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打開後,地道內冷然吹起道陰風,將門前燈龕內的油燈打晃了兩下瞬間熄滅,鬼臉道士不由得退後半步,亮出腕弩戒備的同時不忘摸了摸龍鳴刀,在感覺龍鳴刀並無異常後才將懸著的心放下,開始定睛打量門後的情況。


    木門後麵漆黑一片,最近的油燈被熄滅了,更使得視野有限,但依稀感覺裏頭還是條通道,鬼臉道士掏出火把就著身後的油燈點燃,然後邁步進了木門中,剛一進去,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通道內剛上眼張望似乎就是條普通的地道,但當火把湊近牆壁,鬼臉道士就發現牆土中露出了無數具森森白骨,橫七豎八一層層嵌在土牆中,好像左右兩邊的牆壁都是人骨堆出來的。


    鬼臉道士又向前望了望,目力所及的牆壁中皆是如此,他舉著火把沿著白骨牆壁走了一會兒,地道還是不見盡頭,照這趨勢看,地道可能一直打到了護國盤龍寺下方。


    鬼臉道士停下步子,感覺沒必要繼續往前深入了,因為此時他已經猜到了這裏是什麽地方,當年北魏與劉宋懸瓠之戰,城破後死去的數萬漢人、鮮卑人、氐人、羌人因無暇細細甄別,於是全被就地掩埋了,而這裏,定然就是當年那片掩埋屍體的沉屍地。


    古時講“魂有善惡,聚眾皆凶”,這數萬屍首埋在一起,煞氣自然非同小可,所以護國盤龍寺建成後,專門在後院設了個奇門九星陣,其作用就是為了壓製地下的煞氣,而留的這條地道和石井則是泄煞的陣眼,所以木門上才需要金剛手菩薩來鎮,一般的羅漢護法如何鎮得住那滔滔煞氣?


    鬼臉道士看著眼前的景象覺得所料八九不離十,而且這地底下除了累累骸骨也不會再有什麽了,就是有些個鎮邪的法器自己也沒法拿走,明天三人就要下鬥摸魚,在這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還得以倒鬥大事為重。


    念及此處,鬼臉道士便轉身折回到木門外,等重新將木門鎖好,用腳踩滅火把快步出了地道。


    爬出石井,何四娘在上頭焦急道:“道長再不回來,妾身都要下去尋你了,地道裏有什麽耽擱如此之久?”


    “一堆白骨罷了,出了寺廟貧道再與你細說,咱們先撤。”


    兩人快速從院牆翻出寺廟,然後去往半山腰和羅老七匯合,等合兵一處後鬼臉道士將地道中所見細致說了一遍,何四娘與羅老七聽的都是咋舌不已,羅老七覺得地道深處肯定有寶貝,埋怨鬼臉道士沒有搜徹底就半路返回,非得嚷嚷著讓他再回去搜一遍,鬼臉道士哪能由著他胡來,連踢帶罵打消了他這個念頭,接著看夜色逐漸深沉,盤子也已踩完了,便連夜翻城頭趕回了懸瓠城客棧。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三人起床洗漱完正準備下樓吃飯,房間門口忽然響起了陣陣敲門聲,鬼臉道士放下手頭事情來到門前,心裏納悶房錢昨日都給齊了,這個點誰會來敲門?手上沒有急著將門打開,而是低聲問道:“何人?”


    敲門聲聞訊而停,接著一個略顯青澀的男聲回道:“合吾遞門檻,碰碰盤(合吾:江湖同道,偏平輩;遞門檻:造訪;碰碰盤:見一麵)。”


    鬼臉道士一聽男人這聲音,怕是還不及弱冠之年,毛都沒長齊的年紀都敢和自己妄論平輩,想都沒想便說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找錯門了。”言罷給羅老七與何四娘打了個眼色,讓他二人做些防備。


    門外男子一時無言,過了片刻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太歲減著半開眼(年紀小不懂事理),老海多擔待,我等確實有事前來。”


    “你們到底是誰?”鬼臉道士又問了一遍。


    老人回道:“蘑菇坎裏有姒萬,一枚銅錢四海攢,日月星辰如棋子,落盤尋龍看天官。”


    鬼臉道士聞言吃了一驚,門外來的竟然是發丘天官?相傳夏侯氏最早起源於夏時的姒姓,是大禹後人,在周武王攻克殷商之後,封禹的後裔東樓公於杞,後來春秋諸侯割據,楚國滅掉了杞國,杞國國君杞簡公的弟弟姒佗逃往魯國,魯國國君魯悼公因為他是禹的後裔,周初祖先又封為侯爵,於是稱他為夏侯氏,意為夏禹後裔的侯爵,以後便成為了姓氏。


    在盜門中,夏侯家很少以姓氏夏侯見禮,更多稱自己為姒姓,而江湖切口中“萬”便是姓氏的意思,所以老人這句話是說來人是蘑菇門中的夏侯家,而後幾句既可觀星尋龍,又有辟邪銅印,不是那發丘天官又是誰?


    鬼臉道士萬萬想不到來人竟會是發丘天官,這一脈行事低調,曆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更兼是蘑菇門的魁首,就更添了幾分神秘,可鬼臉道士出乎意料的同時,一連串的疑問也隨之湧上心頭:發丘金印又不在自己手裏,發丘天官找上門來是為何?而且頭幾日摸金校尉薛四爺不是說過,發丘門正準備去往秦州麽?怎麽現在卻依舊在懸瓠城內?


    鬼臉道士疑問歸疑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將房門打開,畢竟發丘天官在蘑菇門內的地位不是開玩笑的。門外站著兩個人,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須發皆白,渾身長衫夫子打扮,麵相也較和善,但眉宇間老態盡顯,腰杆子也佝僂的不成樣子,感覺垂垂朽矣壽數無多。


    老人旁邊是個十七八歲的束發少年,身上雖然也簡單穿了套藍色長衫,但料子明顯更為細膩珍貴,加之少年長得星目劍眉風姿颯爽,一股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與老者形成了劇烈的反差。


    少年打眼看去很英俊,不過眼神中稚氣未脫,還夾雜著三分傲氣,明顯是入世未深的富家少爺,方才叫門時那句不知深淺的切口定是出自他口,鬼臉道士視線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接著對老人作揖道:“發丘天官大駕登門,著實是讓貧道頓感意外。”


    老人也回禮道:“都是老海同門,何來大駕二字,道長若方便的話,可否讓老朽二人進屋詳談?”


    鬼臉道士點了點頭,他從老人話語中的態度便能聽出來,對方此行多半是有求於自己三人,那他心裏就有數了,抬手說了句請,然後欠身將老者二人讓進屋內。


    進了屋後老者先作禮介紹起二人名號:“這位少年是發丘門如今的門主夏侯驤,也是正統的天官傳人,老朽是他的二叔公,名叫夏侯雲,諸位好漢有禮了。”


    “豈敢豈敢,夏侯老前輩也算是師公輩的人物了,小輩們怎敢受禮。”


    鬼臉道士聽過夏侯雲的名號,他在盜門中被喚作“鐵袖鬼手”,因擅使各類暗器聞名,夏侯雲是前代發丘門主夏侯朝的弟弟,家中弟兄四人,取“朝雲暮雨”為名,關於這個名字,他們兄弟的老爹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把男歡女愛的詞語用作了名字,這一取不要緊,整個發丘門直接在他們這一代分了家,門下各個摸金校尉紛紛抱團另立門戶,這才有了撼陵譜上第一與第四的兩家派別。


    對於夏侯雲的身份鬼臉道士三人並不稀奇,真正讓他們吃驚的是旁邊的藍衫少年,這人竟然就是發丘門主夏侯驤?!當日在溫清鎮,從摸金校尉薛四爺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三人都以為此人得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了,誰曾想卻僅僅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發丘門是出現什麽變故了,居然讓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掌權?


    老者也看出了三人的疑惑,不多客套,直切主題道:“老朽的侄子,上代門主夏侯統已於年初過世,現在是老朽的小侄孫當家,我們此行自是有些緣由,所以才會冒昧登門,隻是望與諸位夾一趟喇嘛。”


    “與我們夾喇嘛?”鬼臉道士想起了當年自己求師發丘門,師沒拜成不說,還讓家丁們一頓圈踢,險些把屎踢出來,這才過了幾年功夫,王八換金殼,發丘天官竟然求到自己麵前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得意,麵上裝傻道:“我們三個不過是初入江湖的莽子,有何能耐與發丘天官夾喇嘛?”


    “你們一個失勢的卸嶺魁首,一個離門的亟靈姑娘,還有一個仙家太保的後人,這若是能叫莽子,那蘑菇門裏還有相家(內行)麽?”


    鬼臉道士一時語塞,心說老家夥你倒是把我們仨底細摸得透徹,羅老七與何四娘在江湖上闖蕩許久,名聲在外不奇怪,可自己打小家裏便被滅了門,此事江湖上沒幾個人知道,如何就能讓夏侯家得到了消息?不過鬼臉道士轉念一想,夏侯雲連自己三人的行蹤都一清二楚,在江湖上的眼線網肯定不一般,順手打探出三人的身世絕非難事,說不上他連三人昨夜去護國盤龍寺踩盤子這事都知道。


    鬼臉道士鮮與蘑菇門同行打交道,對於他們在江湖上的勢力也並沒有太大概念,但今日和夏侯雲剛聊了三言兩句,就明白此等大派的實力遠非散盜可以企及,不過看透差距的鬼臉道士沒有心虛,反而更加有底氣了,因為他知道對方有求於他們,而所求的事情,九成九是與護國盤龍寺的那座古墓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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