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說王熙鳳來給自己請安,邢夫人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好險沒噴出來。當年王熙鳳初進門,原裝邢夫人看她不順眼,借著每日請安立規矩的機會處處為難她,最後被王夫人在賈母前告了一狀,害的邢夫人被狠狠訓斥了一通,王熙鳳也因此可以不用每天來邢夫人這裏請安,是以自邢夫人穿越後,還真沒見過王熙鳳主動大清早的來給她請安過。今天來這麽一出,邢夫人直覺地就在想:“她不是最近受打擊過度,腦子壞了吧?”


    賈赦彼時還沒走,聞言翻了個白眼:“什麽亂七八糟的,她這才是正常反應。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人人稱頌的伶俐人,居然這麽不開竅,現在才來服軟。”冷笑了聲,一口氣喝光了邢夫人給他準備的溫熱開水,熱茶順著喉嚨一路暖到了胃裏,早期時的昏沉之感頓消,整個人都精神了,還別說,早上喝口熱水,比什麽都來得舒坦。“行了,這裏你就照看著吧。我要先去上朝了。早飯讓人給我準備幾個包子,我帶著路上吃就成。”


    邢夫人自然是抱怨:“忙的連早飯都沒時間跟我一起吃了,早知道,還不如不升官呢,早起晚睡的,又沒個燈,你看你那黑眼圈重的。”邢夫人是真心疼賈赦,一大堆的公事要忙到半夜,蠟燭點多了就空氣不好,點的少了光線又差,算下來一天能睡五個小時就是好的了。當牛做馬,也就這樣了吧。


    賈赦也沒辦法:“現在新君位子還沒穩,事兒自然就多了,你就別嘮叨了,忙過這段就好了。”看收拾得差不多了,趕緊跑了,“上朝快來不及了,我先走了啊。”一溜煙跑遠了。倒把邢夫人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的。“我不就嘮叨那麽幾句,看他那逃難似的模樣。”


    秀梅和綠菊也是笑得東倒西歪的,聞言調笑道:“要真摯嘮叨幾句就好了,也不知是誰前晚上拉著老爺直抱怨了大半宿,害的老爺差點做不完那些差事,一天都沒精神。”


    “你們兩個!”邢夫人鼓起眼睛,狠狠瞪了兩個丫頭一眼。秀梅和綠菊也不怕,還是笑嘻嘻的,邢夫人無奈,“真是把你們寵壞了。”但想到自己因為生氣,所以故意拉了賈赦抱怨了大半個晚上的事,不由也是好笑,“他活該,誰讓我說話他都不聽的,我不使狠招行嗎?瞧,昨晚他不就比以前早睡了一個時辰?”就算這是因為被她的嘮叨也弄怕了,但好歹也達到目的了不是?做事嘛,看結果就好,至於過程方法神馬的,那都是浮雲啊浮雲~


    “是是是,太太好辦法。”說完,秀梅又和綠菊笑做了一堆。


    邢夫人白她們一眼,也就由她們去了,自己對著鏡子查看起自己的衣著來,等她們笑得差不多了,才又問道:“鳳丫頭跟誰一起來的?”


    說到王熙鳳,秀梅臉上的笑意徹底收了起來,嚴肅道:“二奶奶除了平兒,誰都沒帶,一早就過來了,聽說老爺還沒走,就在外麵廊下候著,還是王媽媽勸了好一通她才進了外間等候。據說,二奶奶看著,氣色不大好,很是憔悴的模樣。”


    “又要忙著家裏內院的事,又要幫著照看修園子的事,就那麽一個人一個身子一份精力,卻要蠟燭兩頭燒,氣色又怎麽會好?!”不過,這也是她自找的。邢夫人搖搖頭,又問,“那臉色看起來怎麽樣?這麽一大早的給我來請安,是有什麽事嗎?”


    秀梅皺皺眉,一會兒,還是搖頭道:“說是看著很正常,沒什麽特別的。至於有什麽事,二奶奶沒說。”


    邢夫人就心裏有數了,看來就跟賈赦說得一樣,王熙鳳這是來給她豎白旗服軟來了。


    綠菊看著邢夫人神色變幻,卻半字不說,有些拿捏不準,看了看秀梅,見她點頭,才試探問道:“太太,二奶奶還在等著呢,您看,是不是讓她回去?”


    邢夫人猛然回神,想了想,道:“算了,她都來了,就見見吧。”也聽聽,她能說什麽。


    王熙鳳進來時,正逢王善保家的準備好了早膳送來,看見她,王善保家的兩眼珠子就直往上翻,雖沒說話,可那不高興見到王熙鳳的態度,就是死人都能感覺得出來。王熙鳳心頭一緊,怒氣陡生,什麽東西,竟敢這麽不給她麵子,想要發作,恍然記起這裏可是邢夫人的屋子,猛的一驚,再看邢夫人,神色平靜無波,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似的,心頭一跳,當即就把那份怒氣給壓了下去。能怪誰呢,自己以前看不起邢夫人,順帶的就連邢夫人身邊的婆子丫頭也沒給體麵,向來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這個王善保家的除了對邢夫人還有幾分忠心,那就是個小心眼記仇的婆子,自己好幾次在她和周瑞家的爭執時偏幫著周瑞家的,落她麵子,她能給自己好臉那才怪了。王熙鳳想到此處,隻覺得嘴裏發苦,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嫁婆子,人忠心,在邢夫人麵前很有幾分體麵,自己開罪了她,在邢夫人麵前,她還不得死命的作踐她?不由得,王熙鳳滿腔要討好邢夫人的熱情就消減了下去。


    來了自己這裏,卻半句話不說,呆呆出神,這是什麽意思?邢夫人看著王熙鳳嗎,皺緊了眉。剛才王善保家的神態她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可她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當初王熙鳳可沒給她半點體麵,一旦有錯處,就狠狠發落,簡直就是要把對邢夫人的不滿全發泄在她身上似的。邢夫人私以為,哪怕是聖人,你也不能要求他對自己不好的人和顏悅色不是?更何況王善保家的可不是聖人。就衝著王善保家的自陪嫁過來後對邢夫人從來忠心耿耿一心為了她,邢夫人就算知道她滿身毛病,可一顆心,還是忍不住偏向了她。王熙鳳?她又算哪號人物?“這麽大早的過來,鳳丫頭,可是有什麽事?”邢夫人邊問著,邊給王善保家的使了個眼色,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到底王熙鳳是主,她是仆。王善保家的雖又不甘,但她向來聽邢夫人的話,當即咕噥兩聲,隻管著低頭擺早飯去了。


    王熙鳳暗自叫糟,自己明明是下定了決心來的,怎麽到如今,不過遇到了小小挫折就開始退縮了,難道,自己真打算一輩子孤單呆在府裏,看著賈璉在外麵美人在抱嗎?快速的穩穩心神,王熙鳳扯起了笑容道:“許久不曾來給太太請安,我這心裏愧得慌,便想著來給太太請安。”看邢夫人已經拿起來筷子,王熙鳳趕緊過去幾步想幫她夾菜,可一看桌上,不免又愣了一愣,她往日伺候賈母吃早飯,賈母喜好奢侈,就是早膳,也是擺的滿滿一桌子,粥包子糕點小菜,琳琅滿目。可邢夫人這裏,卻不過是一小碗雞湯麵,兩小塊切成了菱形的發糕,還有一小碟蘿卜條,簡單地連她的早飯都比不過。忍不住就奇道:“太太早飯就吃這些?”


    邢夫人先喝了口雞湯,才淡淡道:“大清早的,我就喜歡吃這些清淡簡單的。那一桌子擺起來,浪費奢侈不說,看著就沒胃口了。”頓了頓,看著她,“至於說愧疚,你有什麽好愧疚的,是老太太說的讓你不必每日來請安。更何況都這麽多年了,我早習慣了。而且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麽的,早上就愛多睡會兒,你來了,少不得還得等著,不如不來。請安這事有心來不來都一樣,無心的話,來了也是白來。”雙眼盯緊了王熙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熙鳳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好半天,才艱難道:“太太說的是。”


    綠菊看著眼前這幕,忍不住就笑彎了嘴角,和王善保家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幸災樂禍。收回視線時正好對上了平兒,綠菊也不收斂,眉一挑,挑釁了看了眼她,就轉開了視線。平兒確實是個會做人的,也從沒有直接為難過她們。可她是王熙鳳的人,以前也奉命給了她們下絆子。綠菊對她雖不比像王熙鳳那樣厭惡,可說好感,那也是半點欠奉。


    王熙鳳主仆看到這種情景,哪還有不明白的,看來邢夫人主仆上下,對她們那都是一肚子的不滿啊。王熙鳳此刻反倒有些慶幸起來,自己以前隻道邢夫人不喜歡自己,卻不想原來她對自己的成見已如此之深,若自己還無知無覺,等日後賈母去了,自己可會過什麽日子?當即更是慶幸自己清醒的早,趕著過來跟她緩和關係來了。當然,就眼前的情況來看,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再漫長,總算是有了開始不是?想明白了的王熙鳳硬裝著沒看見邢夫人巴不得她趕緊走的表情,擠出了笑道:“本來是想著早些來給太太請安,倒不想耽誤了太太用早膳。要不,就讓媳婦服侍您用吧。雖然我是粗手粗腳了些,太太好歹體諒我這番孝心。”


    邢夫人聽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滿屋子下人的,王熙鳳這麽巴巴的求著伺候她用飯,她還拒絕,那就有些不像了。但是,邢夫人瞄了眼桌上簡陋的早飯,就這麽點東西,她打算怎麽伺候?


    王熙鳳看邢夫人沒立刻反對,趕緊地就拿了一旁的勺子舀了幾根蘿卜條放進了麵碗裏,笑道:“這是太太屋裏自己醃製的蘿卜吧,我看著就和廚房裏做的不大一樣,小小東西,竟這樣精致,瞧這紅紅的小辣椒,青色的泡椒,襯著蘿卜條,怪好看的。都說冬吃蘿卜夏吃薑,如今這天氣,就適合吃這個。隻可惜我不知道太太這裏還有這樣的能人,要知道啊,我早讓平兒過來偷師,讓我也沾沾太太的光,嚐嚐這味道。光看這顏色搭配,就知道做的人,定是心靈手巧的。”


    小小的醃蘿卜,被她說的,倒像是什麽大本事似地。可不得不承認,她那表情,那誇張的態度,聽著還是挺舒服的。尤其是醃蘿卜的王善保家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雖然口氣有些生硬,卻還是開口道:“當不得奶奶誇獎了,這不過是小事罷了。不過這手藝,可是當年邢家的意味老嬤嬤教的,太太從小就吃這個味兒。”


    邢夫人看眼王熙鳳,難怪被賈母誇呢,就這份誇人的功夫,她是拍馬都難及啊:“這味道有點辣,你要喜歡,回頭叫人拿點回去,王善保家的做了不少呢。”


    王熙鳳也不推辭,興高采烈的應了下來:“謝太太賞,回頭我就讓人來取。”所有人不由驚訝,這麽不客氣?接著就又聽她道:“正好前日我娘家送了些上好的山東阿膠來,可是最正宗的好東西,補血益氣,再好不過了。媳婦就借花獻佛,當了這蘿卜的回禮,還望太太不要嫌棄。”


    這算是賄賂?邢夫人可不想占著便宜,擺擺手,道:“這樣的好東西,你自己留著就是。不過些醃蘿卜,需要回什麽禮?!我那蘿卜也不是金子做的,哪值得這個,你這是臊我呢。”


    王熙鳳忙說不敢:“太太言重了,媳婦絕無此意。不過是惦記著說生產後婦人都易貧血,才想著送阿膠過來。這是我的一番心意。隻是我這嘴實在不會說話,倒叫太太誤會了。太太可千萬別見怪。”心中卻是納罕,猶記得邢夫人最是貪財吝嗇,如今自己都送禮上門了,她怎麽卻是這態度?


    邢夫人不知道王熙鳳心裏的想法,隻是單純的認為她這是在示好。雖然她態度擺的低,隻是想到她曾跟著王夫人一起貶低琛哥兒,她就是一肚子的火氣,又怎麽會原諒她。不管王熙鳳怎麽說,她都是斷然拒絕。幾次勸說未果,王熙鳳也隻好怏怏地住嘴,不敢再提送禮的事了。


    雖說是伺候早飯,但是就那麽點東西,真沒什麽好伺候的,王熙鳳也不過是陪著邢夫人多說幾句話罷了。她說話有趣,一些小事經她口裏說出來,平添了不少趣味,邢夫人不知不覺的就把所有的東西掃蕩一空。就是心思沉穩的秀梅也幾次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得不說,王熙鳳那嘴,可真是死人都能說活了。隻可惜,她前科太多,大家雖聽得開心,可對她的成見,還真不是一顆半顆就能全部放下的。尤其是邢夫人,笑過也就笑過了,對王熙鳳的看法,卻是半點都沒有改變的。


    這番態度,王熙鳳哪有感覺不到的,可她除了委屈,還能有什麽辦法?形勢比人強,如今的她,除了低頭,還能做什麽?隻是到底委屈的,漸漸地,眼裏就彌漫了濕氣。


    邢夫人歎口氣,大家各過各的日子,何必來這裏自討沒趣?“這麽大早的過來,你用過早膳了嗎?”


    王熙鳳有些驚訝,她這是在關心她?忙道:“回太太,我向來起得早,用的也早。已經用過了。”


    “是這樣啊,用過就好。”邢夫人點點頭,又問道,“不是在幫著二太太管著修園子的事?很忙吧?一直在我這裏陪我說話,不會耽誤你辦正事吧?你要忙的話,不用顧忌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熙鳳才明白,邢夫人這是不耐煩再和她扯皮,要趕著她走呢。笑容比哭還難看,王熙鳳直起身,扯著嘴角道:“得虧太太提醒,我倒忘了,今日還有人來匯報那園子的修建進程。一早上的擾著太太清淨了,太太勿怪。”


    “不會不會。”邢夫人麵子功夫做得也全,“你那些笑話著實有趣,我聽著高興呢……”


    話還沒說完呢,王熙鳳忙又接了一句:“那我以後日日來給太太請安,陪您說笑。”邢夫人當即噎住了。


    王熙鳳怕她再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福了福身子,忙就告辭走了,躥得比兔子還快。邢夫人看著她們主仆的背影,想到王熙鳳從前那如烈火般鮮妍明媚的模樣,再想到方才她小心觀察自己看自己臉色說話行事的小媳婦樣子,忍不住長長歎息一聲:“但凡她當年做事留一線,哪有今日這一遭?”


    王善保家的勸她:“以前對太太愛理不理的,這會兒到來巴結。太太,您可別心軟。”


    邢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剛才不還挺高興她誇你的,怎麽這會兒又是這說法了?”


    王善保家的訕笑:“高興是高興,可二奶奶是什麽人啊,那張嘴慣是會來事的,我可不敢把這當真了,回頭啊,還不定被二奶奶賣了還幫對她感恩戴德呢。”咬咬牙,“想到二奶奶曾經對太太的輕慢,我都很不得撓花她那囂張的臉。”


    綠菊也點頭:“就是就是,我還記得,當出老爺對太太不好的時候,我們這些丫頭婆子的例銀,都是府裏最晚一批領到的,還有咱們屋子的四季衣裳,炭火飯菜,也都得矮人一截,這還不都是二奶奶作的。當初小主子出世,她說的話,那叫一個難聽。這會兒卻來討好,真是厚臉皮。”


    邢夫人但笑不語。她們現在討厭王熙鳳,還是因為她見高踩低,可誰知道,她還在外麵放高利貸害得人家破人亡,包攬訴訟害死任命?傷天害理的事啊。大家閨秀,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做出這種事來,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算了,再看吧,王熙鳳以後怎麽樣,就看看,她是不是能真的改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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