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顯坐馬前行,跟著馬背的起伏微晃著身子,又不斷浮想著自己的起落的一生。


    他從內心深處,感謝著欲絕豔。雖說他也曾為留香苑出了不少金銀,但至少在他無地可去之時,欲絕豔收留了他,還把他當做一位多年的朋友。


    他現在就要踏上行程,去見自己的另一位朋友。


    董顯奔行數日,落了馬,終於來到孫乾霸的故居,安梁鎮。


    董顯本牽著馬入這鎮子,但往內行了許久,竟不見一戶人家。他心道此地之人,當是都已搬離安梁鎮,去往別的地方了。許是發生災荒,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原因,這地方,人竟都走光了。


    董顯又複上馬,縱馬穿行在大道上。


    他觀見此地有許多屋子都已經塌了,房子若是太久沒人居住,塌得也快。他一路向孫乾霸家的方向行徑,又見了許多這樣倒塌的房屋,卻連一戶人家都沒見到。


    看來這鎮子上,已經沒有一戶人家了……孫丞相辭官回鄉,若是見了這般光景,豈不痛心?他若是回來了,又怎麽在這無人的荒涼鎮子中棲身。


    堂堂北境丞相,最終也落到此地了麽?我二人真不愧皆為兄弟。這樣的境遇,也能如此相似。


    董顯到了孫乾霸故居,見這宅院已塌了快一半兒。他猛然覺得,自己許是空跑了一趟。隻怕孫乾霸並不在此安生。他轉念一想,孫乾霸再怎麽淪落,也是北朝宰相,他既此關歸隱,必有許多曾經依附他受他恩怨之人要前來接見。他的棲身之地,不知有多少人已經安排妥當,又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董顯懷著猶疑的心,還是下馬,走近了這個破敗的院子。


    孫乾霸故居的大門半掩著,滿眼都是頹圮的牆,和荒草、黃土,董顯更加肯定了孫乾霸不在此處。


    但不知他是被什麽人接走,又在各處棲身。不知他還否記得我這個結義兄弟?


    董顯心中想著,又思既到了此地,何不進去瞧瞧呢。


    董顯將那大門推開,不想那扇門連著門框一起掉落了下來。董顯將身子閃向一邊,那扇門落在地上,登時煙塵四起。


    董顯捂了口鼻,眯著眼大步邁了進去。


    他往那院子中間望了一眼,立時全身僵住,目光移不開眼前的東西。那雜草叢生的院落之中,竟有一座新墳。


    董顯心中奇怪,這院落之中,怎會無端有這樣一座新墳?這下麵埋的是誰?何故埋在此處?又是誰埋下的?


    董顯走了近去,看那石碑上的字跡:


    孫乾霸之墓


    董顯大為驚駭,他騰地雙膝跪地,抱著石碑再看,還是那幾個字‘孫乾霸之墓’。


    那石碑之上,除了這幾個字,再無別的字跡。董顯一時不知真假,但胸中霎時湧起一股悲痛。他見那墳墓右邊,還插了一柄鋼刀。


    董顯立時移了過去,將那鋼刀罷了出來,隻見刀刃上篆刻著‘禁軍’二字。


    董顯認得,這是皇宮禁衛的刀,若如此看,若不是孫乾霸遭禁衛軍殺害,便是皇宮禁衛將他埋在了此地。


    究竟發生了何事,這墳墓裏埋的,究竟是不是孫乾霸?緣何他會被人葬在此地?他又為何被人所殺?孫乾霸素來並無仇敵,他為人敦厚,頗有善德,怎會遭此毒手?


    董顯手中握著那柄刀,這才緩緩站起身來。他繞著這簡單的墳堆走了一圈,依舊平不了心中的疑惑和悲痛。


    他猛然看見,那石碑後方,極其隱秘之處,還刻著許多小字:


    原北朝宰相孫乾霸,因阻攔黃金令、暗害領軍將軍鍾錦,勾結中原叛黨,欲圖造反,為禁軍賜死於此。


    董顯看了這行小字,這才相信,這墳裏埋的,恐怕真的是那孫乾霸。孫乾霸曾因這一連串的事被打入死牢,後經查實,已還他清白。他既告老還鄉,來到此地,為何還要將他殺死,並把這些罪名再次加到他的頭上?


    究竟是誰要害他!董顯又悲又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隻抱著石碑痛哭:“孫丞相……孫丞相……究竟因何……因何變成這樣……董顯來得遲了……來得遲了……”


    董顯望著那地上的刀,心道:董顯必是為禁軍所殺,此碑也當是由他們立下。看來,是皇城禁軍在孫乾霸返回故鄉之後,將他殺害在此,後又為他挖墳,將他埋在此地,且立了石碑一塊。


    董顯尋思,料想禁軍也與孫乾霸無有仇怨,若是他們擅自起了殺心,將孫乾霸殘害在此地,又何必立碑留刀?他們又有什麽膽子,敢殺了北皇李啟明親赦的人?


    董顯痛哭不止,他將行囊中的酒拿了出來。又取了兩個杯子,為他與孫乾霸滿上。


    董顯悲哭道:“孫丞相……小弟來得遲了!”


    他久久無法再說出一句話,隻是不住地悲哭。


    “這酒……這酒不似我盧龍堡‘仙不問’一樣,這酒你便賞臉與我同飲吧!咱們今日一醉方休!害你的賊子,我一定會查出他們的身份。”


    董顯與這新墳對飲十幾杯,他又抱著石碑痛哭,自言自語道:


    禁軍統領,又何敢前來取你性命?依小弟之見,害你之人,恐怕就是那北皇李啟明!是他,是他出爾反爾,明明答應你辭官回鄉,卻還要差人來取你性命!


    一定是這賊子……他父親李翀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也一樣!


    董顯拿起地上的鋼刀,胡亂地往空中揮了幾下。


    “這些來殺你的禁軍,尚覺得於心不忍,這才把你掩埋在此,又留下小字,以讓你死得明白,讓來人知道你是因何而死。他們料想此地再也無人問津,因此留下這些東西,全是給他們自己心中一些寬慰。他們受命李啟明,也是無奈之舉……可你明明已經洗清了冤屈,他為何還要害你!”


    董顯將一杯中的酒撒了又撒,將自己杯中的酒飲了又飲,滔滔不絕地哭訴著心中的話。


    隻可惜,孫乾霸卻再也聽不到了,董顯對著那石碑哭訴,始終得不到一點兒回應。他已喝得有些醉了,他隱約看見那石碑變成了孫乾霸,隻是他默默聽著自己說話,微笑著看著他,卻始終一句話也不說。


    董顯狠狠朝著石碑揮拳,隻覺得自己拳頭生疼,那石碑卻還是不說話,石碑怎麽會說話呢……


    董顯心道,禁軍受了李啟明密旨。來到此地,將兄長害了,此仇定要回報!雖說李啟明如今貴為北境之主,可他殺你!他殺你殺的沒有絲毫理由!小弟當然知道,你定不是那謀朝篡位的叛逆之人,你廣結中原各路豪傑,為得還不是北朝?你苦心聯絡四方,隻為求得天下安定,你怎麽會是叛逆之人?


    你這一身忠心耿耿,先是輔佐崇民帝李翀,後又輔佐他李啟明,李啟明有眼無珠,反要殘害與你!他狼子野心,他不配做這北境之地的主人!他竟敢!他竟敢下密旨來害兄長……


    “兄長……”董顯在墳前痛哭,“小弟;來得遲了!小弟要是早日得到消息,一定要把你接來與我同住,即便是禁軍殺到,也有小弟與你同往九泉!你一路上,又小弟作伴,倒不寂寞!你含冤而死,孤身一人被葬在這荒僻之地,小弟……小弟實在不忍啊!”


    董顯放聲悲哭,其時已到了傍晚,他帶來的酒已喝得幹幹淨淨,他也哭的沒了眼淚。


    “若不然!有你我兄弟聯手。即便是他李啟明,派來了皇宮禁軍,莫說是派來了皇宮禁軍,就是派來了天兵天將,我二人——我兄弟二人也能,也能聯手將他們全都殺了!我二人提槍跨馬,一路殺入汴攸城去!一路殺入皇宮之中,將那小賊,將那惡賊李啟明的項上人頭,一刀砍落!為兄長報仇!”


    董顯手舞長刀,站在墳前月下,搖晃著步子,四處劈砍,隻砍落了一些雜草。


    “我要將你汴攸城皇宮中的禁軍,一個個腦袋全都砍掉!為我兄長報仇!”


    董顯指著麵前的雜草,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他罵道:“李啟明!昏君!你為何要冤枉我兄長!你——你為何要下密旨暗害於他!你不是——你不是準他告老還鄉了麽?嗯?你這奸賊,求饒也無用!我要你下到九泉,去陪我兄長!”


    董顯舉起長刀,向著那一團雜草亂揮,刀刃鋒芒所到之處,雜草飛落。董顯以為,那李啟明的人頭,也滾在了地上。


    他扔了長刀,將雜草抱在懷中,跪倒在孫乾霸墳前:“兄長,我已親手……親手將此賊殺了!九泉之下,你親自拿他是問!”


    董顯說罷,已昏倒在墳前,沉沉睡去了……


    待董顯再轉醒,是那匹黑馬的嘶鳴將他喚起。


    他暈乎乎睜了雙眼,發覺自己正躺在地上。他忍著腦中的劇痛,站起身子,權當昨天的,隻是一場夢。但那新墳仍立在他麵前。他想起他昨日到此,欲見孫乾霸,而看到了故人已被埋在了黃土之中。


    ‘身死埋黃土,塵世淚幾珠?’


    董顯又朝著孫乾霸之墓深深幾拜,這才又坐下,慢慢道:“兄長,小弟多麽希望,昨夜的夢都是真的。若小弟真的能手刃李啟明,為兄長報仇,那小弟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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