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二爺就這麽死了。


    不同於先前幾人的死亡,這次死掉的,是一位實實在在的泰鬥級老前輩。


    摸金探墓這行當雖不光彩,但正所謂行行出狀元,行行也都有值得尊敬的主兒。


    乾二爺算一個。


    按照漢陽造的話講,做這行當的全都手狠心黑,不過恪守江湖道義。


    這道義便是規矩,是做人行事的底線與本分。


    近二十年來,乾二爺便是土夫子行當的道義製定者之一。


    乾二爺一生飽讀詩書,可仕途不濟,五十歲的老貢生,又偏偏趕上大清亡了。


    他似乎一直都鬱鬱不得誌,卻也從未抱怨過世道不公。


    或許剪掉辮子的民國,早就不適合這老叟再繼續苟且了吧。


    逃生的隊伍還在前行。


    漢陽造已經被張守魚拉了回來。


    斯人已逝,漢陽造不是不通情理,隻不過這個坎一時半會是過不去的。


    他一直綴在隊伍最後頭,自始至終都不再說一句話。


    在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支煙杆子,那是乾二爺唯一留給他的物事。


    人總該有點念想。


    張守魚瞧著心酸,可也清楚眼下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畢竟大家都要活命,在活下去和發橫財麵前,親情變得如此冷漠不值一提。


    幺妹在前方開路,帶著大家回到了巨大墓碑附近。


    眾人跟著她七拐八拐,最後在其中一間耳室裏找到了一方地洞。


    那地洞瞧著很新,切口也大,看起來能容納三四個人進出。


    盜洞的位置異常隱蔽,藏在一處黴斑破敗的邊角,上麵還蓋著不少瀝青氈子,難怪剛剛大家都沒有發覺。


    畢竟眾人都是奔著明器去的,誰也不會想到去碰醃臢。


    “這是吳鋒他們之前下來的地方?”


    步南梔喃喃一嘴,幺妹搖了搖腦袋。


    “我也不知道,當初也是誤打誤撞找到這裏的,沒準是你們口中的第三撥人也說不準。”


    張守魚在一旁靜靜聽著,對於一直提及的第三撥人,張守魚是相信真實存在的。


    畢竟有件事他一直憋著沒說。


    第九層那兩尊千手千眼的詭異巨像上,一共少了八隻眼珠子!


    至今他猶記得,第九層發現的夫餘龍城古篆。


    天星拱衛,眼落凡塵!


    很顯然,有人也清楚開啟第九層棺槨之法,故意盜走了八顆神像眼珠!


    隻是有一點張守魚想不明白。


    假設第三撥人捷足先登盜取了眼珠子,那又為何不直接用眼珠子開啟棺槨?


    還是說他們本事不濟,亦或是條件受阻,或是擔憂其餘人等無端染指?


    張守魚自然是捉摸不透的。


    當初雖隻是匆匆一瞥,張守魚也大概能判斷出來。


    每一顆神像上的眼珠子都極有分量,瞧著跟一枚鴕鳥蛋差不多大。


    光是將這八顆眼珠子全部拿走,就得裝滿滿兩大提包才行。


    至於他們為何拿走這些,張守魚也是不清楚的。


    這第三撥人和幺妹有沒有關係,張守魚更是無從知曉。


    疑團重重,張守魚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背包。


    先前雖被扣在那台子上放血,可萬幸的是他的背包猶在,裏麵靜靜躺著那本竹簡古卷。


    畢竟對李婭和吳鋒來說,隻要徹底搞死張守魚一行,便可將此地一切據為己有。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這人世間最不缺的往往就是變化。


    “壞了!”


    正遐想間,探查盜洞的幺妹忽然罵咧了一聲。


    張守魚湊過去瞧,下一刻也差點說了髒話。


    “哪個殺千刀的,將這洞徹底毀了!”


    司徒零忿忿不平咬緊牙關。


    此刻在他麵前,是一方黑漆漆的塌陷深坑,裏麵已經填滿碎石泥土,洛陽鏟根本都打不進去,到處是難以估測的斷層!


    “前人行路不給後人留道兒,這下徹徹底底被扣在這兒了!”


    幺妹此刻也微微慌了神。


    張守魚查看她的眉眼,怎麽瞧都看不出虛情假意,當然經過了這麽多事情,眼下張守魚早已不相信眼見為實了。


    剩下幾人的氣氛異常低迷,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畢竟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自上次被困在壁畫溶洞後,眾人再一次被【逼】迫到生與死的邊陲。


    隻不過有了上次的經驗,這一遭張守魚顯然沒那麽懼怕了。


    漢陽造就更不用說,這家夥現在心如死灰,捅他兩刀估計都不會有半聲哼哼。


    “小道長,我們可能真出不去了。”


    過了好半晌,司徒零來到張守魚身旁,跟他和漢陽造並肩坐在一起。


    “本想著這回回去跟章將軍稟報,就算不能查明此地真相,大家最起碼也能發筆橫財,現在看來是我太過莽撞,我當初的準備應該再充裕些。”


    “司徒施主,說這些沒啥用了,還剩下多少吃的,我餓了。”


    張守魚回應得極其平和,說成麻木可能更貼切些。


    “沒了,小道長你忘了嗎,上一次你發飆,將幹糧全都噎進肚子裏了,這才多久你又餓了?”


    “嗯呢,總不能連飽死鬼都做不成吧。”


    張守魚聞言笑笑,隻不過越笑越像哭。


    “我是大饑荒裏活下來的孩子,自小到大就沒咋吃飽過,也從沒嚐過吃飽了是啥滋味......若有下輩子,肯定要好好吃一頓飯,活人的飯。”


    張守魚雙臂抱膝,將下巴埋在臂彎裏。


    他沒想到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竟是司徒零在跟自己閑話家常。


    往日裏陰翳詭譎的司徒零,此時此刻也恍若卸下麵具一般,眼神中竟帶有稍許青年的清澈。


    “小道長,若還有機會,我答應你,帶你去三順齋吃一頓地道的。”


    張守魚聞言微微一笑。


    此刻的他根本不想吃山珍海味,他隻想念山巔那座山神廟,想念廟裏那些冰冷的福壽飯。


    師父,山神廟,福壽飯。


    山後的亂葬崗,自己的偏房,三百多具幹屍......


    等一等!


    張守魚瞬間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幹屍的由來一定是陰山地下大墓,可幹屍偏偏出現在山上主廟裏,為什麽幹屍會出現在那裏?”


    “人力搬運幾乎不可能,會不會是水道......主廟裏有聯通地底陰山大墓的水道......某一條地下暗河?”


    “能飄上來那麽多具屍體,其河道一定極為寬闊,之前說日本人在這裏儲備大型軍械,走的也不是那些青銅索橋......我早該想到這些的!”


    “小道長,你在哪裏嘀咕什麽呢?”


    司徒零有些不解的問了一嘴,立刻被張守魚擺手製止。


    “先別打斷我!”


    張守魚心念電轉,又尋思了許久後猛然起身。


    “全都跟我走,可能還有第三條出路!”


    張守魚此刻頗為亢奮,他一把將渾渾噩噩的漢陽造薅起來,隨後帶著大家一路往下,一直回到了那個畫滿浮雕壁畫的溶洞裏!


    “又是這兒?小道長,這裏之前不是研究過了嗎,那個蓋子實在是太沉了,咱們不懂得開啟之法,壓根就打不開。”


    “讓我想想,都先靠邊站一下!”


    來到此處的張守魚還在神神叨叨,他圍著屋子轉了好幾圈,又翻來覆去將那個青銅蓋子看了好幾遍。


    “師父一定有事情瞞著我,這麽些年了,他帶我上山絕對別有所圖!”


    “我來到這裏絕對不是巧合,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那就一定有辦法,我得好好想想,好想想想......這裏和山神廟有關,山神廟和張鎮山有關,張鎮山是八門秘術傳人......八門秘術!”


    張守魚的嘀咕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他開始在溶洞裏取出羅盤,拈指造印開始卜算!


    司徒零見狀立刻往後退走,也示意其餘人等全部後退。


    張守魚一邊卜算一邊振振有詞,口中道號不斷變換,腳步也隨天罡陣位而不斷遊移。


    “北鬥七元君,天罡大聖神。驅邪大令王,天真護我身。通明三界路,照徹九幽宮。吾奉天地赦,踢破九幽門,劈開豐都城,吾奉太乙天尊律令敕......不是這個!”


    “......也不是這個,繼續換!”


    “......這個也不是,再換!”


    張守魚在這裏忙三火四,一旁幾人可是徹底看得呆了。


    “司徒副官,張道長是不是怕死怕的嚇傻了?”


    “隨他去吧,死馬當活馬醫。”


    司徒零話雖這麽說,可望向張守魚的眼神裏卻蘊透星芒。


    “唵吽吽吽,乾宮開天門,兌澤統雄兵!艮山封鬼路,離炎駕火輪!坎水湧波濤,坤地留人行!震雷轟劈靂,巽風吹山崩!吾在中宮立,八卦護我身!急急如八卦大神律令......累死道爺嘛了個巴子的......給我開!”


    哢嚓!


    轟隆隆隆!


    張守魚不曉得跳了多少段天罡陣位,吟誦了多少段上八門口訣,從地支四法“掌乾坤”一路嚐試到“破遁甲術”,總算讓他給試出正確答案了!


    在場幾人全都精神一振,就連滿臉萎靡的漢陽造,此時此刻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剛剛張守魚像東北薩滿一般“跳大神”後,這人力幾乎不可能推動的青銅蓋子竟緩緩開啟了一角,足夠幾人鑽入其內逃生!


    隻不過望著這幅景象,張守魚的心情卻忽然急轉,沒有太多獲得生路的興奮,反倒是麵色逐步陰沉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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