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子激昂的神色一僵,無奈歎息道:“仙凡之間,天差地別。以人力尋仙蹤,近乎於大海撈針,實屬渺茫......若非如此,也不至於需要攀附權貴。”


    顧擔麵色不變,自然明白清平子絕不是什麽得道高人。


    不然哪裏還需要在凡俗中廝混,乃至蠱惑皇帝十年——真有仙家手段,何須如此麻煩?


    “如您這樣的高人,有皇上相助亦是步履維艱,我又豈敢奢求仙道?”


    顧擔格外真摯的說道:“非是不想,亦非不願。隻是人生有數,想要的太多,難免心中苦累。若追隨您左右,求仙問道可有期限?”


    他本就不必急於一時,無論仙道在何處,時間長了總歸能找到。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夠就千年!


    等他在凡俗中無敵,再開始接觸仙道才最為穩妥。


    不然生殺予奪皆要看人臉色,一個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未免也太過悲哀。


    縱使真有仙緣在眼前,需要拿命去冒險,他也不會去做。


    這不是慫不慫的問題,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清平子默然,說的再怎麽天花亂墜,也沒辦法保證仙緣何時能得。


    說個數,五百年,誰又等得起呢?


    今天敢說,明天宗明帝就能把他給拖出去碎屍萬段。


    仙緣不是沒有,是時間太長,徒呼奈何!


    “小友有大智慧。”


    清平子站起身來,“隻是我等凡人百年之後不過是塚中枯骨,唯有求仙問道方才能真正超然物外。人生有數,小友看的通透。但,越是有數,越想尋求那無窮之物。哪怕隻是看上一眼,也不枉此生。”


    “道長求道之心甚堅,我不能及也。”顧擔一同站起身來,禮數周全。


    “一心苦求,未必能得解脫;不爭不搶,何嚐無法問道?此物贈予小友,若將來小友後人有望仙途,也算是一份善緣。”


    清平子從袖中取出一本書,遞給顧擔。


    顧擔愕然,沒成想說到這個份上了,清平子還是要留下點什麽。


    “此物我定會妥善保管傳承。”


    接過書籍,顧擔正色道。


    “大道無涯,吾生有涯!”


    清平子長吟一聲,邁步向著宮中走去。


    顧擔端詳著手中書籍,書麵有七字顯露:《青玄真君渡靈法》


    拋開那枚丹藥不談,清平子對他委實不錯。


    之前是送《引元經》,現在又送一本。


    哪怕彼此的立場並不相同,做人辦事還真的挑不出半點毛病。


    換個人來還真要被他的手段折服。


    可惜,他的長生之路在於治病救人,仙家法術固然渴求,可絕不會強求。


    ......


    太醫院,小依的房門前。


    顧擔站在門旁,輕聲喚道:“小依,休息了嗎?”


    “沒。”


    屋子裏,傳出少女的聲音。


    “我方便進去嗎?”


    顧擔多少有些坐蠟,許誌安讓他來安慰小依,他能怎麽辦?硬著頭皮上唄!


    “好。”


    顧擔推門而入。


    房間內傳出淡淡的藥草味道,不算太大的屋子幹淨而整潔,一旁的桌案上還擺放著沒繡完的刺繡。


    走到屋子盡頭,林小依衣衫整齊的依偎在床榻上,雙手環抱膝蓋。


    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方——那是一片純白的世界。


    “你沒事兒吧?”


    顧擔有些無奈,安慰人實在不是他擅長的事情啊!


    “顧哥......你說我爹真的死了嗎?”


    林小依轉過頭來,那張清秀的小臉上並沒有淚痕,隻是數不清的茫然無措,“他昨天還在跟我說話,隻是跟著太醫令出去一趟,就有人告訴我爹爹死了。


    許叔他們都很傷心,我還看到許叔偷偷擦眼淚——可是我哭不出來,甚至不覺得傷心。”


    那雙帶著滿滿的疑惑與迷茫的眼睛看向顧擔,仿佛想要在他這裏尋求到一個答案。


    顧擔嘴唇微張,幾次開合,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至親之人突然離世,最大的悲傷不見得是淚流滿麵,而是生活中處處都擁有他的痕跡,仿佛他就存在於你的身邊,甚至就連昨天還在健健康康的揮著手對你說再見。


    可突然間,一切關於他所存在的痕跡,自此之後就要銷聲匿跡了。


    林禦醫的死是事實,可林小依心中並不接受這個事實。


    她的思緒中,林禦醫還是活著的,甚至前不久還在和她告別。


    這是一個人的自我保護,是一個女孩對於父親的愛。


    顧擔又怎麽能夠忍心打破它,讓她直麵殘酷而又血腥的現實,連整個太醫院都可能遭殃的冰冷現實!


    見到顧擔幾次欲言又止,林小依反倒是笑了笑,竟寬慰起他來,“沒事兒的顧哥,我冷靜一下。可能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明天就能醒過來呢?”


    ......


    顧擔回到了武館,默默的開始修習武藝。


    至於林小依,他並沒有辦法安慰什麽。


    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旁人的任何安慰都近乎於是不近人情的勸阻。


    他也不想揭開這道鮮血淋漓的傷疤。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三皇子的仇他算是記下來了。


    林禦醫待他不錯,太醫令龐琦也算對他有幾分關照。


    待他修為有成,定要幫林小依討回這一筆血債。


    默默的感知著體內的血氣,顧擔運轉起了驚蟬的法門。


    很快,顧擔便麵色一片通紅,渾身上下燥熱無比,連肌膚都鼓了起來。


    約莫一刻鍾過後,顧擔睜開雙目,頗為驚訝。


    “今日的驚蟬,為何進展如此迅速?平日能夠修行一兩個時辰,如今一刻鍾便已到了身體極限?”


    顧擔拿出書籍,沉思良久。


    直至某一刻,靈光一閃。


    驀然間回想起《驚蟬》的立意。


    花開一朝勝枯坐百年,頑石萬載不過雲煙過往。


    蟬伏十七載,鳴響一夏;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以往,他正如埋土之花,靜謐之蟬。


    雖有求進之心,卻無鳴響之意,隻能算作頑石,哪怕萬世不移又能如何?


    換句話說,便是心境不夠契合!


    而今日,因為林禦醫和太醫令的死,讓他感受到了憤怒,真正體會到了蟄伏與破繭時所需要的情緒,反而貼合到了《驚蟬》的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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