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變得很快。


    或者說,值得記憶的東西,在變少。


    夏朝七年後,顧擔已經很少留在顧家小院之中。


    他開始出門走動,並非是拜訪誰,而是沿著姬老留給他的那些大月所探查過的仙蹤遺跡,前去尋覓觀覽。


    那些曾經在歲月中掀起過波瀾的遺跡,重新落入顧擔的眼中。


    並沒有什麽特別銘記的東西,早在顧擔到來之前,那些東西已經被犁地般的探尋過許多次,不可能再留下什麽。


    與其說是想要從其中發現些不一樣的東西,不如說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去做。


    顧擔開始不再動用修為。


    好似傳說中的苦修士一般,用雙腿丈量天地,用雙眼去觀覽浩瀚山河。


    據說很久很久之前,最開始的那些修士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從天地間獲取其中的一份力量。


    隻有當腳掌真切的落在塵世,才會發現個人的渺小,與天地的浩大。


    芸芸眾生之間,仍有無數風光險境,人跡罕至。


    世之雄奇,多在險遠。


    顧擔在紅塵之中體悟,以另一種方式開始修行。


    在這份不求什麽的心境之中,變化也悄然而至。


    當又一次照常修行《白蓮觀想圖》的時候,已經許久沒有任何動作的《白蓮觀想圖》中,三十六瓣的蓮台,打開了第三枚花瓣。


    伴隨著識海之花的盛放,一股奇妙的訊息也自然而然的湧入到腦海之中。


    “白蓮清心法。”


    當全麵接受那股訊息之後,顧擔眼中精光閃過,自然而然的已將其掌握,察覺到了其中的奧妙之處。


    三十六瓣蓮台代表道果。


    裏麵所蘊藏的,不僅是神魂修行之法,還有神通妙術。


    正如同清平子所推測的那樣,修仙之人,當澄明本心,不染塵埃。


    心法雖非殺人之術,對自身的重要性,同樣不言而喻。


    默默的運轉著《白蓮清心法》,半日之後,已然感到有些許疲憊之意的顧擔精神煥發,頭腦清明。


    歲月在他身上消磨掉的東西,並未掩蓋心靈,隻是蕩滌了其上的塵土,讓人的身心更加空明。


    而被精神烙印所糾纏的神魂之中,那被占據的部分也已經被持之以恒的消磨掉了一小半。


    隻要持之以恒的修行下去,遲早能夠將其徹底清除,淨化,自身再無阻礙。


    便是仙人的手段,水磨工夫之下,也不見得能夠始終保持。


    “白蓮觀想圖的來曆頗為不凡,或者說,白蓮教本身的傳承就有大問題。”


    顧擔若有所思,回想起白蓮傳承之地的模樣。


    如果真是那等存在所餘留下來的道統,這份白蓮觀想圖恐怕也絕非是什麽等閑之輩。


    按照他推測的那樣,這份白蓮觀想圖怕是能夠他用很久很久。


    神魂修行之術,便是這點好。


    縱使沒有靈氣,對其影響也不算太大。


    哪怕肉身方麵暫時無所進境可尋,顧擔的實力,也並未遇到真正的瓶頸。


    隻是換了一個方式,增加著自身的厚度,並未曾虛度歲月。


    當時間來到夏朝九年,顧擔重新回到顧家小院的時候,和蒼撞了一個正著。


    蒼正在院子裏,陪著一個小姑娘,有說有笑。


    顧擔的臉,當即便黑了。


    正要狠狠訓斥和教訓蒼一頓,才驟然發現,蒼不小了。


    已經不再是記憶之中的那個小屁孩。


    算一算年齡的話,蒼現在已經十六歲。


    在這個時代,是可以當人老爹的年紀。


    年少慕艾,男女癡情,並無不妥。


    這個時候顧擔才恍然發現,他在刻意的忽略掉時光的流逝。


    但流逝的時光不會消失,隻會以各種方式,重新呈現在他的眼前。


    蒼不再是那個求著他抱的小屁孩,不再是燒書給人取暖的頑童,不再是纏著許誌安講故事的小家夥,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翩翩.的小胖子。


    顧家小院中,蒼和女孩有說有笑,妙語連珠。


    說到興起處時,正要起身從院子裏摘一朵花給女孩增添幾分嬌豔,轉頭一撇卻猛然發現,有一人不知何時站在那裏,目光複雜的打量著他。


    “師師父?!”


    蒼如遭雷擊,臉色刹那間變得通紅一片。


    女孩被他的聲音所提醒,一同望來,眼中爆發出巨大的光亮,隨即是深深的羞澀。


    “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小姑娘用手覆麵,逃也似得狼狽而去。


    在這個時代,年女之間的禮數限製不算太多,但這種直接去別人家中談情說愛,還是顯得有些過於超前。


    更不用說還被家裏人所撞見了。


    “您什麽時候回來啦?”


    蒼很快醒悟過來,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用袖子在石桌旁的另一個石凳上擦了擦,“您快坐,我去給您倒些茶水。”


    “你擱這兒招待客人呢?”


    顧擔白了這家夥一眼,若有所思。


    蒼的確到了可以開始談情說愛的年紀,這倒是也提醒了他,不能視而不見。


    “你去哄你的小姑娘吧。”


    顧擔擺了擺手,並未久留,轉身就走。


    小家夥有小家夥的活法,他並不打算進行太多幹涉。


    隻要沒有根本性的劣跡,他大概是這個時代最沒有門戶之見的那一個。


    若有所思的顧擔來到了夏朝的皇宮,藏經閣之所在,並未驚動旁人。


    曾經顯得人影稀疏的藏經閣,如今已經多了很多學子在默默翻閱,這裏並不吵鬧,尚且有著很濃厚的學習氣氛。


    顧擔目光掃視了一圈,當初的三個人之中,卻僅僅隻看到了莊生。


    莊生還是一如當初那樣,把持著一本關於山野精怪的話本看的是津津有味,對周圍一切都顯得渾然不覺,無物無我,自在悠然。


    顧擔來到他的身旁,在他看完之後方才開口問道:“荀軻和鄒聃不在這裏麽?”


    “是您啊?”


    莊生見到顧擔,也並不顯得驚訝,禮貌的打過招呼後說道:“荀軻早兩年便不在這裏任職了,鄒聃也是,隻剩下我還舍不得這些書本。”


    他舉了舉手中關於山野精怪的話本,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般說道:“便想留在這裏多看看。”


    相比起那些在藏經閣之中投身學海刻苦研究的學子,這家夥身上好似天然的就有一股不太一樣的氣質。


    簡單來說,不幹正事兒。


    看了這麽多年,竟還能一直癡迷於這些東西,也的確不是一般人了。


    “不打擾你了,喜歡就多看看。”


    顧擔微微點頭,告辭離去。


    莊生看著顧擔離去的背影,略顯訝異。


    就算是他的師父清平子,上一次回來的時候,也將他給訓斥了一頓。


    未曾想到最好說話的,其實竟然是這一位。


    不過這種想法並未持續太久,莊生轉瞬間便又拿起一本關於仙人遊曆凡塵的,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顧擔找人打聽了一番,才知道荀軻這小子已經不在皇都了。


    夏朝八年的時候,荀軻已經開始真正在朝廷做事,今年更是直接被王莽給丟到了目前來說最麻煩的豫州做實事,看似是在放養,實則是栽培。


    早已種下的種子會生根發芽,荀軻也沒有讓他失望。


    荀軻繼承了來自於墨丘的那一份對於蒼生的博愛,但又不像是禽厘勝那般循規蹈矩——這並非是貶義,隻是荀軻亦有自身的想法在其中。


    相比於絕對的鐵麵無私,荀軻處事亦有自身的態度在,會根據具體的情況處理,而非真的按照公文一刀切。


    但也正是因此,這家夥沒少被朝廷內部的人給檢舉。


    對於這些,荀軻通通不理會,隻管做自己的事情,目前已經收到了良好的成效。


    隻是礙於他這份法外尚可開恩的態度,王莽不表揚也不反對,沒有懲戒,自然更不會嘉獎。


    無論如何,在民間,荀軻也已經有了一定的聲望。


    顧擔趕過去的時候,荀軻正埋首案牘之中,以極快的速度處理著公務。


    照例默默的看了一會兒。


    荀軻也已經不再是少年的模樣,甚至蓄起來不久的胡子已經初具了幾分規模,彰顯他已經不再是乳臭未幹的毛孩。


    辦公的時候,那專注而認真的神情從未褪去。


    偶爾他還會似有所悟般,拿出一張幾乎快要寫滿字跡的白紙,再往上添幾句。


    而在一旁,還有很多已經疊成一摞,滿是意見的白紙堆砌在了一起。


    有的時候,他的眉頭還會猛然皺起,威嚴和不容置疑的氣質便會隨之升騰而起,足以使得普通人兩股顫顫,已不再是顧擔記憶之中抱著書本的少年。


    大家都在成長。


    當初的樹苗,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了參天大樹,可以遮風擋雨。


    等到他處理完眼前的公文,正要站起來走動一番的時候,猛然發現眼前立著的人時,怔了怔。


    隨即是巨大的驚喜。


    “顧先生!”


    熟悉的,少年時的呼喚再次響起,那張已顯得不再那麽年輕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如少年時的喜意,讓人熟悉起來,“您回來啦?!”


    “這才幾年啊。”


    顧擔笑了笑,上下打量著荀軻,並不掩飾自己的訝異,“不知道的還以為過去了幾十年呢。”


    “嘿嘿。”


    荀軻摸了摸胡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官場做事,人家看咱年輕,就多會輕慢,交代的事情,也多不放在心上,覺得是指手畫腳。所以也就留了胡子.好讓人看起來老成一些。”


    “你既有些做出一番事業,便不免要迎合一些旁人的眼光。”


    顧擔倒是不以為意,隻是頓了片刻,又問道:“你今年多大?”


    “嗯?”


    荀軻一愣。


    這個問題,早在他剛剛去藏經閣的時候,顧擔便已經問過一次。


    以顧先生的記憶力來說,不可能記不得才對。


    “今年二十有七。”


    荀軻老老實實的說道。


    “都說三十而立,也要到而立之年了。”


    顧擔意有所指的說道。


    “是啊,一開始不覺得,做起事來就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都這麽些年了。”


    荀軻尚且不明白顧擔的意思,便沿著話說道。


    “這個年紀,合該要成家立業。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已開始修身做事,但尚未成家。可有中意的女子?”


    顧擔圖窮匕見的問道。


    “啊?”


    荀軻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時隔九年,顧擔舊事重提。


    當年他尚且能說自己是個孩子,現在倒真的不是了。


    這的確是一個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這個時代對於血脈的傳續看的是非常重的,像顧擔這樣的才是貨真價實的異類。


    隻是之前能夠對他說教的人說不動他,現在已經無人能夠對他說教。


    但俗話說得好,風水輪流轉。


    曾經被人催婚的家夥,如今竟成了催婚別人的罪魁禍首。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似乎打開了歲月的斑斕一角。


    很久之前,在太醫院之中,也有人如此對顧擔絮叨。


    隻是不知不覺間,已經調換了角色。


    顧擔的神色很是認真,並不是九年前的隨口一言。


    二十七歲,當真不小了,放在這個時代,再不成家,哪怕沒有劣跡,也會被人指指點點,更何況荀軻已經開始當官,連個家眷都沒有,更不會被人所信服。


    “我也不知你心中的想法,但我需要一個準話。”


    顧擔神色鄭重,“我並不是在逼你成婚,隻是在提醒你。若是對小瑩有意的話,我會去幫你問一問,同意的話,你們就盡快成婚。若是無意,我會開始給小瑩尋覓良人,讓小瑩自己選。


    這件事,不能繼續再拖下去。”


    如今顧擔已經成為了他們的長輩。


    需要考慮更多事情。


    二十七歲,放在男子的身上,可以用風華正茂去形容。


    但放在這個時代的女子身上,就是真真實實的老姑娘了,哪怕小瑩比荀軻稍小兩歲,也是如此。


    即使在顧擔的眼中,這個年紀的女子尚且正值青春活力之時也沒用,因為個人是身處時代之中,而非生活在他的身旁。


    作為林小依的女兒,作為在他身邊長大的小姑娘,作為許誌安視若孫女的小丫頭,顧擔當然也要給小瑩找一個好的歸宿。


    “我我.”


    荀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但顧擔始終在看著他,頗為鄭重。


    這不是說笑的一件事。


    “我想.是喜歡的。”


    荀軻說道。


    顧擔臉上,也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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