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誌安的精神難得的顯得有些振奮,他毫不吝嗇言辭的誇讚著王莽。


    在大月的那些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如今是新的時代。


    王莽所做的事情正在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國家的底層狀況,對於國事,許誌安懂得不算多,太醫令這個身份還是林小依成為皇後時給他的。


    但不懂國事,不代表不能分清楚政策的好壞。


    自己看不明白,那些切實受到影響的百姓還不懂麽?


    世家大族謾罵不止的時候,民間的百姓已經顯得頗為高興了。


    三年的免稅之後,兩年征的稅收都很少,最重要的是那該死的徭役終於可以用別的辦法相抵了。


    便是實在拿不出錢財,必須要親自趕赴的百姓,夥食都好上了不少,七天就能夠有一頓肉吃,雖然隻是沾上了一點葷腥,那也是極不容易的事情。


    治大國如烹小鮮,行動可以雷厲風行,見效必然是需要依靠時間的幫助。


    許誌安已經看到了不一樣的苗頭,小院周圍的鄰居們臉上也有了笑容,五年時間過去,皇都已經恢複了繁華的景象,隨處可見叫賣的小販。


    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各國的商旅,帶來各個國度不同的特產,戰亂的時代真的一去不複返了。


    國度之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集,幾乎不怎麽設防,就連軍備都是一減再減——反倒是小吏的數量大大增加。


    可以預見的是,起碼未來幾十年,周圍幾國不會再發生戰爭,久違的和平降臨到了這片曾經幾近沉淪的大地上。


    在太醫院中見多了風風雨雨的許誌安,發自內心的感到高興,和顏悅色的說道:“現在民間已經開始有人傳頌你的恩德,這都是因為你做的那些事情。一定要繼續做下去,不要半途而廢”


    人老了,就顯得有些絮叨。


    說過的話好似車軲轆般在嘴邊打著轉,說來說去,其實都是同一套說辭。


    王莽笑著點頭,鼻尖有些發酸。


    五年前,他登基的時候,謾罵聲無休無止。


    五年過去,他的名字也終於開始在這片大地上流傳,不再如最開始那樣可有可無。


    “這不全是我的功勞,禽厘勝、公尚過,以及一些大臣都很重要。對了,還有顧哥,攤丁入畝的國策,便是顧哥告訴我的。”


    王莽並未居功,相反,他不斷的提及那些許誌安也認識的人,講述著一些變化。


    不同於他這個可以忙裏偷閑的皇帝,公尚過身為尚書,此時正是一個國度銳意進取之時,極端繁忙,根本沒有了個人的空間。


    便是偶有閑暇,也要思慮一番哪一位人才適合什麽樣的官職。


    而身為墨家巨子的禽厘勝就更不用說了,忙碌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從未有過一日的懈怠。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禽厘勝都未曾辱沒墨家的名諱,更沒有耽擱墨子的道義。


    他能夠繼承巨子之位不單單是因為宗師的實力,還有那份一往無前的決心。


    隻是時代已經不同,這一位巨子沒有辦法再通過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增添自身的光輝,但這也是一種幸運。


    需要英雄的時代,總是充滿悲劇。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有墨丘一個聖人也就夠了,此時的夏朝,不需要新的聖人站出來。


    沒有光輝至極的履曆,說明生活在一個和平安穩的時代,隻要能夠發揮出自身的才能,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你們都是有本事的人。”


    許誌安很高興,並沒有因為誰不來看他而惱怒。


    恰恰相反,還因為這幾個人圍在他的床前大發雷霆過好幾次,隻是當時王莽並不在此。


    “我這個糟老頭子,還能夠看一看盛世的模樣,這輩子便已經值了。”


    許誌安笑著說出這番話。


    當初白蓮教主占據皇都的時候,任誰都沒有想過,災難的結束的會如此之快。


    災難與和平,就在那一線之隔。


    “您可別這麽說!您是夏朝的太醫令啊,怎麽著也得長命百歲,好給天下人做個榜樣才是!”


    王莽當即說道。


    “長命百歲?”


    許誌安微微一怔,隨即嗤笑道:“沒被人半路拖出去砍死,便是幸運了。”


    在這個時代,真正懂得醫術的人,如果沒有什麽大災大禍,活個六七十歲並不難。


    再往上,那就誰都沒有個準數了。


    可如果觀察太醫院中醫者的壽命,真要統籌的話,那大概絕不是一個美好的數字。


    壽終正寢者不少,但半路就被搞死的人,也不少。


    就這還要稍微慶幸一下當初宗明帝鍾愛方士,對太醫院不怎麽在乎的原因。


    經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乃至天人永隔,許誌安已經看開了。


    能夠活到老死,這該是多少人所羨慕的幸運啊!


    “我回去就立個規矩,除非是用錯藥、看錯病的庸醫,否則絕不準遷怒太醫院。”


    王莽立刻保證道。


    聽到這話,許誌安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不是太醫院,不是太醫院不管什麽時候,都最好不要讓那種事情發生。”


    “我會努力做到的。”


    王莽這次也不敢給出保證了。


    當掌握了權利之後,第一代人或許尚可抵禦的住誘惑,第二代、第三代呢?


    凡間有句俗語,叫做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還有句話叫做富不過三代。


    擁有財富的家庭,三代之後要麽又富又貴,要麽一窮二白。


    便是君子的德行和名望,也已經難以影響到五代之後的人了。


    王莽隻能保證自己的操行,卻也不敢說出什麽大話。


    他活不了那麽久,可按照顧哥的實力來說,大概是能夠看到的。


    此時說出大話,到時候被記起來,不得在墳裏聽訓啊?


    當了皇帝,才更要謹言慎行。


    “很好,很好。”


    許誌安很是開懷的點著頭,臉上卻露出了疲憊之色。


    他畢竟已經老了,交談不了多少時間,便會自覺全身乏力,想要沉沉的睡過去。


    “都回去吧,別在我這兒待著,你們看著,我睡不安穩。”


    許誌安無力的擺了擺手,沒有起身再送。


    這一次沒有人爭辯,大家很是聽話的走出房門,顧擔走在了最後。


    房門近在眼前,顧擔回頭望去。


    許誌安已經滿足的依靠在床榻上,睡著了,臉上仍有笑容。


    靜悄悄的走回去,將許誌安平放在床鋪上,顧擔為他掖好了被褥,也離開了房間。


    院子裏的人全都站在那裏,一雙雙眼睛落在顧擔的身上。


    沒有聲音,卻又好似有言語在其眼中流傳。


    “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顧擔壓低了聲音,極小聲的說道。


    “顧先生許爺爺他,真沒辦法了麽?”


    荀軻異常小心的問道。


    蒼緊緊的抱住了顧擔的胳膊。


    小瑩那雙靈秀的眼睛也牢牢的盯著他,滿懷期待。


    顧擔沒有言語,隻是默默的搖了搖頭。


    這無聲的舉動,給了他們最明確的答案。


    小瑩無聲的抹著眼淚,蒼整個人掛在了顧擔的身上,撒潑打滾似得說道:“師父,你那麽厲害,一定有辦法的!”


    隻有王莽和荀軻,一同沉默著。


    如果能夠簡簡單單的起死回生,那此時的墨家巨子便不是禽厘勝,而是墨丘了。


    他們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人不僅有旦夕禍福,還有生老病死。


    任你是皇親國戚,賢臣良將,聖君明主,聖人偉人,還是普普通通的升鬥小民,都無法逃脫。


    或許正是因此,當邁向另一條道路的時候,世人才會將其稱之為仙,仙人仙人,可離塵世之苦海,脫去人本身之枷鎖。


    當真正意識到死亡是一切的歸宿,生而有限之後,這群並不算多麽長壽的家夥們,才會在有限的生命中,努力去創造無限的可能。


    因為死亡如影隨形,時時刻刻籠罩著,所以才更要在生的時候,不辜負來塵世一場。


    無論怎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時間很公平,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滯。


    時間很殘酷,那每一次的日升日落,都代表著舊的一天逝去,新的一天到來。


    許誌安已經很難下床走動了。


    必須要有人攙扶著他。


    年邁的身體,已經來到了大限的所有器官,時時刻刻都在發出無聲的抗議,讓他感覺到無比的疲憊。


    顧擔不再外出,他一直留在許誌安的身邊。


    當許誌安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時候,便會帶著許誌安到處走一走。


    作為大宗師,顧擔還帶許誌安體會了一次飛天的感覺,用真氣將所有風全部阻隔在外,自天穹上來俯覽人間。


    許誌安趴在他的背上,臉色略顯蒼白,已顯枯瘦的手掌緊緊繃著顧擔,但那昏黃的雙目卻是瞪的極大。


    “真美啊!”


    自天上俯覽人間,是完全不一樣的視角。


    那昔日所生活的地方,變得很小,街道上的行人也不過是黃豆大小,迎來往送。


    他的視力已經不太好了,卻還能看到依山而建的萬壽仙宮,那是此時夏朝的皇宮。


    偶爾有人抬頭向天上看,便驚異的發現天上多了兩個人。


    很快就匯聚了一群黃豆在下方指指點點,蹦蹦跳跳。


    許誌安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那天回去的時候,有鄰居來串門,分外激動的說今天白日的時候,天上出了兩個仙人,在俯覽人間。


    大家都說那是聖人的魂靈,以及接引聖人魂靈成為神靈的仙官,隻是因為聖人不舍得這處凡間,便想多看一會兒。


    許誌安大笑。


    他這輩子,竟也能被人當做一次仙人。


    大概也算不虛此生了。


    秋風不知不覺的刮來,院子裏那顆柳樹上,煩人的蟬鳴聲終於不再響起。


    可院子裏,也已經很久沒有人長久駐足了。


    許誌安,已經無法再自己下床。


    他開始不願出門。


    顧擔想要帶他出去的時候,許誌安隻是搖頭,他開始默默的看著一處地方發呆。


    偶爾會嘟囔幾句誰都聽不懂的話,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


    但他的意識尚且清醒,能夠分辨出來人,但已經沒有辦法長久的聊天了,經常說上幾句話後,便會自覺困頓起來。


    顧擔時刻留在他的身邊,他睡著了之後,就席地而坐,靜靜的等候著許誌安下一次醒來。


    當鄉野田間變得一片空曠之時,秋日也逐漸走到了尾聲。


    在這樣的日子裏,許誌安難得的大發雷霆了一次。


    他失禁了,在床上。


    此前便是無法走動,仍能讓顧擔攙扶著自己去解決方便。


    可如今,一切已由不得他。


    顧擔第一次在許誌安的臉上看到尷尬、羞愧的模樣,在麵對他的時候。


    “滾!滾出去!”


    許誌安厲聲疾呼,麵色通紅,似是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他其實一直都是要強的。


    從不肯在小輩的麵前露出窘態。


    但此時他已經揮舞不動自己的拳頭,連聲音都顯得虛弱而無力。


    顧擔默默的為他收拾幹淨,走出了房門。


    許誌安仰躺在床上,淚水無聲的自眼眶中滑落。


    他很老了。


    已經到了該死的時候。


    可上天似還要捉弄他,不肯讓他安安穩穩的邁入那溫和的良夜之中。


    死亡並不可怕,他早已接受。


    但死亡之前,還要經曆這樣的事,卻讓他破口大罵,想要更加幹脆的一死了之。


    他這輩子自問未曾做過什麽惡事,何必要到人老了之後,再讓自己難堪,讓小輩難受呢?


    第二天,許誌安不肯吃飯。


    顧擔端著熬好的粥飯,遞到嘴邊,許誌安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許叔,吃飯。”


    顧擔對著湯勺輕輕吹散熱氣,像是在照顧一個孩子。


    許誌安靜靜的看著他。


    “許叔,吃飯了。”


    顧擔又說了一遍。


    “擔”


    許誌安喚起了顧擔的名。


    聲音很是微弱。


    但顧擔能夠聽到,他刻意的把頭湊的近些,“許叔不想吃這個麽?那我去給您換。”


    一隻手掌搭在了他的身上,許誌安努力的想要把身子仰起來,但沒有成功,便又停了下來,“讓我死。”


    “什麽?”


    顧擔好像沒有聽清,手中的湯勺卻不知為何,猛然裂開一道道的紋路。


    “讓、我、死。”


    許誌安看著顧擔,聲音微弱,但吐字還算清楚,一字一頓。


    顧擔整個人都已經呆住。


    像是有無形的雷霆劈頭蓋臉的砸落而下,滿目昏花,腦海昏沉。


    “為為什麽?”


    “不要,不要讓他們看到,看到我這個樣子。”


    許誌安努力的對顧擔露出一個笑容。


    顧擔隻是搖頭,眼前卻一片朦朧,他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許誌安的樣子。


    “答應我。”


    許誌安握緊了顧擔的手,他的精神強自振奮了起來,努力的說著話,“我這輩子,過的很好。現在老了,這麽躺著,是一種折磨。我醒不了多久,也活不了幾天。不要在最後的幾天,讓孩子們厭惡。”


    一大段話,說完之後,許誌安已經開始努力的吸氣。


    哪怕他已心存死誌,身體卻還留有生的欲望。


    “沒有厭惡.沒有厭惡”


    顧擔不住的搖頭。


    在這位年邁不堪,風燭殘年的老人麵前,那曾經親手殺了數位宗師的手掌,都在顫抖。


    “不死.是在折磨我自己。是在折磨大家。”


    許誌安搖了搖頭,目光望向窗外。


    這是院子裏最好的屋子,能夠一覽院中的風景。


    自他經常困頓開始,小院子裏已經很久都沒有了人煙氣。


    他們守在門外,時刻關注著老人的變化。


    許誌安心知肚明。


    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太醫,未曾有過什麽驚天動地的事跡,未曾做出過什麽值得誇耀的功績,甚至連一件能夠拿出來當做談資的壯舉都沒有。


    發生在他身上的大事,無非是身旁哪位老友提前故去。


    而今到了年邁之時,他又何德何能,讓這麽多人來圍著他轉呢?


    他已經很累了。


    想要長睡不醒。


    顧擔沒有再說話。


    他沉默著走出了屋子。


    不多時,小瑩和蒼都來了。


    “許叔還沒有吃飯。”


    顧擔如此說著。


    “我來喂爺爺!”


    蒼自告奮勇,非常積極。


    許誌安的目光望向顧擔,顧擔的目光也望了過去,眼中滿是懇求。


    看著蒼舉著小手,遞到麵前的湯勺,許誌安輕輕歎了口氣,還是努力的吞咽了下去。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


    乏善可陳。


    當秋日之風帶來淩冽的寒意,天色亦是昏沉。


    黑雲壓頂,暗日無光。


    冬雷發出沉悶而嘶啞的吼叫聲,蟄伏了許久的野獸開始逞威風,那浩蕩的光照亮天地,所顯露出的並不是溫馨美好的光景,而是滿目的蕭索與晦暗!


    這一時的明亮,嗬,映襯出的卻是鋪天蓋地的烏雲滾滾而來。


    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的灑落而下,寒風呼嘯不休。


    顧家小院並未上鎖的大門,也終於又開始吱呀吱呀的叫了起來。


    宗明三十七年自皇宮所換上去的玄鳥之門,也抵不住歲月的磨損與消耗。


    如此天氣,街道上已沒有任何的行人。


    幸運的是,他們還有地方可以去遮風擋雨。


    顧家小院,今日來的人,格外多些。


    除了顧擔、荀軻、小瑩和蒼,王莽、禽厘勝、公尚過全都來了。


    許誌安,已經在床上昏迷了三天。


    他們放下了所有的事情,來到了這個老人的床榻之前,作為生前所熟識的人,前來拜訪。


    房間中,顧擔靜靜的坐在床榻前,像是一尊雕塑。


    他的目光在許誌安那起伏極度輕微,幾乎要讓人誤以為已經停滯下來的胸膛前所停留著。


    以青木化生訣對人生機的判斷來看,許誌安的生命,便好似燃燒殆盡的火燭,盡是濃濃的死氣,已無法再延續。


    當天際又是一聲驚雷劃過,顧擔顫抖的手掌,努力了好幾次才握住許誌安的手。


    點滴青色的光澤,極為細微的滲入許誌安的身體,不敢稍有差池。


    伴隨著那細微生機的湧入,許誌安起伏的胸膛略略加快了一些。


    大約一刻鍾之後,許誌安醒了。


    又一次睜開極端疲累的雙目,看到了極多的人。


    感受著略略輕鬆了幾分的身體,他的目光又看向了顧擔。


    努力的,朝顧擔擠出了一絲笑容。


    “都,都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啦。”


    許誌安極為費力的說道。


    “許爺爺!!!”


    早已哭腫了雙眼的蒼聽到他開口說話,飛撲到床榻前,卻也不敢觸及到他的身體,隻是不住的嚎啕大哭著。


    伴隨著他的哭聲,小瑩已是通紅的眼睛中,亦是有晶瑩的水滴滑落而下,壓抑著自己的聲音。


    “不哭,不哭啊,乖。”


    許誌安想要伸出手,撫摸一下蒼的腦袋。


    但他已沒有了力氣。


    顧擔看出了他的想法,輕輕拿著他的手,放在了蒼的腦袋上。


    蒼不再亂動,但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我很好。隻是有些困了.困了些。”


    許誌安奮力說道。


    他的身體正在不斷傳來各種聲音,催促著他快點休息,快點休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搬起一座山嶽,然後再重重的壓在自己的身上。


    最關鍵的是,這曾經無比熟悉的身體啊,已經不再聽從他的指揮。


    連動一動手腳,竟都已經成為了奢望。


    他努力的想要和幾人都說上幾句話,但尚且沒有說上幾句,眼皮卻又沉重了起來。


    漫長的黑暗時刻籠罩在他的前方,卻不覺得恐懼,反而想要投身其中。


    許誌安,又一次的睡著了。


    在並不那麽情願的情況下。


    顧擔的手中,青芒持之以恒的綻放著少許的光輝,努力的維持著那已近乎要崩壞的軀體所需供養的能量,不敢越雷池一步。


    接下來的幾天,許誌安數次醒來。


    每一次持續的時間,都越來越短,甚至連三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便又會陷入到沉睡之中。


    顧擔一直沒有離開過。


    小瑩和蒼幾乎是哭昏了也不肯離去,還是荀軻強行將他們帶走,吃飯。


    當又一次的醒來之後,許誌安沒有再去努力試圖多說幾句話。


    他的目光沉靜的看著顧擔,那雙目中,竟帶著懇求!


    兩人默默的對視著。


    片刻之後,顧擔手中的青芒終於盛放。


    許誌安臉上露出衷心的笑容,疲憊不堪的身體,重新擁有了活力。


    他自己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一旁迷迷糊糊的趴在床榻邊上的蒼被小瑩給喚醒了。


    一睜眼便看到已經自己坐起來的許誌安。


    “許爺爺,你病好啦!!!”


    蒼驚喜的大叫著,聲音尖銳而又沙啞。


    “好啦,好啦!”


    許誌安笑眯眯的對著他點頭,又一次將蒼給抱到懷裏。


    用那蒼白的胡子,擦著蒼肥嘟嘟的臉頰。


    荀軻預料到了什麽,飛也似的跑出了房門,那關閉的小院大門連拉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他直接給撞倒在地,曆經兩朝的玄鳥大門,倒在了地上,而他則奔向皇宮。


    “小瑩怎麽瘦了?”


    哄著在懷裏不安分的蒼,許誌安目光又看向小瑩,關心的說道:“女孩子太瘦,不好。”


    “沒有許爺爺做的飯菜,小瑩吃不下飯。”


    小瑩擠出一個笑容,不斷的用袖子拂過麵頰。


    “不能這麽說,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學一個好手藝,才好抓住人我家的那個婆娘,當初就是因為做飯不好吃,我寧願待在太醫院裏吃飯,都不肯回家去。”


    許誌安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開著自己的玩笑,“為了這事兒,我們三天兩頭可沒少吵架,你可莫要學她,做飯做的鹹死了。”


    “小瑩會學好做飯的。”


    小瑩連連點頭,淚如雨下。


    許誌安的臉龐紅潤了起來,他的精神很好,說話也不再顯得虛弱而緩慢,“蒼要努力去讀書,知道嗎?讀書好啊,可以讓人明白道理,知道該做什麽事情,不能做什麽事情,是能夠造福萬民的事。”


    “嗯。”


    在他懷中的蒼拚命的點著頭。


    許誌安目光又望向顧擔。


    那張蒼老的臉上,笑容越發和煦,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苦了你了。”


    顧擔還是沒有說話,他說不出話來。


    ‘砰’的一聲,屋門被粗暴的推開。


    荀軻和身著龍袍的王莽跑回來了。


    荀軻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看著醒來的許誌安,試圖擠出一個笑容。


    王莽走上前去,“許伯,您看上去好了不少。”


    “哈”


    許誌安微微搖頭,平淡甚至顯得有些無所謂的說道:“我要死了。我死之後,不要因為我的原因,給我那個不爭氣的孩子任何優待,他若沒有本事,能有口飯吃就夠了。”


    “您不要說這種話。”


    王莽想要安慰。


    但許誌安先一步的輕輕擺手,“你要當個好皇帝,不要學宗明帝.不要學。”


    “我肯定不會學他的。”


    王莽格外篤定的點頭保證。


    許誌安的目光便又望向荀軻,“軻有大才。這個孩子不一樣,讓蒼跟著他學習吧。”


    “許爺爺!”


    荀軻也湊到了前去,床榻前圍著滿滿的人。


    許誌安隻是笑著,一一和眾人聊著。


    除了顧擔,他對誰都能悉心叮囑兩句。


    不是因為他的心裏沒有裝下顧擔,而是他很清楚,以他的人生來說,已經沒有可以為顧擔指點的東西了。


    一直以來啊,並不是他在遷就顧擔,而是顧擔在遷就著他。


    在人生這方麵,他自己其實並不算多麽成功,隻是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閱曆,而在可想的未來之中,顧擔會過的比他更久。


    這裏,已經沒有什麽讓他放心不下的事了。


    “我有些困了。”


    聊了一會兒,許誌安倚靠在床榻上,笑嗬嗬的說了那麽一句。


    外界好似響起了聲音,有些吵鬧。


    但他已聽不清楚。


    隻是很困,很累。


    眼睛不自覺的閉合了起來,昏沉而又漫長的黑暗,逐漸籠罩而來。


    那不讓人恐懼,反而有些溫暖。


    可心中,似乎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東西。


    隱約間,好像還有人沒有過來和他道別。


    許誌安卻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努力的在一片昏沉中回想著,努力的思索。


    他開始抗拒那片黑暗,那原本閉合的眼睛,也睜開了一道縫隙。


    昏黃的眼目中,他直愣愣的打量著幾人。


    目光定格在了小瑩的臉上。


    他想起來了。


    “小依,你也來看我啦!”


    許誌安很高興,他握住小瑩的手,輕輕搭在顧擔的手掌上,“你們兩個.莫要生分。”


    他還在叮囑著。


    想要說著什麽。


    但已經沒有了力氣。


    許誌安,睡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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