊之事給我羅家一個交代。今日又稀裏糊塗地親手將國師送進了死牢。這其中有什麽蹊蹺?”毓敏掙脫太子的雙手,悲憤襲上心頭。


    “父皇一向深明大義,一定是他發覺了國師的惡行,又不想朝中恐慌,所以暗將國師囚入死牢,並不許對外界聲張。”太子安慰毓姄不必過慮。


    “洛神莊之事,國師必有牽連隻是父皇有自己的方式,當日才擋下了念成。事已至此,你不要太傷心了。”


    “怎能便宜了這賊人,妖人害我羅家百口性命,蠱惑人皇挑起戰爭,怎能隻將他押在虎牢,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毓姄忿忿地說。太子拍著她的肩,


    “那虎牢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父皇自會懲罰他,該死的人一定會死。不必為此費神。”


    “我羅家上百口的性命,你教我不必費神,我怎麽能不費神?”毓敏漸轉悲為怒。


    太子怕毓敏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一邊安慰,一邊要帶她出去走走。


    “報仇也得找到仇家,紅玉之事還未水落石出,況且虎牢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你放心,我會去問父皇事情的緣由,查明真相。”太子拉起毓姄,“走,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二人走出房間,信步走在斑駁的石板小徑,朝後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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