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與老朽想到一處了,這間墓室從功能上看應該是宴客廳,石周曷朱生前多半也是個喜好熱鬧之人,所以才會在地宮中如此布局,隻是身處黑暗的地底,縱是費心盡力去設計,看上去終究還是死氣沉沉。”


    “是啊,哪怕席間擺放幾具假人,多少也算是那麽個意思,這他娘死水一池、空蒲數個,光石周曷朱自己忙活了。”


    “你倆又在那邊合計什麽?”羅老七這時在身後招呼道:“快過來,池子裏好像有東西!”


    兩人聞言急忙來到池邊,浴池中刹那間已起了變化,池水正從中央快速往四周湧動,不一會兒在中心位置逐漸露出個東西來,依稀像是個圓台。


    圓台在升離出水麵半丈距離後就停了下來,那是麵青石製成的石台,呈規則的圓形,直徑約一丈多點,厚度差不多一捺。石台下方有三根手腕粗細的石柱支撐,石柱表麵十分光滑,不知是在水中泡久了還是經常升降摩擦的緣故,使石色看著很奇怪,既不像石台所用的青石,也不像山中常見的砂板岩。


    除此之外,圓台上麵還有些白花花的東西,鬼臉道士定睛細看,越看越覺得是幾具赤身裸體的女屍,他聽到身旁羅老七喘息聲都加重了,心知這廝有些方麵看的比自己準,便問道:“老七,石台上麵是什麽?”


    “哎呀道長你就別裝了,讓灑家消停看會兒。”


    夏侯驤這種未經人事的愣頭青也是看的麵紅耳赤,那幾具女屍姿勢十分大膽,袒胸劈腿扭作在一起,活生生一幅春宮圖,最主要的是女屍都保存的極為完好,完全看不出死屍該有的腐態,反而一個個水靈異常,要不是眸子裏毫無生氣,說是幾具睡著了的少女眾人都相信。


    夏侯雲捋了捋胡須,對鬼臉道士說道:“真是應了我們之前的推斷,此處宴席簡直與‘觀池酒宴’如出一轍,想不到竟然連池中少女都有,石周曷朱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端的是花了不少心思。”


    鬼臉道士點頭回道:“權貴階級曆來如此,生時有的東西死了也不願舍棄,不過貧道看那三位少女根本不是假人,而是死去屍體做成的僵屍,那為何肌膚還能保持的如此盈潤白皙?”


    “這老朽也有些不解,以往倒鬥形形色色的僵屍都見過不少,可保養成這樣的卻從未遇到過,會不會和僵屍一直泡在水裏有關?”


    “在水裏泡久了還不都爛了?”


    “不會,這法子妾身聽到過。”何四娘在旁突然插口。


    “哦?四娘說來聽聽。”


    “這叫‘潤屍法’,是胡人發明的一種殘忍手段,專門用來保存少女的屍體,妾身不僅聽過,曾經還親眼見過。”何四娘接下來緩緩道出了一段淒慘的過往。


    何四娘以前身處的百戲門是火荊門的一個堂口,這一派主要以雜藝、唱戲為生,而火荊門又屬於外八行中“蘭花門”的分支,所以細論起來,何四娘與那些街邊雜耍的、或是高台唱戲的、甚至妓院賣身的都算同門。


    蘭花門在外八行中分支最為複雜,幾乎囊括了女人能從事的絕大多數行當,其中就有一門被稱作“水楊門”,凡是和“妓”沾邊的行當,都歸水楊門管製。


    水楊門的名稱取自“流水”、“楊花”,楊花是柳絮的別稱,花開時飄蕩如雪,借此隱喻門中的妓兒性子輕浮,得勢張狂無禮之意。


    當然這裏說的“妓”是個泛指,其中既有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也有才藝出眾的角妓,還有普普通通的娼女,更有供特殊階級獨享的官妓、家妓、軍妓、民妓等等等等。


    如今南北兩朝對立的時期,水楊門中發展最好的就是家妓,特別是南朝劉宋,門閥士族衰落腐朽到了極點,男人們整日正經事一點不幹,專門鍾情於熏衣、剃麵、傅粉、施朱,然後聚宴鬥酒鬥富,整個社會縱情糜爛、聲色犬馬,連帶著家養娼妓也蔚然成風,有錢人家不養個十幾二十家妓,出門都不好意思扶腰,家妓甚至水楊門也就在這種病態的社會中取得了極大的發展,讓其他外八行各派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無奈。


    有人說古時娼與妓是有區別的,妓兒隻賣藝不賣身,娼女才做賣肉生意,其實是不對的,娼與妓都是從事著情色服務,隻不過妓兒受過特殊訓練,具有一定的服務技能,琴棋書畫僅是服務技能裏最正經的一項,其他的就不必說了;而娼女則沒那麽多花活,你來我往打完收工,直來直去的賺錢主要是靠走量。


    對此何四娘最有發言權,這倒不是說她做過什麽,而是水楊門與她所在的火荊門、還有唱戲的木蓉門有一種很微妙的緣分。三家雖然行當性質都是靠取悅他人為生,但工作方式並不相同,然而很奇怪的是,火荊門與木蓉門的姑娘,大多數最後都進了水楊門內,這兩派姑娘結局似乎都不太好,能找到正經人家嫁了的隻占少數,就是嫁出去多半也像顧九娘那樣,落了個淒慘的下場,姑娘們更多還是走上了花樓賣身這條路,外八行中也如此評價蘭花門——登台時笙歌豔舞,落帷後燈黃影瘦,少時望岸不覺愁,年老浮萍路難走,鷹吊眉,柔荑手,終是鎏牌掛花樓。


    何四娘選擇離開蘭花門,或許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她平日聽過太多姐妹們的悲慘結局,其中有一件事至今還讓她心悸不已。


    火荊門堂口眾多,除了廣陵的百戲門最負盛名之外,北方定州還有個“盛戲門”名氣也不小,這個班子成立於晉朝中期,一直紮根在冀州一帶,經曆了前秦入住中原、五胡十六國亂華,到現在北魏時期,竟然還經營好好的,隻不過服務對象由晉時的權貴變成了胡人。


    何四娘說的這件事就發生在北魏太安三年,那時盛戲門也有位花魁,名叫“潘姬”,容貌據說是貂蟬轉世、嫦娥下凡,雖然身為漢人,但依舊讓無數胡人子弟趨之若鶩。


    人一旦名氣變大,關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當時定州有一位鮮卑族貴族侯爾幹便盯上了她,給盛戲門班主賈貴開了個大價錢,要買潘姬到府中唱戲。


    賈貴哪敢不從,盛戲門能在北魏地頭生存下去,最主要的就是他心甘情願給胡人當走狗,往日有這種生意,他從來都是點頭哈腰應下,特別這次買主還是侯爾幹,他在漢族王朝中就相當於一位封疆大吏,莫說是花錢請潘姬了,就是讓自己脫光了笑臉來一段,他也絕不含糊。


    然而侯爾幹的要求還不止這一個,他聽說南朝那邊也有個長相絕美的花魁,與賈貴都是同行,於是要求賈貴想辦法給那人也請來,到時候於府中來個雙魁鬥豔,而南朝的這個花魁便是何四娘。


    對於這個要求賈貴也一口應了下來,畢竟這不是道選擇題,然後修書一封闡明分贓比例,飛鴿就給同門的百戲門班主胖大海傳了過去。


    胖大海可不是行無底線的賈貴,收到來信後各方各麵都得掂量掂量想一想,但等看到此次北上的報酬,立馬覺得自己想多了,都沒等到隔天,當日下午便派人護送何四娘北上。


    就這樣,一南一北兩位火荊門花魁,稀裏糊塗被送進了高府。“高”是侯爾幹的漢化姓氏,北魏推行戶製、官製漢化,貴族幾乎都有漢名,取法采用鮮卑名最後一字的音譯,可能侯爾幹在胡人中的讀法與漢人有出入,所以他的漢族姓為“高”而不是“幹”。


    不過何四娘她們不知道的是,侯爾幹雖然身為鮮卑貴族,但體內卻有著高句麗血統,這家人性子極其詭譎,精神方麵存在明顯的遺傳疾病,後世那個著名的變態王朝北齊,就是侯爾幹後人高洋所建立的。


    何四娘她們初時隻以為是被送到府上搭台唱戲,可進了高府之後就逐漸發覺不對勁,首先是府中的下人很古怪,男丁個個病怏怏的,而婢女們神色雖拘謹,卻麵色紅潤,特別是婢女的服飾,上身看著還很正常,可下身穿的竟然是開襠褲子,走路步子稍微大些,胯下的隱秘處便會赫然顯露出來,何四娘與潘姬俱是驚異不已,搞不清這座府中是弄的什麽名堂。


    其實這就是侯爾幹精神不正常的體現,他與正常人的情欲不同,在男女之事上已經扭曲到變態的地步,讓婢女們穿開襠褲子最初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方便,走著走著欲望一起,看哪個婢女順眼了直接可以推倒。後來這些事他也乏味了,便讓下人們集體在堂前群歡,自己坐在堂上觀看,場中如果哪個男丁不賣力,他就讓人牽著惡狗從後麵撲咬,男丁們為保小命,隻能咬牙硬挺,長此以往累的紛紛如霜打了的茄子,反而婢女們滋養有加,看上去氣色要好很多,隻是眼中閃爍著的那絲惶恐不安,證明府內還存在更為恐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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