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誌吾過,且旌善人。’”


    少年雙手玩弄著男子腰間的絲絛問:“那又如何?”


    “後來晉文公親自去了綿山,介之推拒絕受賞做官。有人進言放火燒山,三麵點火,留下一方,火起時介之推自會走出來。”


    燭光暗淡不少,男子起身撥弄燈花,少年繼續問道:“晉文公答應了麽?”


    男子輕輕點頭:“嗯。”


    少年又問:“那介之推……可曾出山?”


    “未曾,”男子歎道:“最終,介之推與其母抱柳而死。《歲時廣記》曰‘據曆,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者,禁火三日,今謂之禁煙節是也,又謂之百五節’。洪舍人容齊五筆雲‘今人謂寒食為一百五日,以其自冬至之後至清明,曆節氣五,凡為一百七日,而先兩日為寒食故雲,他節皆不然也’。寒食折柳便是如此來曆。”


    少年的額頭靠著男子的下巴,時不時故意蹭進懷抱:“放火此事有史籍否?”


    男子往後躲了躲,正色道:“未有也。”


    “既然未有史籍,放火燒山之事,我看未必。”少年煞有介事地反駁:“介之推言‘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晉文公若果真火燒綿山,豈非滅絕人性,成了昏君。多半是後世之人演繹,認定介之推一廂情願,將他們二人看作建州女真的好主子與好奴才一般。”


    室內昏黃燭下,少年仰頭望著男子道:“世人皆說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晉之驪姬至國家覆滅,可若無他們,國祚便真能綿長?倒不如說是他們開辟盛世,四大妖姬便是四大功臣,薑太公的封神榜上應先列他們的名字才對。”


    少年的話讓男子一改往日嚴肅,打趣道:“你這些話若教別人聽去,少不了要挨罵。”


    “挨罵便挨罵,教書先生所言也未必是真。”


    “說起此事,介之推死後曾留過一首詩給晉文公。”


    少年眼中露出疑惑:“什麽詩?”


    男子道:“割肉奉君盡丹心,但願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終不見,強似伴君作諫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複清明。”


    少年思忖了一下,說道:“若說是真,我隻喜歡一首詩。六一居士那首,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隻生愁。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男子抬手理順少年的長發,笑道:“霖兒竟懂得這麽多了,不如三年後隨我進京一同科考。”


    少年搖搖頭:“霖兒隻願玦哥能考中!”


    翌日。院子裏滿地蕙蘭開得正好,微風乍起,暗香悠然。湖山石邊,柳老爺排了家宴酒席,連著管家長工們都在台下聽戲。鑼鼓不斷,笙笛相和,家中無外客,大家便說說笑笑,並不拘禮。戲台旁是內院垂花門,推門進去,與之左右相銜的抄手遊廊盡頭各有間廂房,當中正房雕梁畫棟,少年沿十字甬道匆匆步入廳堂,將房門打開又重重合上。


    簫管之聲被隔絕在外麵,繞到牆邊角門,少年尋一無人處坐下,前院戲台的詞曲聽不真切,透過穿堂望回台上,看裝扮隱約是場文戲。他偷偷拿出藏在懷中的書細細品味,邊看邊發出讚歎,就連有人走到身側都沒發現。


    “霖兒。”柳夫人輕喚,少年大驚,背後冷汗涔涔,耳中嗡嗡作響,三魂早已丟了七魄。


    見少年匆忙將書掩在身後,柳老爺一撇之下便知不對,喝道:“躲躲藏藏,手中是何物,拿來!”


    少年抬頭,卻不敢直視父親,慌亂道:“兒聽戲乏了,在此歇息……”


    如此說謊,再明顯不過。知子莫若父,柳老爺冷哼一聲,去奪少年掩在身後的書,卻不想書頁折縫未粘連,春宮畫冊洋洋灑灑飄了滿地。姿勢各異的前嬉後嬉,金鳳擺尾的春宵秘戲,隨風在青石磚上蜿蜒起伏。柳老爺怔愣半晌,待反應過來氣得橫眉倒豎,解下腰間馬策便打:“我打死你這個畜生,幹出這等丟人現眼的勾當!”


    鞭聲呼呼作響,少年被抽的滿地打滾,額上汗珠順著臉頰滑落,砸在春宮畫冊上形成水窪。男子見狀,忙上前勸道:“義父,霖弟還小,不懂得這些——”


    “我看他懂得很!”柳老爺還要再打,可男子始終護著少年,柳老爺無處下手,索性扔了馬策罵道:“看在你玦哥哥的份上饒過你這遭,日後若再犯,算上今日的加倍重罰。”


    柳夫人拍著柳老爺的後背給他順氣,寬慰道:“老爺,饒過霖兒這回罷,都是從半大孩子過來的,當年誰還沒想過荒唐事?”


    男子給少年使了個眼色,少年會意,當即恭恭敬敬跪地叩首認錯:“爹,霖兒記下了,日後絕不再犯。”


    柳夫人心疼憐惜,怕少年莽撞繼續挨打,柔聲勸道:“霖兒,日後萬萬不可如此,要多向你玦哥哥學習。”


    柳老爺氣消了大半,聽見柳夫人如此說,冷冷道:“別以為挨完打便是大赦,兩個時辰後去城郊的界墟觀抄經,抄不完不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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